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9

  “爸,开完会了?”

  “干嘛去了?”话是对着夏初说的,看是眼睛却瞄着她身后的那个人,脸上的表情一看就不待见。

  “没事可做,刚去数了数星星。”

  “哦?数出来了吗?”

  “呵呵,爸,您真是越来越可爱了,老小孩儿老小孩儿,说的就是您呗?”夏初看着左右没别人,就乐呵呵的开玩笑。

  “夏初,别给我来这一套,你和你妈那点儿小奸计我全知道了。”

  咕咚,是夏初咽口水的声音。

  “那您准备怎么处理我?”闭门思过吗?

  夏将军不接话,指着梁牧泽说:“你,过来。”

  梁牧泽立正,敬礼。“首长。”

  夏将军指着梁牧泽对夏初说,“演习结束之后,你就从他家给我搬出来,一个姑娘住在大老爷们家里,成何体统,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夏光远连闺女都养不起。”

  夏初不急不缓,“搬出来我住哪儿?”

  “随便住哪儿,他家就是不行。你和你妈联手瞒着我,以为我是聋子瞎子吗?你妈已经写过检查了,看你是从犯我不追究。”

  夏初不吃惊,自己老爹在部队多年,犯了错误就写检查面壁思过,包括她和兰梓玉。她早就习惯了。她不想搬,是因为那房子住着多舒服啊,要什么有什么,一分价钱一分货真不是骗人的。

  “为什么?”夏初不死心,继续问。

  “没有为什么,总之,搬。”

  “首长,我能说句话吗?”被忽略不计的梁牧泽缓缓开口。夏初希望,他是帮助自己的那一方。

  “说。”

  “我一年到头都在部队,赶上休假就回北京,那房子我几乎不住,空着也是空着,给夏初住也没什么。而且,夏初一个女孩子,租房子不安全。您也知道,G市的治安一直不是很好……”

  最后一句话,正戳中夏将军的心窝子。他当然不想自己闺女有危险。

  “买房子,明天我就找人。”

  夏初搓着自己的白大褂,低着头,声音很小,但是确定能让夏将军听见。“是您自己说的,来时那张机票是我最后的福利。”

  夏将军又被将了一军,可把他气的,眼睛瞪的跟牛似得。好半天才想出应对的话,“这房子就不是福利了?”

  “那是我妈给的,不是您给的。”

  “她的就算我的!”夏将军的意思不容拒绝。

  梁牧泽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如果帮着夏初说什么,一定会坚定夏将军让夏初搬出来的信念,索性不再开口,站在一边听两个人理论。夏初一直低着头,手里不知道在摆弄什么,夏将军说一句,她就不急不缓的顶一句,不着急也不生气,声音不大,倒是把夏将军气的够呛。梁牧泽看着她的样子,不自觉的想笑。好在,他是个善于控制情绪和表情的人,不然绝对又是惹祸上身。

  “严格的说,谁的也不算。爸,您应该认识木阿姨吧?”夏初扬起笑脸,小心翼翼的说。

  “嗯。”夏将军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这房子,是木阿姨借给我的,她说我可以随便住没关系。刚刚您也听见了,G市的治安不好,晚上白天都不安全,入室抢劫什么的也不是没有。”

  夏将军不说话,夏初知道他已经开始有点儿动摇了。

  夏初偷偷冲着梁牧泽使眼色,让他帮自己说话,梁牧泽目光深邃的看着她,却什么也不说。夏初有点儿急,这么好的时机不趁机点把火,待会儿还得半天说好话。

  “首长,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您放心,我和夏初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

  “您如果不相信我,那我说什么都是白搭。”梁牧泽的嘴唇微微有些弧度,脸上挂着笃定的表情。

  夏将军若有所思的看着梁牧泽,似是在衡量着什么。老半天后,做了一个深呼吸,“董志刚。”

  “到。”在不远处偷偷关注着这边的董大队长,听见老连长喊他的名字,赶紧跑过来,一秒都不耽搁。

  “送夏初回医院。”

  “是。那连长您?”

