夜晚,须瓷固执地要让傅生上来睡,病床不宽,两个人一起必然拥挤。
但傅生到底是被须瓷的一句“没有你我睡不着”戳得心疼,妥协地侧躺在须瓷身侧,将人抱在怀里。
须瓷也侧着身体,一手攥着傅生胸口衣服,受伤的另一只手虚虚地搭在傅生腰上。
真暖和……
入睡之前,须瓷想起了自己已经买的,已经到货的那些小玩意儿,突然有些后悔。
回去得尽快处理掉,别让傅生看见。
傅生一夜没怎么睡,他轻拍着须瓷的背,还没从白天的事件中缓过来。
小孩睡着了也不安稳,哼哼唧唧地低喃着,说着一些他听不清的话。
后怕这种情绪始终环绕着他,他没法想象,如果他之前回国,怎么都找不到须瓷最后得知他死讯后会是什么样子。
须瓷如果是想跟他分手,他可以接受,小孩过得好就好,可如果是死别……
傅生垂眸望着须瓷微颤的睫毛,轻轻吻了下他的额头。
既然毫无睡意,傅生便打开手机查询网络上关于163事件的始末。
总体情况和白棠生说的一般无二,但因为黄某的事情,让163事件在网络上重新掀起了轩然大波。
——我好心疼这个女孩子,光是想象一下她曾经的经历我都想哭……
——都坚持两年了啊,为什么还是放弃了……
——一个家庭就这么被毁了,什么都没了。
——她弟弟好可怜啊,这么小年纪父母被亲姐害死,自己身上烧伤严重,听说还有可能失明。
——什么叫她害死了父母?难道是她父母先害了她吗?自食其果而已。
——况且她弟弟也不无辜吧,其实我大概能理解她为什么都坚持两年了最终还是选择放弃。
——同楼上,我也生活在这种重男轻女的家庭里,真的太窒息了,我记得之前媒体有去采访过她家,就非常普通的生活水准,但她妈妈提了一袋超大号的车厘子,全放在她弟弟面前……
——我记得这事,好像为了面子好看,她妈拿了两三颗到房间里给姐姐,结果弟弟跑来吼道“你不许吃,这是我妈给我买的!”
——其实她这两年经历的压力应该比开解要多吧……以她家里人这种性格,真的能持续两年关心她吗?不骂她米虫就不错了。
——弟弟能说出这种话,可想而知姐姐平日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没错,小孩子是最会仗势欺人的了,他对姐姐能这种态度,无非是父母给的依仗让他有恃无恐。
——简直不敢想,小姐姐这两年是经历了怎样的挣扎才走到这一步的……
——但客观来说,她父母弟弟罪不至死吧……毕竟她爸妈也没想到那个戒同所会犯罪啊……
——楼上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以为就算不犯罪,戒同所会好过?在里面待一段时间一样会崩溃。
——死者为大,毕竟好几条人命,这里面的是是非非我们也说不清。
傅生终于知道了女孩的全名,是她以前的朋友发的,还附带两张照片。
她叫黄乐,很清秀的一个女孩子,第一张照片是标准的女学生短发,到下巴的位置,女孩在照片中搭着另一个女孩的肩,站在阳光下的草坪上,笑得开心张扬。
第二张照片明显长大了些,脸上的稚嫩褪去少许,应该是读大学的年纪,给她拍照的人似乎想让她笑笑,于是她扯出了一抹笑容。
可明明嘴角是上扬的,可却看不到一丝笑意,眼里也只剩下了麻木空洞。
——我是黄乐的朋友,她真的很棒,阳光积极,虽然家里人不重视她,但她真的很爱家人。
第一张照片是我们高二的时候照的,第二张照片是我知道她的遭遇后,大一暑假去陪她的时候照的。
高三下半年,黄乐被家里人强制休学了,以前黄乐就跟我说过她爸妈不想让她继续读书了,可她还想考华大,于是休学的时候我们都没多想,以为是她爸妈说服了她休学,谁想到会被送去了那种地方……
这个博主还发出了一些黄乐自残过后的伤口照片,皆是触目惊心。
她两条手臂几乎都没有完好的地方,除了手臂外还有腿上,一位网友发现了盲点,黄乐膝盖上方有一大块淤青。
——这应该不是她自己弄的吧?
——卧槽,她家里人不会还打她吧?
