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第二轮的口味战在全城百姓的期待中,开始了。

    地点仍是在西市广场,与先前的排列不同,这十家店铺重新被打乱,分列两边,这回,有间酒坊拿到的号码是七号,而傅思瑞是一号。

    叶柒和木颂清面上未显露对傅思瑞的怀疑,仍是礼貌地打了招呼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展位上,李信和卢青、花雕已经将无名摆上了台面。

    木颂清微笑着看着叶柒道:“可准备好了?”

    叶柒握住了他的手笑道:“不管狂风还是暴雨,我都有准备了。”

    “那便好。”

    广场开了闸,百名大众考官涌了进来与先前一般,先赶往自己感兴趣的位置上尝酒。

    这次让所有人都感兴趣的是,有间酒坊和醉乐阁都不约而同地换上了新酒,尤其是醉乐阁,号称做出了当年一品酒——红尘醉的复刻。

    红尘醉在众好酒之徒的心中有着无比神圣的地位,当年有幸尝过的人念念不忘,而年轻人未喝过,但一直都知其大名,心存期待。

    于是一时之间,最热闹的就是有间酒坊和醉乐阁两家。

    但,久而久之,两家都品过的人,却察觉出一丝不对味来。

    为何有间酒坊的无名与醉乐阁的红尘醉,底调的味道是如此的相似,是撞了衫了还是……压根就是无名仿制了红尘醉?

    依着红尘醉的地位,众人自然不可能说是红尘醉在仿冒无名,于是关于无名的流言蜚语,便在这小小的会场中传开了,引了不少的人前去两家摊子,只为做比较。

    但叶柒和木颂清却像是没事人一样,一点都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而这个时候,傅思瑞找上了门来。

    傅思瑞立在有间酒坊的台面前,排队的百人考官们,自觉地把位置让给了他,可所有人都不近不远地站着,等着看热闹,看看这无名与红尘醉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叶柒和木颂清从帐篷里出来,便见着傅思瑞一脸纠结地站在那里。

    叶柒说:“傅兄,怎么突然来了?”

    傅思瑞道:“阿柒,我听说了。”

    “嗯?”叶柒一脸茫然“傅兄听说什么了?”

    “会场内都传遍了,说无名与红尘醉的味道高度相似……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叶柒笑了一声:“这或许是巧合。”

    傅思瑞看上去似是有些失望:“你先前来酒盟时,我给你尝过红尘醉的味道,在你回去之后,我又送了你一壶,如今木兄所制的无名,又与红尘醉的味道有了重叠,这让我……如何不怀疑你……”

    旁的人听到傅思瑞这席话,皆是一脸惊讶地看着叶柒和木颂清,周围越来越嘈杂,对有间酒坊和叶柒、木颂清的指责声越来越多。

    “傅公子好心帮她长见识,她转身便把酒给抄了,真是不要脸。”

    “就是,这就叫好酒喂了白眼狼。”

    “红尘醉是酒圣所创,傅公子是她的儿子,当然有资格酿制红尘醉,这木颂清算什么玩意儿,竟敢抄袭酒圣的大作,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叶柒听着这些颇为重伤人的话,心里一片波澜不惊,甚至有些想笑。

    她是相信傅思瑞当时送她红尘醉的时候,或许还没有想到这个局,但这人可以随着形势变化,把先前所为变作对自己有利的条件,这让叶柒觉得傅思瑞真是个聪明人,步步为营,且极为自信。

    可越是自信的人,有时候也越容易犯错,他以为把别人玩弄在自己的股掌中,却恰恰不知,这反而会让自己在他人的网里愈陷愈深。

    叶柒抬眼看了一眼木颂清,木颂清低头冲她微微一笑,随即对傅思瑞开口道:“抄袭仿制这顶帽子,木某不敢随便戴上的,傅公子,说话是要讲究证据的,你可有?”

    一旁的人喊道:“味道相似,难道不是证据?”