  “不用管我。”说完,转身钻进帐篷。

  夏初转身往车边走着,没有看梁牧泽,也没有再和他说一句话。

  车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颠簸,可是这点儿颠簸在夏初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威慑力。她现在满心想的都是那句话。

  “我和夏初是两个世界的人。”

  两个世界的人。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没有共同话题,没有共同喜好,没有办法和平相处,连话都懒得说。

  夏初伤心了,很伤心,甚至走的时候没有和自己父亲说再见。她终于要承认,自己的确喜欢梁牧泽。可是却是在他说“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之后。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深深刺痛了夏初的心。

  那些她所认为的关心,全是她先付出而后换来的回报,她居然还抱着心思,觉得梁牧泽是有点儿喜欢她的,她想想都觉得自己太可笑了,难怪“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同的感情观,不同的世界观,就连理解能力都相差甚远。他的表达,让她的理解出现偏查。让她多想,让她不得不感动,让她不由得为他担心为他着想。

  会不会是他为了应付夏将军而故意那么说的?

  这个想法立马被夏初给否定了。怎么可能!!!军人的话,落地生根,说一不二,他只要敢说出口,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所以自己老爸才可以容忍她继续住下去。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说的不是真的,那也让夏初很生气很失望。

  要住下去吗?绝对不!夏初真的想回到G市就立马搬出来,从此和他说拜拜。

  那个给她热牛奶的人,那个照顾二喵的人,那个给她切西瓜的人,那个会做知心哥哥的人,那个会因为她受伤而生气的人,那个会说“你受伤了,一个人住我不放心”的人,那个会照顾她的生活关心她的人,那个说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夏初想着过去短短几个月少的可怜的相处机会,自己却不小心丢了心,丢在一个没心的人身上,眼泪就开始不受控制,哗啦啦的流着。

  不想被别人看到,所以不敢太过明显的擦掉泪水。

  车子把夏初送回医院。夏初微微低着脑袋和董志刚、李政委说再见。车子继续前行,从导演部出来就无话的两位特种大队最高领导,此时憋了一肚子问号。

  “今天是事情你怎么看?”李政委问道。

  “有问题。”董大队长也是特种兵出身,会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敏感。

  李政委说:“梁牧泽。”

  “和夏初。”两个人出奇的默契。

  “看见了吗,刚刚夏初脸色不对。”李政委提醒道。

  董志刚扯着嘴角说:“刚在导演部,没看见吗?老连长恨不得把梁牧泽吃了一样,一定是那小子看上人家的心头宝贝了,而且挖墙脚的时候动作太明显被发现了。”

  “没看出来,G军区最有名的冰山也有融化的一天,哈哈。”李政委点着头笑,接着又唉声叹气的感慨,“唉,特种军人找个媳妇不容易,找个好媳妇更不容易,夏初多好的姑娘啊。能看上梁牧泽,是他的福气。”

  “福气大了,可是啊,这老丈人这关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过去的。知道夏初为什么一直瞒着自己身份吗?”

  李政委摇头,而后又觉得不对,“我说老董,你早知道夏初是夏副司令的女儿?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早知道了,我也是刚知道的。这不演习吗,哪有功夫跟你聊这个。”

  “行了继续说,怎么回事?”

  董志刚故意清清嗓子,“夏初毕业想离开N军区,没和她爸商量就自己选了实习地点,学校老师以为是经过老连长同意了,也不敢不批。结果通知她实习的时候,家里翻天了。搞的父女两个人从六月到现在……”董志刚皱着眉头算着是多长时间,“四五个月了都不说话。”

  “呵,真没看出来,夏副司令这么舍不得女儿啊。”

  “是啊,你说这好不容易算是接受现实了,忽然又冒出一个人想挖他家后院,他当然不乐意接受,不拿枪突突了他算好的。”

