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先生的散文集《雅舍怀旧——忆故知》,将在中国友谊出版公司出版,请我作序。我先看了这本集子的目录,真是感慨无尽!
实秋是我的老伴吴文藻的同班,我们是相识几十年的老友了。一九二三年我们乘同一条远洋轮船到美国留学,乘客几乎都是中国学生,清华留美预备学校,就有一百多人,我们燕京大学去的就有许地山、陶玲和我,还有一位姓李的男同学,名字我忘记了。此外还有些自费出国的。船在太平洋上走了两个星期,我们大都互相认识了。我记得我们燕大的许地山和清华学校的梁实秋等几个爱好文学的人,办了一个墙报,名叫《海啸》。我也在上面写了几首短诗。
我到了美国,就进波士顿附近的威尔斯利女子大学的研究院。过了一年吧,梁实秋也到了波士顿的哈佛大学。波士顿是美国文化中心,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学院等名牌大学,都有不少的中国男女留学生,我们常在一块聚会。回国以后,我一直在燕京大学教学,实秋却在山东青岛,不过我们还不时通信。但有一件事,我记得很真,就是一九二九年的秋天,实秋同闻一多来到我同吴文藻结婚后的燕大燕南园的新居,他们在楼上楼下走了一遍,在客厅里坐着喝茶,忽然两人同时站起,笑着说:“我们出去一会儿就来。”说着他们就走了,我们以为他们是去看在燕大的其他朋友,并没有在意。不料不久他们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包香烟,笑说“你们这里什么都好,就缺少一件待客最好的东西。”说着他们就打开包,每人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支,一面把那包烟甩在茶几上,笑说“给你们留下一个备忘录,以后千万不要忘了拿烟待客!”虽然我和文藻都不吸烟,但从此不缺待客的香烟。
抗战以后,我们都到了重庆,但我们住在歌乐山,他住在北碚,虽然也有往来,但不常在一起。抗战胜利后,我们先去了日本,又回到大陆。实秋却到了台湾,隔海相望,四十年了,没有通过消息!这次从他的《忆冰心》这篇散文里知道他以为我们死了,还写过追悼文章!我感激故人对我们的眷恋,我没有去过台湾,无从想象台湾的生活情况,但北京的情况呢,纸上真是说不完,我希望实秋回来看看,看看我们两人的实际生活,看看他自己的儿女和我们的儿女工作和生活的精神面貌。北京是大变样了,但他爱吃的东西,依然可以吃到,他玩过的或没玩的地方都是更美好了。总之,百闻不如一见,眼见为实,我们都是八十以上的人了,回来畅谈畅游一下,如何,我们和你的儿女们都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