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只是……

    戚云璋神色一暗,他心中又是欢喜又觉酸涩。

    欢喜的是,徐宁还活着,酸涩则是,她不记得自己了……

    不羁、不羁于过往。

    这句话就好像雪山上的寒冰一样,让戚云璋的心冰冷冷的。

    他与徐宁的过往,似乎就被这一句话就此封存了,她不需要了。

    戚云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脆弱,老者一愣,不禁唤了他一声:“公子?”

    戚云璋骤然回神,掩住心中一股一股涌上心头的不甘,道:“你们山主这离魂症……是好不了了吗?”

    老者道:“倒也不是,只是贺神医说过,一切有机缘,或许时候到了,山主便什么都想起来了……”

    这句话又让戚云璋抓住了一丝希望,也就是说胡不羁,不,徐宁还是有可能会想起他来的!

    思及此处,戚云璋总觉得自己应该去做些什么。

    他站起身来,同老者作了个揖:“老先生,打扰您了,我忽然想起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戚云璋匆匆找了个借口,从药堂内快步走了出来,但他并未打算回到诊厅内,而是径自走出了清辉堂。

    先前在门口迎他们的药童,见着他,一愣:“公子怎么出来了?”

    戚云璋道:“我需下山一趟,小孩儿,帮我同方才一起的朋友说一声,我去去就来!”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小药童,看着他的背影,别扭地跺了跺脚,嚷道:“我才不是小孩呢!”

    诊厅内。

    胡不羁搁下笔,案桌上的纸已经写了满满好几张。

    她道:“也就是说,在发烧前你曾有过恶心呕吐的症状?”

    木颂清点头回道:“当时以为是肠胃不适,并未在意。”

    胡不羁思索道:“木公子那阵子的饮食、或者用具上,可有什么与往常不同的地方?”

    这个问题,让木颂清沉默了下来,陷入了思索。

    木家虽说在杭州,算得上是小富,家中雇了些丫鬟和家丁在旁侍候,但餐饮一事,是他娘亲的爱好,因此从不让旁人插手他们一家的吃食,甚至厨房都配有专门的锁具,从不随便让人踏入。

    木颂清过去也奇怪他娘为何要这么做,可娘亲却觉得,厨房就是她的领地,怎么能让外人随便进去呢。

    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所吃的东西,从来不会有任何的异常,旁人也难从此下手。

    倒是……

    木颂清倏地想了起来,出事那时,临近他的生辰,她娘亲便给他做了两身衣服……

    “我想起来了。”一些细节被回忆勾了起来,木颂清的鼻尖似又闻到了那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他道“当时我的新衣上,有一股红豆的香气。”

    那时木颂清误以为是制衣坊的衣服都有这样的味道,因为他娘亲从未有在衣服上熏香的习惯,可现下想想却觉得有些奇怪了起来。

    “胡山主,这会否与颂清中毒有关?”叶柒忙问道。

    胡不羁没有马上作答,而是起身走到后侧书柜,从中拿出一本札记,翻了几页又问道:“公子乍闻那香气时,可有头晕目眩的症状?”

    木颂清想了想道:“有,不过只有一瞬间。”

    胡不羁又问:“穿着后几日,是否有出现手脚不定时痉挛或莫名浮肿的情况?”

    “有,也是因此坠的河。”

    胡不羁合上了手札,长舒了口气:“我知道是什么了。”

    叶柒和木颂清皆看向了她,只听得胡不羁道:“此毒名作‘相思引’。”

    叶柒眨了眨眼:“这名字听起来倒不像是害人的东西。”

    胡不羁叹了一声道:“越是温柔的名字,越是杀人与无形。”

    她将手札放回了书柜上,继续说道:“相思引提取自红豆,此物最相思的红豆,因此才得名。传言制此毒者是一名女子,她的丈夫宠妾灭妻,任由妾氏害死了她的孩儿,女子愤恨之下,由爱生恨,自红豆中提取毒素,制成了相思引,加入了妾氏所用的唇脂中,相思引本就是慢性的毒药,这日日沾染,不久之后,待毒发之后妾氏与丈夫便双双中毒,一命呜呼。”

    胡不羁看向木颂清和叶柒,道:“妾氏与丈夫的症状你们猜是什么?”

