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战团时代见闻录(七,狼之宴席)

酒桌喧闹,来往之人络绎不绝,蜜酒的刺激性气味在燥热的空气中持续蔓延。它无情地击碎了食物的气味,成为了此间唯一的霸主——恰如此前的无数次宴会一样。

在狼群的酒桌上,蜜酒永远是主题。

诚然,各类美食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厨师们需要花费时间才能将它们从厨房内端出,而蜜酒却永远不缺。

每一个鲁斯之子都会学会酿酒,或早或晚,他们总得继承这门手艺。

他们会用厚实的木桶来酿造这种能当做毒药来使用的醇厚原浆,然后把它们扔进角落,自己偷喝,或是把它忘记,直到某次宴会开始。

卡里尔重重地放下他的酒杯,狼主布兰·血喉大笑着开始为他倒酒,漆黑刺鼻的酒液从那大得惊人的酒壶内潺潺流出,不一会便将酒杯彻底灌满。

卡里尔朝他点点头,在咆哮声、吠叫声以及连续不断的狂笑声中对他道了谢。

“多谢你,狼主。”

他没有喊叫,声音甚至一如往常的轻柔,落在血喉的耳中却非常清晰。

这位狼主咧嘴一笑,锤击着胸膛,大声咆哮了起来:“你喜欢蜜酒,这就够了,教官!”

实际上,恐怕不只是喜欢。

卡里尔微微一笑,仰起头,再次将蜜酒一饮而尽。这已经是他的第七十九杯蜜酒,就算对诸位狼主来说,这种酒量也是令人难以理解。

当然,对于狼群来说,他的表现将成为一个会永远流传下去的传奇故事。未来至少十个世纪以内,都会有狼在火堆旁讲起它,并提及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名字。

以这种方式被人记住,似乎倒也不坏。卡里尔略显愉快地想。

但是,有件事他却必须承认,他这辈子都没像今天这样喝过这么多酒。可是,就算他已经喝了这么多,他却还是没有体会到‘喝醉’的感觉。

狼群之所以将蜜酒视作珍贵的佳酿,就是因为它是少有的能让阿斯塔特感受到醉意的饮品。而它似乎对他无效,无论他喝下多少,都只能品尝出毒素、酒液以及钷素的味道。

它们拆开来看或许非常糟糕,不过合在一起却又意外地挺不错.

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

卡里尔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流,将酒杯再度重重地放在了长桌之上。

十二位狼主开始为他大声喝彩,比约恩则更胜一筹,他一边欢呼,一边端着一个被剑斩开的木桶走到了他面前,并递来了一個厚重的巨大木勺。

此刻的孤狼须发皆张,眼睛瞪得非常之大,神色却是非常快乐的。

卡里尔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摇摇头,将勺子扔在桌上,单手将木桶抱起,仰起头,开始狂饮。

那木桶几乎将他的上本身完全遮蔽,点滴蜜酒顺着木桶边缘缓缓滴落,木桶却越扬越高。

狼主们高举右手,开始敲击桌面,并齐声呐喊为他喝彩,坐在末席的阿里曼低着头奋笔疾书,滴酒未沾。

足足五分钟后,木桶才落地。

卡里尔松开手,拍了拍胸膛。黑袍前端已经被酒水彻底濡湿,他的脸色却仍旧苍白,看不出任何醉意。

布兰·血喉兴奋地伸出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用芬里斯语高声呐喊了起来:“你还能接着喝吗?!”

“可以是可以”

“那就接着喝吧,教官!你的名字将在狼群中被传颂!”

“以这种方式?”

“难道不好吗?”血喉哈哈大笑着指向长桌末尾的阿里曼。“我们最伟大的诗人都已经开始写作了!你就瞧好吧,教官!”

卡里尔哑然失笑。

和这群人待在一起让他很放松,狼主们或多或少都知道他是谁,又或者他是什么‘东西’,但他们显然并不在意这些事。

所有的鲁斯之子都怀揣有一种非常朴素的理念,这种理念可以让他们无视人的身份,地位,力量等东西,让他们专注在‘人’本身上。

换句话来讲,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卡里尔·洛哈尔斯掩藏在皮囊之下的真相到底如何。在这件事上,他们的逻辑恐怕异常简单.

