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宋枝意都没吭声,直到上车系好安全带,她才问:“我做手术那会,你在干什么?”
周凛:“看着,帮你盯散光晶片的角度有没有调整准确。”
宋枝意:“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周凛启动车前,瞥过来一眼:“不是祈祷?”
“是……还有胡言乱语,求神拜佛说我下辈子一定乖乖做人,这次就请神明帮帮我,顺利度过难关。”
周凛带有深意地看着宋枝意:“不像是你性格会说出来的话。”
“嗯?我什么性格?”
周凛:“天不怕地不怕。”
宋枝意:“……你可能对我有很大的误解。”
回到居山涧,刚从电梯口出来,宋枝意就注意到门口有身影,但是谁看不清,直到周凛叫了声“大哥”。
周征野?他来干什么?
“今天就做一只眼睛?怎么样?顺利吗?”
“嗯,算顺利,具体还得明天拆了纱包看。”
“爸非要我过来一趟,看需不需要帮什么忙。”
周大少爷哪里像是会帮忙的人,果不其然,进屋第一件事就是赖在沙发上,坐下的速度比宋枝意都还要快。
“我点了凤小馆,你们俩今晚就不用张罗着晚饭吃什么了。”
宋枝意扯了扯周凛的手,小声道:“我想换衣服洗个澡,然后去床上躺会。”
“晚点再洗,先换身衣服,我给你打点水擦一下脸跟手。”
周凛跟着宋枝意进卧室,等她换好衣服躺上床,才准备离开。
“周征野不会在这待到吃完饭才走吧?”
“估计是吧。”周凛一脸的无所谓,“他就是应付任务,好跟我爸有交代,你睡你的,不用管。”
宋枝意疲惫不已:“我也管不了,躺会先,饭到了叫我。”
周凛:“嗯。”
周凛从卧室里出来,就见周征野站在酒柜前挑酒。
他家这一面墙的酒,基本上能算是摆设,他很少喝,宋枝意不喝,可不知怎的,来他家聚餐的朋友每次都会带酒。
特别是周征野,像是把这儿当成他第二个酒库。
“喝点?”
周征野挑中了一瓶,视线与周凛对上,眉间俊骨微动,发出邀请。
周凛没有看他,拎起宋枝意进门时丢在玄关处的袋子,取出里面卷了一叠混乱的清单发票,一张张整理好,夹回病历本上。
“喝酒回你自己的地方。”
“我都点餐了,还不能留在这里?”
周征野似乎觉得周凛这话挺好笑的,拉开椅子坐下,手肘搭着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种没有灵魂共鸣的婚姻,怎么样?后悔吗?”
周凛收拾桌面的动作骤然停下,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但这种问题从周征野口中听到,又毫不意外。
“你的每次选择,总是让我很意外。”
周征野勾唇,嘴角轻佻:“读医是,跟叶家联姻也是,哦,不对,她姓宋。”
周凛:“当初是你先避开不给回应,让长辈难堪,现在又觉得是我抢了?”
周征野:“我可没这么说,我就是站在哥哥的角度,替你觉得不值。”
端着酒杯的手往屋里指了指,压低了声:“面不和,心不和,堪称丧偶式婚姻,无趣。”
周凛:“……”
周征野:“要不干脆点?我很难做的,每次都被老头叫过来,顾名思义关心,实则监督,真没意思。”
周凛:“滚!”
周征野不怒反笑:“从你嘴里听到这个字,还真不容易。要是有心,就主动一点,畏畏缩缩的,还跟小时候一样。”
小时候。
这三个字无疑像把刀挑开了周凛身上自以为已经愈合了的伤口,眉间神色沉郁,唇线也禁不住抿起。
“我再说一遍,滚。”
周征野抿了口红酒,涩意与醇香在舌尖交叉蔓延,面对周凛的驱赶,仍旧是慢吞吞地站起身,神色悠然。
“不听兄长言,吃亏在眼前。”
经过周凛身边时,他垂眸瞥见了那紧攥在身侧的拳头:“说了,是在帮你。”
宋枝意没睡着,躺下的时候觉得头昏脑涨,额角突突疼,人觉得很累,但意识却始终清醒地集中在术眼上。
好几次试图转移注意力都没能成功,无奈只能起身,正摸索着准备去客厅喝水,就听见屋外传来一声滚。
是周凛的声音。
能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字眼,宋枝意觉得意外又陌生,因为他总是一副很淡然的模样,好像对任何事物都不起兴趣。
没有让他觉得兴奋的,也很少看他因为什么而生气。
闷葫芦人设。
所以当听到这个字时,宋枝意停下了往外走的步伐,靠在走廊的墙边。没过多久,就听见大门关上的声音。
“你怎么出来了?”