    “头晕目眩……手脚痉挛浮肿……”叶柒回忆着方才胡不羁和木颂清的对话,每说一点,胡不羁便点下了头。

    木颂清补充道:“发烧时会浑身脱水,呕吐、吃不下东西、眼睛出血,以及……一天天衰弱无力下去……”

    “正是。”胡不羁道“起先听得这些症状我还不敢确定,但公子您说过,是问到过红豆香气后才出现的情况,既是如此,那定是‘相思引’了。”

    叶柒忙道:“山主,那……你可有法子解?”

    胡不羁点头道:“自是有的。”

    “太好了!”叶柒喜出望外拉住了木颂清的手,就连一旁的李峥也松了口气。

    木颂清道:“可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稍等。”

    胡不羁提笔洋洋洒洒写了两张纸,唤来了守在门前的白衣少年道:“当归,这两张纸,上面那张用于药浴,你们先准备起来,我随后就来,后面那张抓好后替我放在药堂里,等我过去。”

    “是!”那当归拿着两张药方便蹦蹦跳跳地走了。

    胡不羁这才同木颂清与叶柒、李峥说道:“这三天,木公子都得在清潭山上浸泡药浴,我一会儿先去准备,诸位在此等我传唤。”

    胡不羁福了福身便出去了,叶柒终于放松了下来,在木颂清边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拉着木颂清的声,低声道:“太好了,颂清,你的腿有治了。”

    “是啊……就像是做梦一样。”

    这一趟来清潭山,木颂清本没有想过自己的脚居然真的有机会治愈,如今希望摆在了眼前,他却觉得有些不敢置信了起来。

    他很快就可以站起来了吗?

    在这轮椅上坐久了,他都快忘记,走路跑步跳跃是什么滋味。

    叶柒轻轻捏了捏他的脸,温柔笑道:“你怎么和念妤似的,都说自己像是做梦,现在呢?还是梦吗?”

    木颂清笑了:“柒柒,谢谢你。”

    “那我呢?我也是出了力的。”李峥在旁开口道,难得对木颂清态度格外的友好。

    木颂清笑道:“自然也要谢谢李兄。”

    李峥抬了抬下巴:“这还差不多。”

    三人正说笑时,先前的小药童在门口探出了个头,叶柒看到他,不由一笑,向他招了招手:“小公子,可是来找我们的?”

    那小药童点了点头道:“正是,先前和你们一起来的那位公子,让我通知你们一声,他要下山一趟。”

    小药童说着,有些苦恼:“这入了门再下山,这再回来,我还需不需要同山主说,让山主给他考验呢?”

    叶柒微微一怔,心想,大约是戚云璋打听到了什么消息,所以才匆匆下山的。

    想到这里,叶柒与那小药童道:“当然不用,他是替我们拿东西去了,若是回来,你把他放进来可好?”

    小药童犹豫了片刻,看着叶柒的笑脸,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旁边的李峥变戏法似的从怀里变出一包糖来,放到了小药童手里,道:“来,这给你和你的小伙伴们吃,就当是谢礼了。”

    小药童拿着糖包高兴地出去了。

    待人走远了,木颂清开口道:“戚兄也是个痴情之人。”

    李峥从头到尾莫名其妙,忍不住开口问道:“这胡山主和戚兄是什么关系,为何戚兄看到她时,会这般失态。”

    木颂清叹道:“这事儿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则是,胡山主与戚兄的亡妻长得一模一样。”

    李峥震惊了,瞪着眼,好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这世间还有这般巧合之事?”

    叶柒站在门前,看着胡不羁远远的,去而复返,意味不明地开口道:“谁知道呢。”

    胡不羁回来之后,三人有默契地停止了先前的话题,胡不羁则带着三人出了门,左拐向前行了不到百米后,在一间房间面前停了下来。

    她推开门,让众人进去,叶柒进门后发现,这屋内放着一个巨大的洗澡桶,里头已经放满了热水,各种叶柒认不得的药材浮在水面上,整个屋子里都是一股中药的苦涩味。

    胡不羁道:“这木桶下可以加热,我已经吩咐了锅炉房,因此这三天水温都会保持在一个较高的位置,这样才能将木公子身上的毒蒸出来。”

    三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叶柒道:“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有。”胡不羁开口,视线在木颂清和叶柒身上转了一圈,道“木公子需在这药浴中泡够整整三日,期间绝不能起身,这样才能扫清腿上淤结的余毒,但……这药浴的过程会如刮骨腕肉一般异常的疼痛,对常人而言,绝对是一次考验,所以……叶小姐,你务必要陪着木公子,让他再疼都得忍着。”

    叶柒光是听胡不羁的形容,已然觉得自己的身上也发起疼来。

    她心疼地看了一眼木颂清,不忍地问道:“胡山主,可有什么止痛之法?”