  “你说,他们俩怎么就……”李政委想不出一个好的词来形容这种关系,类似于勾|搭。

  董大队长也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当初夏初受伤住在梁牧泽家的时候,他就觉得有问题,可是到现在都不明白,这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莫非培训期间?得查,必须得彻查。董大队长当即决定,梁牧泽回去就得审。

  蓝军特种小分组被抓到,演习接近尾声。蓝军为胜方,班师回朝。梁牧泽没有去战俘营,直接被拉回自己部队进行休整。整个演习期间,最累最累的就是这20个人。

  回到部队的突击分队成员们,看见水跟看见亲爹似的,看见床那就是亲妈,恨不得抱着床褥子狠狠哭一通。

  很累很疲惫,可是梁牧泽却睡不着。

  夏初走的时候,神情黯淡,背影萧索,风吹起白褂子,似是要将她吹倒一样弱不经风。她本来就很瘦,可是如今看背影好像更瘦了。她那么爱享受的性子,演习期间肯定很多不适应,饭菜肯定不合口味。不知道她会不会偷偷藏些小零食?不过好像,她没有吃零食的习惯。

  辗转反侧好久,梁牧泽决定,天亮就去医院。他生病受伤了,要去看病。

  “伤?伤哪儿了?”梁牧泽去请假,被董大队长一句话就给堵回来了。

  “各种伤。”

  “我看看。”

  梁牧泽看着董大队长,憋了半天后才说,“内伤。”

  董志刚手指点着梁牧泽,点了老半天,才咬牙切齿的说:“我就知道你小子憋着坏呢,去医院绝对没安好心。说吧,和夏初怎么回事儿,坦白交代。”

  “没怎么回事。”

  “那你们?”

  “自然发展。”

  “然后?”

  “自然发展。”

  董志刚压着怒火,拼命让自己镇定,“发展完了呢?”

  “没了。”

  董志刚抓起桌上的一打文件照着梁牧泽砸过去,“滚蛋!别让老子看见你。”

  梁牧泽不躲闪,淡定的弯腰捡起文件放回原处,走到帐篷门口又扭头说:“你不出去吧?车借我用用。”

  董志刚眯着眼睛,鄙夷的问:“你不是伤了吗?”

  梁牧泽耸耸肩膀,“你不也知道是装的,那么计较干什么?”

  “滚,滚远远的。”

  早上夏初顶着核桃眼出现,用冰水洗脸,拿着毛巾冰敷了半天,才有点儿消肿。耷拉着肩膀出来,看见的医生都问她怎么了,她只能摇头,说没事儿。这种丢人事儿她才不想到处宣扬。

  梁牧泽把车子开到医院门口,下车跑了两步赶紧放慢速度,挪进医院,发现没人理他,清嗓子咳两声,还是没人理他。干脆站在院子中间,中气十足的喊:“医生,我生病了。”

  眼光四处扫着,从不同帐篷里钻出医生护士,但是没有夏初。

  一个看似是领导的老医生过来,问道:“少校,哪儿不舒服。”

  梁牧泽的眼睛还四处扫着,看见大家交头接耳,可是依旧没有夏初的影子,“心脏,心脏不舒服。”

  “心脏?”估计老专家看他各种不像,上下打量,“跟我来吧。”

  梁牧泽进来的时候,夏初正趴在桌子上发呆,看见来人,姿势都来不及换,先愣后懵,心似是被扯到一样。

  “小夏,你给这位少校看一下吧,他说心脏不舒服。”

  心脏不舒服?死了算了!

  夏初坐直,逼着自己不看他。指指身边的凳子示意他坐下,装模作样的开始做准备工作。看见领导出去后,把听诊器扔在桌子上。

  梁牧泽凑近她,小心翼翼的问:“哭了?”