    木颂清摇了摇头:“味道相似,这有可能是指向我的证据,但也可能是指向傅公子的,如此模糊的观点,如何可当做证据?”

    “你这话里的意思,是说傅公子堂堂酒圣后人,抄袭你咯?”

    木颂清依旧很是淡定,却又语出惊人:“难道不行吗?”

    “好大的脸!”

    “真是诡辩,我这就去向盟主举报你!”

    周围一片奚落之声。

    木颂清却半点不怂:“请——”

    这边喧闹的动静,终于引来了任踪,对于叶柒、木颂清与傅思瑞之间的问题,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评判,就在这时,只听得有人扬声说道。

    “老夫有一言,不只当讲不当讲。”

    众人下意识地回头,却见一身官府的霍儒下马大步流星地向他们走来。

    待霍儒站定,傅思瑞迎上前去:“舅舅,你怎么来了?”

    叶柒听得有人窃窃私语道:“霍大人来了,这回不要脸皮子的家伙可要受罪了!”

    叶柒心里冷笑了一声,她们等的就是霍儒。

    霍儒回傅思瑞道:“刚下朝就听说了这里的事,便来看看。”

    “舅舅……”霍儒的声音中充斥着一股子委屈,但心底却隐隐有些慌张。

    霍儒安抚式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与任踪道:“不若让他二位默写出各自的酒方原料,我们核对一下,看看重合度有多少。”

    任踪点了点头:“也是个办法。”

    于是命人端上纸墨,木颂清与傅思瑞一人一个。

    两人背对而坐,一人黑衣一人白衣,就仿若双生子一般,任踪一时看晃了眼,纳闷地道了一句:“先前我怎么没觉得,思瑞与这木公子长得还有些像。”

    霍儒听见了他的喃喃自语,叹道:“是啊……何止是像。”

    任踪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与霍儒道:“这……若是真是抄袭?”

    霍儒道:“放心,我自有决断。”

    不一会儿,傅思瑞和木颂清两人都搁下了笔,吹干了墨,将酒方对折了起来,交到了任踪的手里。

    任踪与霍儒各自手持了一张,摊开核对,越对越是惊讶,里头竟只有两三种诧异,其他大部分都是一致的。

    任踪低声道:“难道……真的?”

    话还未说完,那头木颂清突然开口道:“傅公子,你可确定,你的红尘醉配方与酒圣的配方是一模一样的?”

    傅思瑞道:“我只增加了一味枸杞,其他都是照着我娘的方子来的,怎么?你有什么疑问?”

    木颂清勾起唇,没有多说话,而是看着霍儒,等待他的判断。

    这世间,若说对红尘醉最了解的人,只剩霍儒。

    霍儒令人拿来了傅思瑞和木颂清的酒,各品了一口,叹道:“不对。”

    因霍儒是后喝的无名,围观的吃瓜群众自然认为霍儒说得是木颂清,有人便嚷道:“果真是仿冒品,仿都仿不像。”

    话音刚落,霍儒却继续说道:“两个都不对。”

    这一时让周围人都愣了神,若是如傅思瑞所说,只增加了一味枸杞,其他都是照着酒圣的方子做的,又怎会不对呢?

    木颂清轻轻笑出了声,傅思瑞蓦然回头,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凝视着他。

    木颂清对他微微笑了笑,对霍儒说道:“自然不对,无名,被我在原有的方子中改了几味后调,又天加了几味牛乳,而傅兄……一开始拿到手的方子,就是错的啊。”

    他低下头,又取了一张纸,下笔行云流水,很快又拿了一张递给了霍儒,他站起来时,比霍儒高了小半个头,霍儒看着他能行走自如的腿,眼眶莫名有些微红。

    霍儒接过了木颂清递来的方子,低头一看,顿时激动了起来:“是、是,这才是我姐姐的配方!”

    所有人哗然。

    若是傅思瑞手上的方子是错的,那为何木颂清的却是对的呢?

    这件事情让周围旁观的人越来越迷糊。

    忽然,叶柒远眺着入口处,笑着说了一句:“来了!”

