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秋天还远,却已听见草棵里的小虫唧唧。偶尔还有夜行的人,在水泥路面上,拍出清晰的脚步。
临睡前,窗帘没有拉严,一束月光,透过窗帘上的缝隙,悄悄地在房子里移动。先是照在矮凳上,后来移到左葳的床上,现在则移到卢北河的床上、脸上,弄得她越发地睡不着觉。
可她也不敢起身去拉上那道窗帘,她不愿左葳知道她没睡着,好像在窥测他的心事。她知道左葳也没睡着,他在悄悄地翻身——已经是第十三次了。绝不是担心吵醒她,而是不愿她知道他睡不着,不愿她知道他在想心事。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蹊跷?虽然卢北河告诉他那个消息的时候,神态自若。
她永远像是戴着一副假面,就连睡觉的时候,也不肯脱掉。
又要和曾令儿见面了,这个世界到底是太大还是太小?
曾令儿……
左葳久已不去回忆那些陈年旧事,他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
“说,交代你的同谋!”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几百条嗓子,对着台上一个模糊的人影怒吼。好像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又好像不是。卢北河一个激灵从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她已分不清那是回忆,还是梦。
那时候曾令儿有多么天真,站在台上受批判,还微微地笑着。幸好那时还不兴打人,要是在“文化大革命”中,照她那个态度,非让人打死不可。
她带着一种超凡入圣的微笑,看着垂着脑袋坐在会场一角的左葳。什么批判?!什么交代?!她心里只有那个垂着脑袋、坐在角落里的人,和对那个人的爱。她愿为他献出自己的一切:政治前途,功名事业,平等自由,人的尊严……
“说,那张大字报究竟是谁写的?!”
“我写的。”
不,卢北河知道,那是左葳写的,曾令儿抄的,因为她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曾令儿抄写那张大字报的时候,卢北河恰巧到教室取一本书。
含糊的落款,使曾令儿得以做出对左葳如此有利的回答。
“不要隐瞒事实真相!”
“坦白交代!”
曾令儿什么都不再说。充耳不闻那此起彼伏的怒吼,视而不见那随着此起彼伏的怒吼而竖起的手臂的森林、那滔滔的檄文和对准她的摄像镜头。
事后,卢北河从校刊记者手里,得到一张曾令儿挨斗时的照片,她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把照片反扣过去,不敢再看。除非小时在教堂里见过的、那些殉教徒的画像,没有一张俗人的脸,能和曾令儿的那张脸相提并论。
那个场面,在感情上给人的冲击太强烈了,因为当事者全在现场:知情的、代人受过的,和真正的“肇事者”。卢北河真担心左葳挺不住,冲动之下跑上台去,推开曾令儿,把事实真相交代出来,那就不仅他自己完蛋,可能还会牵涉到她。
还好,关键时刻他还算明白,一直垂头坐在那里,没有去干那于事无补的傻事。
曾令儿站在台上,像一株被暴雨狂风肆意揉搓的小草,却拼却全力,用她几片柔弱的细叶,为左葳遮风挡雨。
左葳的母亲来找过党支部书记卢北河:“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你知道他不过说话随便,脾气任性而已……”
卢北河只有沉默。她必须完成党总支分配的定额,完成那个定额没什么复杂,比读一本书、解一道题容易多了。可是她爱左葳,爱了他五年,坐在犄角旮旯里,冷静地等待着入手的时机,然而左葳被曾令儿夺去了……
难道她暗示过左葳的母亲去找曾令儿吗?她忘了。当时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左葳的母亲后来是否去找过曾令儿?……卢北河不知道,想必左葳也不知道,只有曾令儿和左葳的母亲才能回答这些问题。整个事情,像一桩未能破获的疑案,随着曾令儿当了右派,一切线索突然中断。
但曾令儿的慷慨,他们都一清二楚,也许他们都利用了曾令儿的慷慨……总得有一个人做出牺牲,难道让左葳去吗?或是卢北河站出来保曾令儿和左葳?……别傻了,谁也保不住,没准儿连她卢北河都得搭进去。
…………
她有足够的勇气去E市吗?这次会议,卢北河本来不一定参加,研究所还有一些工作需要她留下处理,她却非得去E市不可,因为她必须会见曾令儿,并说服她参加这项工作。
见了曾令儿,又怎么说好?她变了吗?一定变了。一个人经过那样多的事情,怎么能不变?要是她还像从前那个傻乎乎的样子,事情就会简单得多。
卢北河忽然想起曾令儿的绰号。有次运动会,曾令儿参赛的项目是“仰卧起坐”。做到二百多个的时候,其他选手便败下阵去,曾令儿的冠军已经稳拿,但她还在不停地做下去,从早上九点开始,一直做到十点还没有停止,每个动作已经到了非咬牙切齿不能完成的地步,她还不肯停止。
急得老校长站在体操垫子旁说:“好啦,好啦,别做啦。”
曾令儿像没听见一样,还是继续做下去,闹得校长、体育教员、校医室的大夫,围着体操垫子团团转。一直做到四百多个,她才算罢休,然后一动不动地躺在垫子上,眼睛发直,嘴唇发紫。
男同学说:“啧啧,她那肚皮还是肚皮吗?简直是块钢板。”
“钢板”的绰号,就是这么来的。
左葳一再问自己,我不再欠她什么,对不对?能够做的,我都做了。
既然已经这样回答了自己,就应该安心睡去,可这问题,就像没有回答似的,还在他心里折腾不已。
人们说她早已堕落,分配到那个小城不久,便不知和谁生了一个儿子,一个没有父亲的儿子。
左葳听到这个消息时,感情是复杂的。她怎么那么快就忘了自己?同时又感到了彻底的解放——她的堕落,正好超度了他的罪过。
但常常,在与卢北河温存之后,身上还残留着她的余温;在和向东嬉笑之后,耳畔还萦绕着他的笑声……左葳会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烦躁,好像他的魂魄飞走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莫名其妙地变了心绪和脸色,弄得卢北河和向东不知所措,不约而同地问:“你怎么了?”