  “没有。”夏初翻着手里的杂志,口气特别不善。

  “眼肿了。”

  “我乐意。”

  夏初摆弄着自己手里的东西,根本不看他,梁牧泽轻咳了一下,“我生病了。”

  “哪不舒服找别人,我没空招待你。”

  “都说了,心脏不舒服,是心病。”

  夏初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梁牧泽。他的眉头微皱着,不像往日的冰冷,幽黑的眸子死死盯着她。夏初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故意来找茬,紧咬着下唇的夏初忍着心里的难过和委屈,带着听诊器,下手很重的扒他眼睛,听他的心跳。

  夏初努力扯着嘴角,挂着面对陌生人才会有的微笑,说:“少校同志,您的心脏没有问题。”

  梁牧泽不说话,眼里挂着情绪看着夏初。夏初倔强的回视他,不想去猜他的眼神在传达什么,反正她认为的一定不是他想表达的,两个世界的人,不会有任何默契。

  梁牧泽刚要开口说什么,帐篷外穿来声音,告诉夏初有人打电话找她。

  “谁啊?”

  “还是上次那个,夏大夫,他声音很好听哦。”小护士挽起帐篷帘子,眨着眼睛笑嘻嘻的说。可是对上了梁牧泽那骇人的注视之后,心里一颤,赶紧转身逃窜。

  应该是裴俞没错。夏初圆圆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摘下听诊器放在桌子上,“不好意思少校同志,我要去接电话。”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手忽然被一个力量抓到,手掌的温度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夏初的心跳忽然失去原有的频率,呼吸开始急促。手被紧紧攒着,怎么挣脱不开。开始期盼他会说什么。

  “夏初,”他说,“你生气,是不是因为,我说了那句话?”

  裴俞的电话,除了第一次外,中间又打了一次。只是普通的寒暄,让她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今天他却问,演习是不是快结束了。

  他真的知道的太多了。夏初想。

  演习结束,不代表可以立即撤回。他问夏初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夏初只能说不知道。

  可能是他听出了夏初的声音不对劲,夹着火气,虽然力图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客气,可是效果却背道而驰。

  “夏初,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没有。”

  “你的声音好像听起来,不太高兴……”

  “没事,呵呵,不是因为你。”

  “夏初,不要强颜欢笑。”裴俞的声音很好听,温暖如玉,划过了夏初焦躁的心扉,带了一丝清爽,缓解她心底的那丝情绪。

  挂了电话往回走,她承认刚刚自己是故意那么积极的去接电话。女人不都是这样吗?希望自己关注的人,也关注着自己,就算是在怎么清楚他不喜欢自己,也还会这样做,怪异的女人心里。

  他攒着她手的地方,此时还有些泛红,可见是多么用力。他问,是不是因为那句话而生气?

  这算什么?算是后悔说那句话,还是想看她的笑话?她已经不敢去猜了,因为会猜错,猜错之后会伤心。

  挽起帘子看了一眼,那个人还在。夏初没进去,坐在帐篷外的草地上,拔草!

  “如果是因为那句话,夏初,我道歉。”

  不知道何时,他已经站在她旁边。他的话,又成功让夏初的眼睛一阵酸痛,是秋天的太阳太过刺眼了吗?

  夏初声音闷闷的说:“你又没有说错,为什么要道歉。”

  之后就是半天的沉默,时间久到,夏初以为他会说,“我说的不是真的。”可是他却说,“刚刚接了谁的电话?”

  夏初真的被惹恼了,不发火不生气,真当我是软柿子随便捏啊?仰着脖子,声音高了好几个八度的吼着,“管得着吗,我爱接谁的电话我乐意,反正,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最后一句话,还是不小心泄漏了她的心声。

  梁牧泽弯着腰,不管周围是不是有人在看,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果说话,热气都能喷在对方的脸上。他说:“这个世界上,好人多,坏人也不少。”

  “被骗了我也乐意。”夏初咬牙切齿的说,抬起一直盘着的右腿,一脚狠狠踹到他肚子上,俨然已经不是两个月前连路都不能走的夏初了。

  她的脚法和力度,丝毫不会对梁牧泽造成任何伤害,但他还是退开了。站直站好,居高临下的看着夏初,“你不想搬出来,所以我才那样说,你不要介意,我走了。”

  看着梁牧泽的背影一点一点模糊,夏初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破眶而出,以接近喷涌的姿态。擦都来不及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