    胡不羁摇头叹息道:“全得凭他自己,我不可用其他药替他压制,一个不小心,药性相冲,怕是会更大的问题。”

    叶柒明白了,这是成是败,全要看他们自己了。

    木颂清握紧了叶柒的手,道:“放心,有你在,我不怕疼。”

    胡不羁提醒道:“木公子若是准备好了,可将衣物全数除去,裸身入浴,效果才最好。”

    木颂清闻言转头对李峥道:“李兄,可否帮我一下。”

    李峥突然被木颂清点了名,一愣,但随即反应了过来,木颂清腿脚不便,是让他帮忙搭把手,便走了过去。

    叶柒和胡不羁则都被背过了身,不看木颂清脱衣服。

    身后是稀里嗦罗的衣物声,叶柒与胡不羁便这么双双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气氛不禁有些尴尬了起来。

    叶柒忍不住以眼角偷瞄了胡不羁一眼。

    只觉她比自己画的徐宁还要更美上几分,果然就算这画画得再惟妙惟肖,都不及真人的一分灵动。

    她心想着,胡不羁真的是徐宁吗?若是,她是真的把过去的一点一滴全都忘了吗?

    叶柒心中总觉得,若是过往的岁月父母疼爱、兄长宠溺、又有着深爱彼此的青梅竹马,这样的日子,徐宁怎么会舍得忘记呢?

    要是她的话,拼了命也要把它想起来才对啊。

    叶柒心中一动,决定试胡不羁一试。

    她开口道:“胡山主,方才我拿朋友多有冒犯,你莫要介意。”

    胡不羁轻轻摇头:“无碍。”

    叶柒又道:“他只是见山主很像他的一位故人。”

    胡不羁似是稍有了兴趣:“便是他口中所唤的’阿宁’?”

    “是啊,这位阿宁姑娘,来自京城徐家……”叶柒语气顿了顿,眼波一转,凝视着胡不羁“胡山主,你可知…当朝尚书,徐端州…”

    胡不羁一时恍惚了起来,她说不上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若说不认识,可为何听得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竟有一丝微妙的熟悉感?

    叶柒捕捉到了她面上的这一丝茫然,心猛跳了一下,又进一步道:“阿宁,是这位大人的独女,我那位朋友与她自小青梅竹马,又定下了婚约……只是……”

    叶柒话还没有说话,身后传来了木颂清跨入浴桶后,水面晃动的声音。

    便是在这一瞬间,胡不羁脸上的茫然瞬间消散了,她轻声问了句:“木公子,好了吗?”

    木颂清回道:“好了。”

    胡不羁立刻转身,不再听叶柒的故事,眼下她的眼里只剩下了病患。

    叶柒叹了一声,这时机真是不凑巧,但也只好跟着胡不羁一起去了那大浴桶边。

    胡不羁取了银针,扎在了木颂清头顶的几个穴道上,一边取了块干布擦尽了手,道:“这几针这可助你度过这几日。”

    她又唤了一声李峥。

    李峥愣道:“胡山主何事?”

    胡不羁道:“你同我去趟药堂,还有事儿需要你帮忙,叶小姐便在此处陪着木公子。”

    “好。”

    胡不羁又对叶柒叮嘱道:“一日三餐会有专人给你们送来,你可以吃,但木公子需得忍着,忍过这三日,便可正常饮食。”

    叶柒点了点头。

    李峥跟着胡不羁离开了这药浴间,叶柒搬了个椅子放在了木桶边上,双臂趴着木桶边沿,下巴抵在手上,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木颂清。

    木颂清无奈道:“怎么了?为何这么看我?”

    叶柒见他脸色渐渐有些发白,额头上开始沁出冷汗,不由心疼道:“疼吗?”