博主很快回复:家里人打不打不知道,但这块淤青是因为她不小心踢到弟弟的一个玩具,弟弟拿烟灰缸砸的,还跟她说“这是我家,你给我滚出去”……
这世上的家庭模式千奇百怪,多奇葩的都有。
可怕的是,这种家庭并不少见。
后面有条评论逗笑了大家:
——怎么,就我家是重女轻男?在我家我姐就是小公主,我就是个卑微的打下手的(开玩笑,我家里气氛很好的)。
——哈哈哈哈哈楼上的兄弟咱们一样,用我姐的话说,养弟一时,用弟千日。
傅生又查了查关于163事件涉案人员最后的判刑相关,其中有涉及到侵犯受害者的人员都在三年以上,而只涉及到戒同相关的人员基本都在两年以下……
这种结果还是因为社会舆论的迫使,否则那些只负责帮助“戒同”的医生护士根本不会受到惩罚。
即便如此,这里面还是有漏网之鱼,比如责任最大的、该戒同所的法人早已卷款移民国外,不知所踪。
“疼……”怀里的须瓷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
傅生闭了闭眼,轻抚着须瓷的背:“我在这儿呢,不会再疼了……”
他睁眼了一夜,怀里小孩直到后半夜才慢慢睡沉了些。
傅生勉强合眼了一个多小时,又被护士给叫醒了,要给须瓷量体温。
须瓷打完点滴就退烧了,傅生放轻动作从床上下来,小心地摆好须瓷的手。
“三十七度二……”护士记录了下,“已经退烧了,后面还有问题记得随时按呼叫铃。”
“谢谢。”
护士转身离开,在病房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个气质优异的男人,他俯身吻在床上病人的额头上,驻留许久。
墙边的窗帘被风吹起,清晨的微亮照射进来,显得这一幕温馨且美好。
多好啊……
护士不由得想起昨天的新闻,两年前的163事件她也有所耳闻:“真是造孽……”
确认须瓷没醒后,傅生进到卫生间里,还好最近病房有空余,傅生便要了个单人间,有独立卫浴,要方便很多。
他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夜未眠,脸色显得有些憔悴。
他捧了把冷水拍在脸上,冰冰凉凉的,和他此刻的内心一样。
在遇到须瓷之前,他活得一直很克制,母亲姜衫一个人将他带大,可以说是又当爸又当妈,于是他都尽量让自己给姜衫省点心。
唯有两件事他违背了姜衫的意愿,一件是大学专业,一件是性取向问题。
没遇到须瓷之前,傅生其实没考虑过自己的性取向,或许他会按照姜衫所希望的那样,跟一个条件优异但没有感情的女人合作联姻,相敬如宾到老。
但遇到须瓷后真的一切都变了,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第一次见面他开口说的那句“你裤子拉链开了”?
还是他那些朋友时常打趣的“你家小跟屁虫又来了”?
又或是他第一次因为未来事业问题和母亲吵架,最后却只想去见见须瓷,他们在大树上一起共眠的那一夜……
什么时候心动的早已说不清楚,但傅生记得自己第一次有想抱须瓷拥入怀中好好宠着的想法,是在他大一开学的那个暑假末,须瓷来火车站送他。
一开始小孩笑得没心没肺,结果还是提前偷买了一张票,自己跑进车厢外偷偷看他,哭得眼睛都肿了。
如果不是火车启动前,傅生朝外看了一眼,他都来不及冲下车去抱抱这个小傻子。
傅生将自己清理干净,看上来精神些许后,才走出了卫生间。
他从长长的通讯录中找到了一串久违的号码,上面备注了周伯。
电话嘟嘟几声,那边传来一道陌生的、睡得正迷糊的男声:“你谁啊?”
傅生一怔:“您好,请问周建安老先生在吗?”
“什么东西?”这个陌生声音不耐烦道,“我不认识,你打错电话了,一大早扰人清梦还让不让人活了……”
傅生听着耳边声筒里嘟嘟的挂断声,愣在那里。
身后传来须瓷低低的声音:“周伯死了。”
傅生喉间微紧:“……”
须瓷看起来很冷静:“死在了病床上……”
傅生心脏像是被揪住了一样泛着疼,为老人的死而难受,又为须瓷而心疼。
他上前抱住须瓷,轻拍着他的背:“以后有我。”
本还尚能控制住自己的须瓷瞬间红了眼眶,他哽咽着:“我尽力了,他们我都尽力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很好。”傅生把人揽在怀里,他太庆幸,须瓷等到了他回来,依然还愿意靠近他。
傅生和须瓷聊了很多,想哄小孩开心点,他故作轻松地说:“还记得我去大学报道,你来火车站送我的那天吗?”
“嗯……”
须瓷当然记得,和他梦里的完全不一样,他并没有一直追着火车怎么也追不上。现实中,傅生从窗口看见了他在哭,立刻在车厢门关闭之前冲了出来,把须瓷揽在怀里哄。
他说须瓷要努力点,说等他考上和他一样的大学,或是等他高三毕业来到了这个城市,他就答应须瓷一件事情,什么事情都可以。
最终的结果就是,傅生的行李落在了火车上,他们不得已在火车站附近破旧的宾馆里将就了一晚,最后辗转了好多程序,才把行李找回来,还差点误了报道。
须瓷埋在傅生怀里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傅生吻了吻须瓷发侧:“我知道,你只是舍不得。”
温馨的画面并没有持续多久,病房的门被敲了两声,两位穿着便装的警察走出来:“打扰一下,哪位是须瓷?”
须瓷微怔:“……”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