    木颂清望了过去,只见胡捕头带着几人走了进来,他抱着佩刀,向众人行了一礼。

    傅思瑞在看到胡捕头身后的人,脸色突然一白。

    那人正是先前让叶柒一行苦不堪言的何老爷。

    这老头,之前有多横,现在就有多怂,他老老实实地将自己受了傅思瑞的恩惠,去有间酒坊找茬,逼得他们交出酒方的事一一说了出来。

    所有人一脸的震惊,本以为会否是木颂清让叶柒掉包了酒方,没想到却等来这么一个答案。

    傅思瑞还想狡辩,木颂清却道:“在座诸位皆可作证,我从未见到你方才酒方上写了什么,霍大人,您不妨对一对,原酒方上是否是香梨、香草、木兰,三样被替换了。”

    霍儒一看,点了点头:“正是。”

    木颂清冲着傅思瑞有些恶劣地一笑:“不好意思,我干得,为的就是把你这条大鱼钓上钩来,若是你不用这酒方,不来设计我,便不会有今日的事。”

    傅思瑞面上的优雅温柔终于绷不住了,他扭头对霍儒道:“舅舅,你难道相信他,不相信我?”

    霍儒叹了一声:“我本是想给你机会的,你毕竟是我看大的孩子,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了。”

    傅思瑞一时愣住了:“舅舅?您这是什么意思?”

    霍儒道:“思瑞,有个人,我也想让你见见他。”

    他扬声唤了一句:“思量。”

    从人群中,走出一名年若十八的少年,比起木颂清,他与傅思瑞更是想象,只是少年似乎身体不是很好,走了两步,便咳了两声,这才抬头唤了傅思瑞一声:“哥。”

    “思量……你怎么会在这?”傅思瑞震惊道。

    傅思量垂下了眼:“我把什么都告诉霍大人了,哥,爹已经去世了,我如今已是傅家的家主,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了,你收手吧,莫要再做错事了。”

    傅思瑞脸色一白,倒退了两步:“我是你亲哥哥你怎么能……”

    这话一出,傅思瑞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倏地颓然了下来。

    旁人看得莫名,只见霍儒走到木颂清的身边道:“颂清,我是你舅舅……”

    这回连着任踪一道懵了。

    因着此时关联道霍家的私事,霍儒当即代表霍家宣布退出此届斗酒会,而傅思瑞,因还涉及到盗窃、绑架木颂清、涉及害死生父等案,因此被胡捕头铐上了手铐,带回了府衙。

    叶柒和木颂清将摊子交给了李信卢青照料,跟着霍儒去了霍府,这才知道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年,木颂清的娘便是霍儒的姐姐霍如仪,年少时就有着极高的酿酒天赋,因此继承了家里的酒肆,一手抚养霍儒长大,因极有灵性,自创的酒在被阮宗原品过之后,被赋诗了一首,随着这首诗的流星,在当初享负盛名,以一女子之身,被喻作“酒圣”。

    而木颂清的父亲傅玉轩,本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大家的二房嫡次子,非要娶商户女霍如仪,家

    里逼他娶其他人,就依然放弃了家业和傅如仪守着酒坊过日子,再加上傅玉轩确实有才气和能力,在酒这事上和霍如仪两人是完美的拍档,因此酒坊在两人手里越做越好越做越大。

    两人一起把小舅子霍儒照顾到了考科举的年龄,陪着他一路乡试到了殿试。

    而在霍儒金榜题名后,傅玉轩就和霍如仪去云游天下寻找合适做新酒的材料和灵感,酿出了新酒,一时名噪天下,得到了当时第一届斗酒会的优胜,圣上亲笔御书提名“红尘醉”,称此酒可流芳百世。

    可霍如仪和傅玉轩二人从不恋就虚名,选择继续云游四海,而因两人受皇帝青睐,傅家终于松了口,认了霍如仪这个酒家女做儿媳妇。

    傅玉轩高高兴兴的带着妻子,二人决定一同归家,见见父母。

    哪知傅家早已家道中落徒有虚名,但傅玉轩的哥哥傅玉恒担心弟弟回家谋夺家产,便找人半路刺杀傅玉轩夫妻二人。

    但未想到霍如仪死里逃生产下了木颂清,并将红尘醉的方子缝在了木颂清的肚兜中,把孩子留给了救了她的木氏夫妇抚养,自己不告而别去寻找丈夫,在发现傅玉轩尸体后殉了情。

    听到此处,叶柒不禁倒抽了一口气:“那后来呢?”