怎么了?!
这是一个永远不能对任何人说出的秘密。如果他还想继续过今天这种安逸的日子,受人们这样的尊敬,他就不能说出他“怎么了”。
曾令儿那个儿子的幻影,有时像一团雾,有时又像哈姆雷特父亲的阴魂,在他眼前聚聚散散。
他还会冷不丁地冒出十分古怪的念头:会不会是我的孩子?
但更多的时候,他会乞灵于一种侥幸,把这令他不安的念头撵走:不会,不过是一个夜晚,怎么那么巧!或者:如果是我的孩子,曾令儿一定会告诉我。她不讲,正是因为她羞于说出那不是我的孩子……
是的,他不欠曾令儿什么。
恰恰在她戴上右派帽子之后,左葳到系办公室开具了去街道办事处办理结婚登记的介绍信。
“左葳,你不要感情用事。”系主任劝诫他,“现在正是和曾令儿划清界限的时候,你不但不就此一刀两断,还要和她结婚,你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你会被开除团籍,和她一起分配到远离父母的边疆,你可能就此默默无闻地在那里,耗尽你的一生……”
“别说了,我求求你们别说了!”左葳大叫着,捂紧自己的耳朵。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然而曾令儿是他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他要报她的恩,“给我这个介绍信,我求你们,求求你们了!”
那封介绍信好神奇啊,自从揣上了它,确知它就在上衣口袋里放着,确知它今后将把曾令儿和他紧紧地拴在一起,确知它已使自己道德完美、英勇无比的时候,左葳却感到心里空空如也,步履飘浮。
他本以为,他会就此更爱曾令儿,但那壮烈的爱情,不但没有及时到来,连那旧日的爱情也突然,而且那么快地——好像就在刹那之间,在他接过那封介绍信的同时,飞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不断对自己说,曾令儿是他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可偏偏——偏偏不是他的情人了。想明白这一点后,他吓了一大跳,出了一头冷汗。
这实在太荒谬了。
他在校园后的一个小松林里坐了很久,前思后想,企图证明,这不过是人们的精神系统出现故障时的暂时现象。不是吗,有那么多人、在那么多的时候,产生过千奇百怪的幻觉,为什么他就不会呢?
太阳落下去了,松林里变得很暗,被松林环绕其中的那个不知哪个朝代、哪个人物的坟墓,像一头巨兽,静静地卧在那里。而里面那个人,早已化去,没入黄土。此地留下的,不过是个巨大的空冢,空听着那松林在风中奏出此起彼伏的松涛,以及它那从古到今算不得新鲜的故事。
左葳顿然彻悟,那不是短暂的幻觉,他的爱情已经死去,而且是暴死。今后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种道德上的自我补救。
他冷静下来,觉得自己还不算太糟,换了别人,早摆脱得一干二净。
不知怎么回事,即使被左葳紧拥在怀的时候,曾令儿也觉得那是梦,不是真的。她总是不断地触摸他,以证实他确实存在,以证实她确实被他所爱。
同样,曾令儿低头不语地用她细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张毫无知觉的、办理结婚登记的介绍信,就像过去摩挲左葳的眼睛、眉毛、嘴唇……接着,是一滴滴又大又重的泪滴,打在纸面上的“噗噗”声。
左葳从她手中抽出那封介绍信,忙用手帕把上面的泪水拭干:“你怎么搞的?喏,字迹全被泪水浸花了。”
“对不起,我实在不能自已。我是——我是太高兴了。我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那应该是一个美好的日子,可是他们却相对无语。
左葳不停地忙着,说着。他怕,怕一旦停下来,就得和曾令儿面面相对。
“你看这块料子好吗?做件连衣裙不错。领口顶好开得低一些,露出你那长长的脖子。要是再戴上一条缀有宝石的黑色丝绒项链,就更好了。你知道吗?你的脖子很美,当你扬起下巴,从颌部一直往下到喉部的线条,真是美极了,优雅得就像一位公主……”
他怎么可以这样油嘴滑舌?
