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切再度开始,当鲜血的河流再次将他浸泡,阿泽克·阿里曼才能将‘我是多余的这种想法抛之脑后。
他听见咆哮。
它们每次到来时都会发出这样的声音,然后,是空气被点燃的臭气。
阿里曼知道,如果自己还有眼睛,多半会看见那些无生者的真实模样。它们从混沌中冲出,肌腱和骨头互相缠绕,躯体在无尽血腥中缓缓成型
它们形态各异,体型不等,这无关紧要,只需强健到足够握紧刀刃或斧头即可,再不然就干脆以尖牙锐爪取代,它们毕竟是为了杀戮而来,武器和爪牙的区别并不大。
野蛮就是野蛮。
而每到这个时候,阿里曼便会听见雷霆的吼声。
“死后再胜!”他怒吼。
阿里曼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又赢了。
在某一次的战斗结束后,比约恩和他打了个赌。每次开战,雷霆都会喊出很多句口号。他最常喊的当然是那句为了统一,但有时也是死后再胜。他不怎么喊为了帝皇,但会经常喊为了泰拉。
没人询问原因,没人在意,他们都知道雷霆到底站在哪一边。可是,比约恩毕竟是狼群的一员,芬里斯人似乎都是如此,永远具备一种天生的可怕乐观.
他提出了这个特别的消遣方式,结果他连续输了四次,阿里曼似乎每次都能幸运地选中正确答案。
“你这个幸运的混蛋!”比约恩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吼道。
他当然不是真的嫉妒,但他需要把这句话喊出来,才能获得一点活着的实感。
索尔·塔维茨在他们身后发出了温和的嘲笑,西吉斯蒙德则继续平静地劈砍。雷霆却根本不在乎,他的咆哮声正和他的脚步声一起渐行渐远,很明显,他又冲到敌群之中去了。
阿里曼注意到了这一切,而对于比约恩的话,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置以轻轻地一笑。
谁说不是呢?他的确是个幸运的混蛋。
盲者深吸一口气,低下头,佝偻着腰,双手已经捧起了一本书。
比起仍在战斗的其他四人,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他一瘸一拐地开始行走,脚踝处的疼痛已经不再那么剧烈了,他的骨骼在这样的困境与折磨中似乎得到了一种后天的二次生长。与之相比,残疾竟然也开始缓慢的减轻对他的惩罚。
这简直不可思议,阿里曼不知道原因为何,他也没空在乎。
只是,那手中书籍却忽地变作滚烫,开始灼烧他的手掌和手指。血肉嘶嘶作响,他则面容平静,甚至内心隐有安慰。
他欢迎它们的到来,永远欢迎,每一次都欢迎
阿里曼平静地翻页,并一瘸一拐地走过血腥的战场。
恶魔们对他视若无睹,简直奇迹。原因或许要归结于那染红他的赤红血液,它们来自地面,来自那永远滚烫如熔岩的无边血河。
战死者和恶魔们的鲜血将赤红之王的戴罪末裔变成了一个血人,他的长袍已经化作刑具,紧贴在皮肤之上,直接透过血肉烧灼起了他的内脏。
这种痛苦和手中书籍的灼烧类似,却又截然不同。不过,归根结底,它还是可以被承受的,比起亲手葬送原体和军团相比,这种痛苦什么也不算。
再者,它毕竟能给阿里曼带来正面的收益。
他继续一瘸一拐地走着,其他三人则紧随其后,以奇妙的默契开始迈步,始终保证着和他之间的距离。
血肉在钢靴之下被碾落成泥,雷霆的怒吼仍在黑暗中响彻,阿里曼却保持着他的冷静,不停地翻着他根本没有办法阅读的书。
他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几乎生出一种错觉——他觉得自己已经死去过很多次。
恶魔们看不见他,但刀剑无眼,它们中的那些黄铜公牛也绝不会留情。他被砍杀,被践踏,也被滚烫的血河融化.但是,不知怎的,‘他仍然存在。
阿里曼不明白‘他此刻到底因何存在,如果放在过去,他那可怕的求知欲大概会催动他立刻抛下一切,开始研究,但现在不行。
现在的盲者只想做一件事。
“找到了!”他停在某处,沙哑地大吼起来。
他的双手已经失去知觉,那本书的重量却始终存在。它是一种阴影,一种责任,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因此,阿里曼知道,他找到了。
再一次,他找到了恶魔们跃出的裂缝。
于是另外四声咆哮立刻响起。
“西吉斯蒙德!”索尔·塔维茨怒吼起来。“去支援!”