    “后来?”霍儒叹道“我那时早知道姐姐已经怀孕即将临产,在找回姐姐姐夫二人的尸体后,发现孩子不见了,傅玉恒假意热心帮我一道寻找。我找了足足十五年,一点消息都没有,后来突然得到了傅玉恒传来的消息,说是找到了姐姐与姐夫的孩子,于是我匆忙赶了去,那个孩子,就是傅思瑞……那时我并不知道,傅玉恒因霍家产业动了歪心思,把自己小妾生的孩子,当做我姐姐姐夫的孩子塞给了我,为了让我相信,还拿出了从傅玉轩身上找出来的,姐姐的玉佩作为信物……我那时是真的信了。”

    “这么说来,傅思瑞算得上是我堂兄了……”木颂清叹了一声,话锋一转“所以您便把傅思瑞当做亲侄子一样养在身边,而傅玉恒为了不让我今后突然出现,坏他大计,便给远在杭州的我,下了毒?”

    听霍儒说到这里,木颂清已然快要串起前因后果,一切皆有一个贪字而起,造成了残害手足的惨案,而他爹和娘,在这其中是多么的无辜,若是傅玉恒直接了当说出自己的看法,或许他爹娘不会和他争这虚名一般的继承权,还会竭尽所能地帮他。

    霍儒一声叹息:“这傅玉恒也是恶有恶报,思量告诉我,他本打算通过思瑞控制霍家,却不想思瑞对我生了亲情,为了保护我和思量,他设计除去了傅玉恒。”

    这倒是让木颂清和叶柒都没有想到,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看到了相同的疑问。

    本以为傅思瑞心中只有算计,却不想他也有想要保护的东西……但木颂清忽然有些懂了,生在那样的一个家庭,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作为棋子利用,好不容易感受到了亲情和重视,并凭着自己的能力做出了成就,而这一切很可能因为木颂清的到来而全部破灭。

    他怕的是失去,所以便千方百计地设计木颂清,不想让他来到京城,或是想拿走一切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因为假的就是假的,在面对真的时,总是那么无力。

    所以思及此处,木颂清也不知道是自己打破了傅思瑞的生活,还是傅思瑞改变了他,亦或是他们都是傅玉恒手中的受害者。

    叶柒扯了扯木颂清的袖子道:“颂清,你是难过吗?”

    木颂清点了点头,却又说不清楚自己是为谁难过。

    他抬头看向霍儒,道:“舅舅,我想去见见他。”

    第二轮的比赛,应霍家的退赛,有间酒坊拿了第一的消息伴随着木颂清才是真正酒圣之子的八卦一道传遍了京城。

    而在这个时候,叶柒和木颂清坐在霍儒的马车上,去往府衙大牢。

    大牢与府衙不在一处,而是靠近东城,三人在牢前下了车,却正巧遇见了探监出来了傅思量。

    傅思量向霍儒和木颂清行了礼,抱歉地木颂清道:“我知道,我哥哥对你做了很多错事,你可以不原谅他,但,允许我替他说一句,抱歉。”

    傅思量说着便要跪下身去,被木颂清一把拉住:“道歉我接受了,不必如此,好歹是自家的兄弟。”

    傅思量听得这话,眼眶微红,轻轻地同木颂清道:“我可以叫你一声堂兄吗?”

