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亡命之徒的未来式

    皓一回台湾了。

    更正确的说法是,他人是回来了,我却没第一时间见着他。由于事出突然,皓一返台的航班资讯、落地机场我一概不知,根本无法为他接机。直到当晚我接到久违的台湾号码打来的电话时,才知道他已身在南部老家,原来他搭了上海直飞高雄的航班,彻底避开在台北与我相见的可能性。

    我当然可以理解皓一的归心似箭,但是,身为一个未婚妻,家里出这个大的事,我无法像个边缘人袖手旁观。

    “真的不需要我下去陪你吗?”隔着电话我问皓一。

    “不用了,现在家里一团乱,我妈她现在情绪不太稳定,也没心情招呼你。”

    “我不需要招呼啊!我只是想帮点忙,你们家只有你一个小孩,我之后要嫁进你们家,我也想替你们——”

    “惟惟。”皓一打断我的话。

    我本能地想问他怎么了,却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氛——直觉告诉我,皓一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不会让我太开心。

    “结婚的事,我还没跟我家人说。”皓一说得有些心虚。

    果然如此,我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呢?

    我努力压抑着怒气,好不容易在脑中找到能说服自己不跟皓一起冲突的理性,说不出懂事乖巧的理解话语,沉默聆听已经是我现在所能做出最大的让步。

    “现在也不适合跟她提这件事,我想先把我爸的后事办完,再找个时间——”

    “不用说,我知道了。”我闷闷地打断他,“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跟我说。”

    挂掉电话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皓一的“回来”,是回到离我更遥远的地方,尽管他将我摆在未来蓝图里,然而,未来终究未曾到来,那条由“现在”通往“未来”的时间轴似乎从来没有移动过。

    在皓一的内心深处,究竟有没有把我当作家人看待过?我不想知道了。

    此时此刻,我只想计划一场任性的逃亡。

    那天下午,我还没想清楚逃亡该怎么进行,褚克桓倒是先发了讯息给我。讯息里只说有话要说,却不透露任何摘要,显然在暗示我得跟他见面聊。于是,我将一间鲜少光顾的酒吧名片照了相、回传给他。

    看见他已读后的沉默,我相信他很清楚,那就是我们今晚见面的所在地。而我们从头到尾都没有约定一个确切的见面时间,潜台词是不见不散,我俩了然于心。

    身为专业的罪犯,留下的线索、资讯应该越模糊越不容易出问题,该说褚克桓跟我会很有默契?还是我们都有当好共犯的本领?我苦笑一下,不愿多想,反正今晚见了面就会有答案。

    等我结束工作来到酒吧,褚克桓一间坐在吧台等我了。我走上前,拉开他身旁的高脚椅入座,点了一品脱的啤酒。

    “你也来了?好巧。”褚克桓侧过头来看我,微笑。

    “别高兴得太早,我今天心情很差,需要借酒浇愁。”我苦涩地说,在这场假装不期而遇的戏码中,偷渡自己的冲动,“我酒品很差,你自己小心。”

    “没关系,我今晚刚好也要借酒壮胆。”褚克桓意有所指地看着我。

    我倒抽了一口气,不确定他口中需要壮胆才能执行的是哪件事,无论那是否与我有关,我都不想再探问,今晚,我只想顺着感觉走。

    Bartender将刚打好的啤酒端到我面前,我二话不说,举起杯子立刻饮下一大口。

    “你状况不太好,怎么了?”褚克桓轻抓我的手臂,想制止我。

    我挣脱他的手掌,将酒杯大力放在桌上,无助回望:“先告诉我你要说的是什么,上次你说要想的事,决定好了吗?”

    “决定了。”他沉声说道。

    我紧张了起来,在脑中沙盘推演着褚克桓接下来会说的答案有哪几种可能,并思量自己现在的状态究竟能不能接受,却发现脑袋一片混乱:“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

    “是好是坏,这得由你来说。”褚克桓将问题抛给我,“记得上次我也要你回去想想,先说你的打算吧。”

    “我现在没办法回答你。”我像溺水的人,一把捉住他的手腕意图求援,但才说出第一句话我就哽咽了,“皓一的爸爸,今天早上,走了……”

    “什么?!”他一愣,“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听说对方是酒后肇事……他已经回南部了,却不让我下去。我知道他现在没有心力去处理我跟他的事,我也可以理解他想静一静、想好好处理那些事,可是…….”我打住,发现悲伤像胃酸一样涌上喉间,想狠狠吞回,却被反噬的力道吓了一跳,所有的酸楚化作眼泪,倾泻而出,“……他的家人不知道我们要结婚了。”

    褚克桓盯着我思考许久,那时间长到足以让他消化整个来龙去脉、理解现在的我为何哭泣、再明白我之所以为什么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最后,他缓缓吐出一句话:“我懂你的意思了。”

    “告诉我,我想在这种时候离开他,是不是很自私?”我发现自己说话时正发着抖。

    褚克桓没有回答我,反而将眼前的烈酒一饮而尽,将酒杯推向Bartender:“再两杯一样的,一杯给这位小姐。”

    “回答我。”我冷冷地看着褚克桓。

    褚克桓睨了我一眼,迷离眼角漫着酒意:“记不记得我说过,你需要大量的酒精把自己灌醉,或者,假装自己喝醉,才能懂我的选择?现在,我知道你已经懂了,你只是需要去接受……”

    “回答我!”我噙着眼泪,对褚克桓哭吼着,“我现在满脑子想的,不是同情他、不是理解他,而是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知道我不能这么想不能这么做,但我还是想逃走、想报复他、想拉着你一起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里,拜托你现在赶快谴责我,给我另一个天大的坏笑,让我从这场梦里回到——”

    话尾未落,褚克桓已将我揽入怀中:“我不会让你醒过来的,我现在就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然后带你一起逃走。就算你不想逃,我也会把你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