宴会持续升温。

卡里尔握住他的酒杯,礼貌地站起身,对狼主们举杯告别——他暂时有些话需要和亚戈·赛维塔里昂单独交谈。

狼主们同样对他举杯告别,坐在他身侧的血喉是其中表现得最为不舍的一位,他敲着桌子,吼道:“那你可得快点回来,教官!别和狼崽子们坐在一块,不然他们指定会缠着你不放的!”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伱手下的那群蠢货一样毫无敬畏之心?”另一位狼主,来自烈日之狼大连的克罗姆·龙之凝视立即反唇相讥。

他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哪怕在狼群之中,他在这方面都算得上是出类拔萃。血喉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不屑地从自己桌前的餐盘里扔了一块骨头出去。

它打着旋,精准无误地击中了克罗姆的额头,于是烈日狼主立刻咆哮着站了起来,当着众人的面朝着血喉扑了过去。

他的力量和钢靴将长桌踏裂,其他的狼主立刻咒骂了起来,既为食物的损失,也为这份在客人面前的失礼而恼怒。

狼群的确粗野,但那只是表象。他们是伪装成野蛮人,而并非真的野蛮人。

但怒气上头的克罗姆显然不会听从任何人的意见,他现在只顾着挥拳。血喉原本打算退让,却也被彻底激怒,他呲着獠牙便开始与克罗姆角力。

比约恩冷眼旁观着他们的战斗,满不在乎地对卡里尔耸了耸肩。

“古老的芬里斯传统,教官事态会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持续升级,这张桌子上所有的狼主都会参与进斗殴之中。全父在上啊,我真希望他们能控制一下自己。”

“我觉得没这个必要。”卡里尔说。他已经听出比约恩是在说反话了,这头狼如果真的想控制事态,可不会大咧咧地站在这里。

他的话让比约恩稍微瞪大了眼睛,孤狼转过头来,相当意外地看着他,问道:“你不觉得他们这样很失礼吗?”

卡里尔摇摇头,笑着再次啜饮一口蜜酒,同时后退两步,未卜先知般地躲过了飞来的碎裂木头。

“我不会用我对自己的标准来要求其他人,而且,说实在的.那也算不上是什么标准,只是一种偏执而已。我很清楚我一直以来都在做些什么事,比约恩。因此我很高兴与狼同行,因为你们也同样明白。”

比约恩庄重地欠身,脸上却满是笑意:“我感谢您的夸奖,大人。”

卡里尔瞥他一眼,端着酒杯离开了长桌。

诚如比约恩所说,十二位狼主接下来会开启一场混战,而他并不打算身处风暴眼内等待。

现如今是他复苏以来最具理性和人性的时刻,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处理一点他过去没有机会处理的事,否则,谁知道还会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呢?

卡里尔悄无声息地握着酒杯,好似一个幽灵般穿过了许多张长桌。

在此期间,被拳打脚踢带出的鲜血与碎裂的牙齿飞舞着落在他身后,冷掉后的肉汤连带着木碗一起被某只手按在了某人的脸上,空掉的酒杯骨碌碌地在地毯上持续滚动,吃剩下的骨头被到处乱扔,嚎叫声不绝于耳,歌唱声同样如是.

在这一片混乱却又意外和谐的景象中,卡里尔找到了他的目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亚戈·赛维塔里昂正毫无违和感地被群狼环绕。

“谁来当下一个?!”

赛维塔咆哮着问,同时伸手从地上拉起了一名野狼。这人鼻青脸肿,左手正歪斜着挂在胸前,显然受了不轻的伤,脸上却满是高兴的神色。

“我记住这招了!”他喊道。“我知错必改,赛维塔!下次你不会就这样击倒我了!”