    “可以啊,堂弟。”木颂清温和道。

    傅思量在这件事情中,始终都是无辜的,傅思瑞被带走的时候他才刚刚出生不久,很多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也是懵懵懂懂,只是有着记忆,且长大后才知道,那都是兄长为他所做,因此他在老家不断地做着善事,想帮兄长减轻一些身上的孽业。

    只是山高路远,他与傅思瑞见面也极少,只能通信,每次信上,他也会说一些劝解之言,希望兄长可以宽心,若是觉得太累,随时可以放下那个身份,回到傅家来,可却不想还是发生了这等事情。

    他之所以跟着霍儒来京城,一是想让这件事有个了结,兄长内心一直都是挣扎的,他都清楚,他不忍继续在看到傅思瑞一错再错,用错再来惩罚自己。二是来劝说兄长,等一切结束,让兄长随他回家。

    方才在大牢里,傅思瑞却没有给他任何的表态,他着实担心傅思瑞会想不开。

    傅思量同木颂清道:“虽说,我没有立场同堂兄说这话,但……若是可以,希望你可以给我兄长一次机会,他也是可怜的人。”

    可怜之人也必有可恨之处,木颂清无法说出原谅,但是他此次来却同样是为了和解。

    木颂清叹了一声,说了一句放心,便带着叶柒跟着霍儒进了大牢,见到了傅思瑞。

    落难于此,傅思瑞依旧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似是有他自己的坚持一般,绝不想在木颂清面前落了难堪。

    “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的吗?”

    他语气极淡,但在见到木颂清身后的霍儒后一愣,沉默地将头扭到了一边。

    木颂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此时更是觉得他们两人的眉眼就彷如出自同一人之手,木颂清在这个时候,突然好像放下了什么负担似的,忽地开口唤一句:“兄长。”

    傅思瑞一愣,回过头来:“你叫我什么?”

    “兄长。”木颂清道“你本就是我堂兄,这声兄长,我该叫。”

    傅思瑞的内心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荡,呆愣在那好半天,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发现我真是看不懂你,明知道我害过你,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唤我兄长……”

    木颂清在那笑着:“叫一声兄长,和原谅你可是两回事。”

    傅思瑞顿了顿:“所以呢?”

    木颂清道:“你占了我的位置,如今我自己拿了回来,这事就算是扯平了。至于别的,你也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但……我的亲人不多了……我会和思量、舅舅一起,等你出来。”

    傅思瑞怔怔地凝视着木颂清,忽觉得有些累了,这些年算计来算计去,实际不过是害怕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亲情,可他偏偏就忘了,还是有别的法子,让他拥有更多的爱。

    这一刻,傅思瑞长长地叹了口气,对霍儒道:“舅舅……不,霍大人,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

    霍儒是真心疼爱过傅思瑞,眼下见他如此,心里仍是不太好受,木颂清轻轻在背后推了他一把,霍儒似是明白了木颂清的意思,心里头那结也打开了,道:“思瑞,不管如何,我即当了你五年的舅舅,往后,我还是你的舅舅,你在这……好好做人。”

    傅思瑞眼眶有些热了,哽咽着唤了一声:“舅舅……”

    他吸了吸鼻子,调整了一下呼吸,冲木颂清微微笑道:“颂清,待你与叶小姐成亲时,记得给兄长我送一杯喜酒。”

    “好,便约定好了。”

    木颂清握着叶柒的手,在这一刻,觉得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那些过去他所失去的,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世间差不多了,三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傅思瑞忽叫住了叶柒,将手中的香囊递给了叶柒:“你们来前,我思来想去,定是这东西露了馅儿…让你猜到了什么…”

    他犹豫了片刻,问了一句:“燕婉她,还好吗?”