周凛一转身,正正好看见走廊里的宋枝意。
听到他声线里的那丝紧绷,宋枝意没有来觉得心头一阵酸涩的劲,但她很快就把情绪收起来了。
“我渴,想出来喝点水。”
“哦,我给你倒。”
周凛返身去餐厅倒水,宋枝意慢吞吞挪到外面,坐在沙发上等着,如今她就是独眼龙人设。
“周征野人呢?”
“走了。”
周凛端过来杯温水,宋枝意接过:“怎么走了?不是非要留在这吃饭?”
周凛:“打扰到你休息。”
宋枝意握着杯子,小呷了口水:“你们……”
“饭到了,我去取。”
她刚开口,门铃就响,无端像把刀拦腰斩断了这刚起的话头。
周征野点的饭,份量多得惊人,光他们两个人根本就吃不完。宋枝意没什么食欲,吃了两口饭,喝了碗汤就说饱了。
“周凛,我头好晕,从回来就一直这么觉得,脑瓜子嗡嗡嗡的。你要不帮我看一看,是不是眼压高?”
“眼压要仪器测,你有没有觉得想吐?”
“没。”
“眼睛涨痛呢?”周凛又问。
宋枝意:“纱布紧蒙着,我没感觉。”
周凛:“……那应该是你太紧张了,放松点。”
宋枝意:“家里的体温计呢,你帮我测一测体温?我现在觉得我额头发烫了。”
周凛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探了一下宋枝意额头:“不烫,真的,放轻松,先去沙发上坐一会。”
“我还是跟着你吧,万一有什么问题,你随时能帮我看。”
就这样,宋枝意像个挂包一样无所事事地跟在周凛身后,等着他把餐桌都收拾了,又挪回卧室。
“你跟周征野什么情况?”
“没什么。”周凛从柜子里取出一套新的睡衣,准备去洗澡,见宋枝意还揪着自己衣摆,忍不住问,“要一起洗?”
宋枝意蹭的一下,只觉得脸颊发烫,转身就走了。
没走两步,在浴室门关上前,她喊了一句:“要不一起洗?”
宋枝意发誓,她真的只是单纯想洗个澡,结果话一喊出去,片刻间的沉默冷凝让她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发言很有歧义。
“呃,不是,我只是很想冲澡,我,我觉得擦身不太舒服。”她努力辩解,“你知道的,我有点洁癖。”
周凛没说话。
宋枝意叹了口气:“你就站在玻璃门外等我,万一我有什么事,你能立马帮忙不是吗?我是这么想的反正。”
“行,你先洗,但最好不要低头,眼睛也不要碰到水。”
周凛妥协。
有了这一茬,宋枝意更是谨慎,速战速决洗完,换好衣服就赶紧出浴室,片刻都不敢逗留。
清爽躺下身后,感觉比刚回来时好太多了,迷迷蒙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
周凛进卧室就看见宋枝意很安静地躺在那里,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平躺的姿势,模样……
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和好笑。
就不能睡得稍微放松些?
以为她只是在闭眼休息,结果周凛刚凑近就发现,宋枝意是真的睡着了,呼吸非常均匀。
“十五分钟前还闹着说不舒服,头晕,结果这么快就睡着了。”
修长的指尖轻碰她额间的碎发,周凛屏着呼吸,小心掌控着力道,生怕吵醒宋枝意。
目光凝在她的五官眉眼上,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截然相反的身影,似张扬、似跋扈。
像草丛中的小刺果。
“晚安。”
周凛在宋枝意额间留下一枚亲吻,关灯睡下。
第二个手术日,早上是对昨天术眼进行拆包检查,睁开眼前,宋枝意做了无数次深呼吸,拼命祈祷。
生怕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一片模糊或者血红。
所幸没有担心的情况发生。
该怎么样形容那种感觉呢,如同推开一扇紧封已久的窗户,亮堂的日光照进来,明亮却不刺眼,能让人清晰辨认出空气中跃动的尘埃粒子,频率如同此时此刻的心情一样,雀跃。
春日负暄,世界艳丽,有太多从前没有感受过的色彩与亮度,让人为之贪婪地摄取。
宋枝意觉得,她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