“遵命。”帝国之拳说。
他说遵命,但实际情况是,早在数秒以前,他就已经开始朝着阿里曼的方向前进。
将他的剑和手腕链接起来的铁链缝隙之间满是碎肉,他那明黄色的盔甲也同样如此。每一个可以被血肉稍作留恋的地方都挂满了碎块,将他的盔甲几乎染红。他的头盔又不见了,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伤痕。
“比约恩,侧翼!”帝皇之子再次怒吼。
阿里曼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模样了,塔维茨八成还在用那砍柴般的方式艰难地在魔潮中前进.他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听见了一声狼嚎,然后是狂野的大笑。
“为了鲁斯!”孤狼笑着呐喊。
他手里的斧头和拳刃早已不再锋利,因此每一次砍杀都需要付出更多的力气,但他仍然坚持要在侧翼吸引恶魔们的注意,没人可以使他回心转意。
阿里曼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这里待了多久,才能让这两把动力武器也产生所谓的‘磨损。
“雷霆!”塔维茨再次呼唤。“做你该——”
他没能说完,戛然而止。阿里曼没有焦急,只是稍作等待。数秒后,他听见索尔·塔维茨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从死者之国归来。
这件事真是奇怪啊,他们明明彼此之间相隔数百米,却能精准地听见对方的声音。
“——做什么?”雷霆笑着问。
他的声音悠远,且货真价实地伴随着电闪雷鸣。每次说话,都有闪电轰隆劈下,迫使地面震动。阿里曼唯独在此刻希望自己还有眼睛,他想看看比约恩描述中的漆黑闪电。
帝皇之子没有回答,只是重归战斗。他什么也不需要说,因为他作为指挥官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而此时此刻,西吉斯蒙德也已经冲到了阿里曼的面前。不会有错,那种伴随着血河波浪声响起的剑刃风暴只有他可以做到。
于是阿里曼便不再等待,立刻捧起了手中古籍,同时抽出作为书脊的锈蚀刀刃,将它一把插进了汹涌的血河之中。
他是跪下来完成这件事的,而此刻的血河早已因为杀戮的关系涨高了水位。在这个姿态下,它几乎淹没了他的脖颈。
比熔岩更可怕的温度开始让阿里曼紧咬牙关,他的右手却仍然握着那锈蚀的刀刃。西吉斯蒙德则护卫在他身后,在群魔的咆哮声中,帝国之拳安静地吐出一句没有被任何声音掩盖的话语。
“做你该做的,我会杀光它们。”
我知道。盲者笑了。我已经听过好多次了,西吉斯蒙德。
血河开始咆哮,如漩涡般搅动起来。残肢断臂在此刻化作骇人利刃,切割起了阿里曼的血肉,但他始终能感知到自己右手的存在。
没有理由,他就是存在。不是为了赎罪,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他存在,仅此而已。
锈蚀的刀刃在他手中开始颤动,在血河的最深处,一道不稳定的亚空间裂缝开始被关闭。阿里曼没有动用灵能,但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这件事。
实际上,他能感知到的东西远不止于此。他还能从那扇薄薄的门扉后方闻见无生者贪婪的呼吸,以及轻微且温和的羽毛刮擦声。他知道,祂还在看着他。
伱看吧。阿里曼想。我已经不再是你的门扉,我已盲目。
他握紧刀刃,并猛地抽出。他看不见自己此刻的身体是何模样,他也不需要知道这件事。
血河的咆哮忽然止息,然后,是冤魂们的呓语.
阿里曼伏低身体,恭敬地将刀刃插回手中古籍之中。
它仍然如初,没有一页掉落,表面也沉寂冰冷,好似从未滚烫。四周却安静得吓人,恶魔们的咆哮和那骇人的鼻息声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呼呼风声,仿佛来自某处虚无之地。
一只手将他拉起。
“我们赢了。”西吉斯蒙德说,阿里曼听见他将剑插入了地下。“这是第几次?”
“我不知道。”阿里曼咳嗽着回答,他的鼻腔里现在满是鲜血的气味。
“次数有意义吗?”索尔·塔维茨在不远处问。
“次数没有意义,但我们赢了。”比约恩接上话。“这就是意义,或许我们从未真正地杀死过它们,或许我们终将死在这里。但是在那以前,星炬都将明亮。”
他说完,他们一齐沉默,像是在等待还未发言的某人。这是一种在漫长的时光中所养成的默契,但那个人此刻却没有遵循这种规律。
阿里曼忽然觉得他的两颗心脏停跳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心底升起,迫使他猛地抬起手,抓住了西吉斯蒙德的手甲。
帝国之拳沉默一会,问道:“雷霆?”
数秒钟后,他们才得到回答。
“.我好像听见了轰炸的声音。”雷霆如是说道。
他站得很远,声音听上去几乎像是从某处传来的回音,那声音里带着困惑,这在此前是从未出现过的事。
他们不由得面面相觑。
更新完毕,太晚了,睡觉了(溜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