    叶柒看了他一眼,在这件事上,叶柒很难给傅思瑞一个好脸,她没好气道:“你也看到了,这牢狱内,阴冷得厉害,本就对姑娘的身子不好。”

    她见傅思瑞面露愧疚,哼了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好啦,我给了狱卒一些银子,让她们多照顾照顾燕婉。”

    傅思瑞点了点头,轻声道:“这样也好。”

    他叹道:“我已与胡捕头说了,此时与燕婉无关,我一人承担罪责,所以,大约再过些时日,她便可以出来了,到时候,你帮我把这个给她,里头我还塞了些银票,就让她回到苏州,好好生活吧……”

    叶柒将香囊收入了怀里,道:“我就帮你这最后一个忙,你好自为之吧。”

    语毕,叶柒便跟着木颂清和霍儒一道出了牢狱。

    既然与霍儒相认,木颂清认祖归宗、记入族谱、继承霍家酒坊这些个事儿也被提上了行程。

    因着眼下有间酒坊正是如今斗酒会的大热门,因此木颂清和叶柒两人全心投入在下一轮的准备中,谁也没有时间处理别的事。

    霍儒好不容易找回了亲侄子,却连面都没有机会见上几次,于是便动起了心思,递了折子,又厚着脸皮,自请去当先前味避嫌被自己推掉的,斗酒会第四轮的主考,结果当下陛下确实无更好的人选,便准了他。

    斗酒会的第三轮,比的是人气。

    叶柒在休赛期间,与徐宁一块捣鼓蜂蜜,还真让她找到了槐花蜜,当即用在了莲花白里,成功补足了先前莲花白口感上了一些缺失。

    而这些缺失补上之后,莲花白更上了一层楼,是叶柒都不敢想的惊艳。

    于是,比赛到了最后,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旁的酒馆都没了戏,变成了有间酒坊内无名与莲花白的内斗。

    叶柒心里没底得很,无名毕竟是改良自红尘醉,这几月木颂清精益求精,无名比起当年的红尘醉来说,更是滋味精妙,已然超越了先人,她总觉得自己这莲花白,比起无名,还差上一大截。

    木颂清却宽慰她道:“如今的莲花白早已脱胎换骨,是可与无名比肩的,不过人气比拼,最终看得不过是哪个的口味更偏大众的喜好,这么看来,反倒是无名虽滋味不错,但酒品却孤傲了些,更合适戚云璋齐水阁中那些个文人。”

    叶柒闻言忽觉得有了几分自信,别的不说,莲花白的创作初衷,便是要做一款每个人都能欣赏,没有隔阂的美酒。

    如今想来,能做成现在这样,已经是成功了!

    而且不管是木颂清赢还是她赢,最终都代表着有间酒坊的胜出,她又何必那么紧张呢?木颂清赢难道不是更好吗?

    就让他带着这个名头去和也老爷子提亲,老爷子也能高兴一些。

    叶柒心里已做起了白日梦,木颂清看她不时地傻笑,便猜到她怕是又对他二人的未来产生什么幻想了。

    可木颂清见她这般的娇憨,忍不住倾下身,亲亲吻了吻她头顶的发璇。

    很快第三轮的结果出来了,不出木颂清的所料,莲花白自立意上便在这个环节中,占了极大的优势,代表着有间酒坊获得头名。

    接下来,便是御前与番邦的比拼了。

    时间定在了七天后。

    在最终的对垒前,叶柒和木颂清得到了消息,傅思瑞因伤人指使人盗窃的罪名被判十年牢狱,而陈燕婉则无罪释放。

    叶柒女牢前等着陈燕婉出来。

    只听得一真叮铃哐啷的动静,门锁上捆着的锁链被打了开来,叶柒看着瘦了整整一圈的陈燕婉从里头背着自己的行李走了出来。

    见着叶柒竟然在门前等她,陈燕婉一愣,还是向叶柒走了过来。

    不过几个月,叶柒觉得陈燕婉一下就像是老了好几岁一般,竟显得有些憔悴。

    陈燕婉在叶柒面前停步,平静道:“你来啦。”

    叶柒轻轻“恩”了一声,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将手中的香囊放到了陈燕婉的手中:“傅公子让我给你的。”

    陈燕婉捏着这熟悉的香囊,红了眼眶:“我听说了他的事,他现在还好吗?”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到底是要坐十年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