    木颂清摇了摇头道:“这点不算什么,比起这几年来的日子,好上太多了。”

    他对着叶柒微微一笑,难得玩笑道:“你便陪我过了这三日,必然会收获一个健健康康,能蹦能跳的木颂清,那个时候,不管你是要打马球还是酿新酒,我都可以陪着你。”

    “那敢情好。”叶柒笑着,拿出了帕子替木颂清轻轻拭去了额头上的汗水“而现在,我陪着你。”

    戚云璋纵马下山到齐水阁时,已是夜深,阁内早已打烊,黑漆漆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他独自打开了店门,直奔上楼,向自己的房间而去,步履之中满是急切,可是到了门口,他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连锁都打不开。

    戚云璋咬了咬牙,提了口气,一鼓作气将门撞了开来,跌进了房内。

    几乎是第一时间,他扑到了床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来,这个木箱,正是当初他借给叶柒用来参考给徐宁画像的那个……装着徐宁遗物的箱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那个木箱,从中一件一件把东西拿了出来。

    有徐宁最喜欢的一套衣裙,他第一次送徐宁的簪子,两人初见时,徐宁挂在腰间的小扇子,他受伤时,两人来往的信笺,自然还有那个他原本准备求亲时递给徐宁的风筝线轴……

    这箱子里头每一件物品,都有着他与徐宁共同的回忆。

    戚云璋又取下了挂在墙头的那张徐宁的画像,豆蔻之龄的徐宁静静捏着花枝冲他微笑,戚云璋的手抚上了画上徐宁的脸,务必珍惜地摩挲着画纸。

    他自言自语道:“过去总想着,十年后的你我,会是什么模样,鬓边是否有添了白发,膝下是否有儿女嬉闹,你会不会比小时候更好看、会不会越来越像你娘。”

    戚云璋不禁笑了一声,道:“毕竟你常同我说,你娘过去可是以美貌和才华双管齐下,征服了你爹。”

    他顿了顿道:“如今,我终于见到你了,你比你娘还好看,只是……你忘了我。”

    戚云璋说着眼眶微微发红,他长叹了口气,抬起眼来往上看,像是以此来抑制住眼泪往下落,男人高大的身躯,独自跪坐在夜色笼罩的房间内,这一刻看起来,尤其透出几分脆弱。

    往日戴在脸上的面具,在此刻再也戴不住了。

    “这十几年来,你知道,我是如何度过的吗?”戚云璋苦笑了一声“我觉着这世间没意思,可又不想就此离去,万一你要是回来了呢?”

    他神情满是悲伤,那一丝丝的期待,一直支撑着他苦熬到了现在。

    一个人怎么会认不出自己深爱之人呢?十年了,徐宁的样貌,每一根头发,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因此在看到胡不羁的第一眼起。

    他就明白,是他的阿宁回来了。

    而后在老者那得知胡不羁的更往后,他更是确定,胡不羁就是他的徐宁。

    他怅然若失,但又欣喜若狂,没有什么比徐宁还活着更好了。

    这十几年,他都熬过来了,难不成还会被其他什么打败?

    戚云璋的面上透出一丝坚决,他呐呐自语道:“阿宁,我会让你想起我的,不管往后余生多少岁月要耗在里头,我都要缠着你,绝对不会再放开。”

    话音落下,戚云璋把东西一件件装回了木箱之中,最后拿着那副画卷走到了书案前,讲东西放下,又取了火信子点燃了蜡烛。

    他研墨,提起笔来沾上墨水,在那副画上提下了两行诗句。

    若是你忘了一切,我便用记忆来唤醒你。

    窗外,夜空干净如洗,星月交辉之下,清潭山清辉堂的药浴室内,木颂清正经历着一场难以言喻的折磨。

    药浴下的身体,寸寸肌肤仿若裂开一般作痛,就像是有万把利剑,正一片片割下他身上的肉一般,痛得木颂清连话也说不出来。

    叶柒眼看着木颂清饱受折磨的样子,她心疼得厉害,可又明白,若是这个时候放弃,那前几个时辰所经历的都将前功尽弃,也很有可能,木颂清的腿再也好不了了。

    因此她必须陪着他,两个一起度过此关。

    叶柒不停地给木颂清擦汗,见他咬着唇,唇上已然沁出了血,忙把手伸到木颂清的面前:“你若是疼,就咬我吧!”