“去你的吧。”

赛维塔瞪他一眼,随后竟然温和地笑了起来。他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推回了狼群之中,随后便扬起了双臂,开始呼唤下一个挑战者。

“还有谁想从你们的赛维塔叔叔这儿学点新东西?”他如是问道,脸上的笑容已经转变成了一副刻薄的嘲讽冷笑。

狼群大声喝起了倒彩,一个勇敢者走出其中,卡里尔相当意外地发现这居然是个熟人。

拉格纳·雷拳举起右手,锤在了自己的胸膛上,沉默却也严肃地表达了自己挑战的欲望。许多双手立刻开始推搡他,有人高声喊叫起来。

“你还不够格,血爪!回去找你的血爪同伴一起喝奶去,这里是战士的殿堂!”

“我已经是个战士了!”

拉格纳咆哮着对那人怒目而视,浑身野性,丝毫没有要被驯服的征兆。推搡愈烈,他的挣扎就越强,于是狼们便安静了下来。

一头披着毛皮的高大野狼咕哝着挠了挠自己的脸颊,转头对赛维塔做了个手势。

“怎么说.?你觉得他够格吗?”

“你们都不够格,他也一样,但他的确是个战士。”赛维塔说。

他笑着朝拉格纳招招手:“来吧,拉格纳·雷拳。”

年轻的血爪微微一怔,狼群就此将他推到了赛维塔面前。他迅速平复心情,问道:“你记得我?”

“我的记忆力还没差到能忘记一个我刚刚才见过不久的人。”

“但你记住了我的名字。”

“对于阿斯塔特来说,这有何难处?”

“这不一样。”拉格纳低吼着重复,已经提起了双拳,显得执拗又认真。

“你记得我。”他重复。“而我会谨记此事。”

赛维塔听见他的话,瞬间将微笑变成了傲慢的颔首,他扬起下巴,朝着年轻的血爪投去了不屑的视线。

“如果这就是你的想法,那么你甚至算不上不够格。”他冷声说道。“现在过来,血爪。”

在接下来的半分钟内,赛维塔以堪称残忍的态度彻底肢解了初出茅庐的拉格纳的战斗技艺,他躲掉了拉格纳的所有攻击,全程甚至没有将双手抬起过哪怕一次。

狼群开始大声嘲笑,拉格纳咬紧牙关,血气上涌的同时也感受到了由衷的耻辱。鲁斯血脉中的野性开始复苏,将尚且无法完全控制住这份‘礼物’的血爪完全掌握。

他咆哮着,以搏命般的姿态朝着赛维塔扑了过去,却在空中便被一拳打在了脸上,精准地截停。

拉格纳沉重地落地,鲜血飞溅,他在地上躺了好一会才再度起身,脸上已经满怀沮丧但他并未得到任何嘲笑,狼群在这个时刻恰到好处地沉默了下来。

赛维塔伸手将他拉起。

“首先,对待敌人要残忍且全力以赴。”

他平静地伸手,用尖锐的利爪敲了敲拉格纳肩甲上的狼首徽记。

“其次,你的基础很扎实,但你还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换句话来说,你还是太年轻了,拉格纳·雷拳。你需要一场战争的洗礼,以及鲜血的磨砺。”

他冷笑着将拉格纳踢回了狼群之中,他们再次开始嚎叫。而这一次,推搡已经不见影踪。他们亲昵地揉着拉格纳的头,将他带到了一张长桌旁,开始拉他喝酒。

接纳就这样被悄无声息的完成,但血爪还需一段时间才能真正地摆脱这个名号。

赛维塔将这件事看得非常清楚,他在这一万年中和狼群打了很多次交道,像这样和他们‘亲密接触’也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他享受地举起双手,打算再传授点东西就罢手,眼角的余光却在此刻瞥见了一个幽灵般的影子。

他马上放下手。

“继续啊。”卡里尔端着酒杯说道。

声浪骤然安静了下来,没有任何人再开口说话。

狼群惊异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的黑袍人,对失灵了的感知与嗅觉大为困惑。

他们只知道卡里尔在和狼主们一同饮酒,却并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此刻满脸的疑惑——直到赛维塔主动开口。

“对练到此为止。”他说。“我有点事得暂时离席。”

“那你的那份酒怎么办?”野狼中的一个问道。

“给我留着。”赛维塔龇着牙说。“谁敢碰我就剁了他的手,明白吗?”

他走向卡里尔,和他一齐漫步到了大厅的边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