    木颂清摇了摇头,虚弱道:“给我块帕子。”

    叶柒四下寻找才找到一块赶紧的麻布:“这个可以吗?”

    木颂清疲劳地抬起眼来,看了看叶柒手上的东西,点了点头:“一会儿你便把这布给我塞嘴里,以防我咬到舌头。”

    “好!”

    木颂清在叶柒动作前,道:”“柒柒,同我说说话,转移我的注意力。”

    叶柒在木颂清的示意下,用麻布塞进了他的嘴里,至于说什么……叶柒想了想,道:“不如,我和你说说我小时候吧。”

    木颂清此时只能点头和摇头,他点了点头,眼睛弯了弯。

    见木颂清有兴趣,叶柒搜刮了一下自己的童年,把觉得有趣的事,同木颂清说了起来。

    “我六岁那年,阿翁说要替我请先生,让我往后就留在家中念书,不要再出去野了。我哪里愿意就此关在家里,这无疑对我来说,是被剥夺了自由,便变着法的想把阿翁给我请来的先生赶走。”

    六岁的孩子,最是容易惹祸的年纪,叶柒那时哪里懂得什么轻重,听说那先生胆子极小、酒量又差,便偷偷溜进了叶老爷子的酒窖,偷了壶酒,倒入了先生所喝的汤里。那先生喝了鱼汤后,便昏昏沉沉了起来,便想回房休息。

    叶柒和李峥早就躲在了先生房间的床底下,弄湿了蜡烛,让先生无论如何都点不起火来。

    两人就在这教书先生纳闷时,悄悄从床底下爬了出来,两个孩子脸涂得煞白,画着血盆大口,翻着白眼在那装神弄鬼。

    这先生乍一回头,看见月色下的两张鬼脸,顿时吓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第二天一早便和叶老爷子请辞,说这家中闹鬼,他待不下去了。

    当时,叶柒的爹娘还在,从老爷子那得知了此事后,便知定是叶柒在作祟,叶柒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被他爹叫去了祠堂,家法伺候,狠狠打了十下手背。

    叶柒小小年纪倔得很,硬是咬着牙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事后越想越气,便包裹款款地离家出走了,压根不管闹翻了天的叶家。

    叶柒一路从东市跑到了北市,也是在那里她第一次见到沈念妤。

    叶柒道:“念妤那时琵琶弹得不够好,但凡错了一个音,她爹都是要拿条子抽她手的。”

    她本想要上前替被打了的可爱小妹妹做主,哪知见着沈念妤的爹刚打完沈念妤,便叹着气把沈念妤抱到了腿上,给她上药,还细声细语地安慰着她。

    这副画面,让当时的叶柒不由有些羡慕了起来,她看着自己还隐隐作痛的手,想到自家爹爹打自己时的样子,不禁觉得爹娘一点儿都不爱她,更觉得自己要在外好好躲几日,让他们好好焦急一下。

    哪里知道,此时,她娘因她留书出走已然急晕了过去,而她爹也带着人在城中每日每日夜地找她。

    小叶柒直到身上的盘缠用完了,才想到回家,哪知刚回家,就被闻讯赶回家的父亲抓住,狠狠地打了几下屁股,叶柒本想嚷嚷,你们都不爱我,可哪知一抬头,竟见着一想待她严厉的父亲,此时已然是泪流满面。

    她扁了扁嘴,委屈地叫了声爹,便被抱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那时叶柒才明白,她爹娘是有多么爱她,事后便乖乖像爹娘道了歉,可依旧少不了,来自叶老爷子的一顿打。

    叶柒小时候就是被这么一来二去给打皮实了,但凡她在哪儿,就是一番鸡飞狗跳,久而久之,叶老爷子也放弃了给她找教书先生的想法,而是自己亲自带着这个孙女,手把手地教,直到叶柒开始痴迷画画为止。

    可惜啊……叶柒叹了口气,无奈地一笑:“那时候太小了,都不懂得珍惜眼前,后来没多久,我爹娘外出谈生意,就遇上了意外,双双去世了,我就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阿翁心疼我,便把我捧在手心里,要什么给什么……小孩子是最容易哄的,因此我很快就从失去爹娘的悲伤里走了出来,然后……就被我阿翁宠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