“真好,这是你亲自为我选的料子吗?”
“当然,跑了好几家商店才选中的。”
“谢谢,不过我是渔人家的女儿,不是什么公主。”
左葳顿觉扫兴。他再次打起精神,从柜子里拿出一双奶油色、有星状网眼的半高跟鞋。“试试鞋子,我没有给你买全高跟的,你已经太高。试想,如果一个男人不得不踮着脚尖和自己的老婆接吻,那是什么感觉?”左葳声音很响地笑了起来。
曾令儿没有一点儿回应,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左葳拿起一只鞋子,走过去,蹲在她的脚下,准备替她换上:“很多男人即使结婚多年,也不知道自己老婆穿什么号码的鞋子。可我知道你的,你不觉得我是一个完美而难得的丈夫吗?”
曾令儿却拦住了他正在替她脱鞋的手,轻轻地对他恳求着:“亲我一下……”
左葳好像迟疑了一会儿,只那么一小会儿,几乎感觉不到的一小会儿。也许他当时的注意力,在那双鞋子上。
他站起身来,俯身向她,曾令儿那双向上望着他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一种恐惧。他躲开了她的目光,硬起心肠不去想她恐惧什么,急急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她的嘴里,好像有一股消化不良的味道。显然,她吃不好,睡不好……所有机能都处在停滞状态。
他动心了:“我去给你煮杯咖啡?”
“不,不要离开我。”
左葳从来没有见过曾令儿这样厉声厉色,好像这是生离死别,他只好反转回来,蹲在她的脚下,问道:“你怎么了?”
“你还爱我吗?”她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别说傻话了,我连登记结婚的介绍信都领来了,我们就要举行婚礼了。”也许他那蹲着的姿势不太舒服,他站了起来,在一张和她并排的沙发上坐下。
“但婚姻不等于爱情。”她说。喜欢思辨是她的毛病,作为一个女人,这也许是可爱的,但作为一个妻子,就让人不大好消受。
过去,她从不问他“你爱我吗”。现在,当他用无微不至、从未有过的热心和关切,来努力填补他们之间那无法言说的空隙时,她却要固执地问“你爱我吗”。
左葳的嘴角咧得很大,然而他的眼睛却没有多少笑意:“‘要是我不说,那就是我爱你,要是我不爱你,我就会告诉你。’知道吗,这是一个叫作约翰逊的美国人说的笑话。”
“然而我要听的,是一个叫作左葳的中国人的回答。”她带着一种宽厚而苍凉的微笑说,然后便是长长的沉默。
“你怎么变得这么多疑?从前你不是这个样子。”左葳失去了耐心,突然发起火来,几乎把所有的水杯打碎,就像发了歇斯底里。
“从前我们都不是这个样子。”曾令儿说。她蹲在地上,一片片捡起那些玻璃碎片。“咱们别闹气了。听我说,以后也许连这样的日子也没有了,那时,我们也许会后悔的,啊——”玻璃碎片,割破了她的手指。
“你——你这是有意的吗?”左葳把她那血流如注的手指,放进自己嘴里吮吸着。曾令儿含着眼泪,微笑地看着他。
“我真愿意再割破一个手指。”
“你这个傻瓜!”他咆哮着。
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就这样,他们一动不动地坐在地板上,直到黄昏的来临。
“今天晚上,我不走了。”她在黄昏的暗影里,柔声地说,那声音立刻融入夜色。
曾令儿用一个晚上,完成了一个妇人的一生。
左葳奇怪地端详着她,看她冷静地将发辫用发卡在脑后卡成一个发髻;看她胸有成竹地在房间里,从这头走到那头;看她一言不发地把衣衫整好……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有些不同寻常。
他不能想象,眼前这个冷峻的曾令儿,就是昨天晚上的那个曾令儿。难道他们事后真像婴儿那样抱头痛哭过吗?难道她真像要摄走他的魂儿,目不转睛地痴望过他吗?……
“把那封介绍信给我。”曾令儿用嘶哑的声音命令道。
“好,现在让我们到阳台上去坐一坐。”她又命令道。
时间还早,树上的蝉儿还没有开始啼鸣,太阳刚刚把树梢染红。送牛奶的老头骑着三轮板车走过,玻璃奶瓶叮叮当当地碰出一片声响。露珠儿还在花瓣、青草和树叶上滚动,远处好像有汽笛在鸣叫,清洁工人收工了……
“但愿你会记得这个早晨。”她没有说,但愿他记得昨天那个夜晚。然后古怪地瞧着他,站起身来,走开去。远远地站在阳台的另一头,迅速地把手里登记结婚的介绍信,撕成了碎片。左葳连忙奔过去抢,曾令儿却将身子探向阳台之外,伸平手掌……一阵轻风适时吹来,将她手上的纸屑,一片片吹去了。
小小的纸屑,在风中抖动着,像一片片雪花,或坠入尘土,或落进树丛,或随风飘去……
“你看,像雪花一样,很快就会融化。”她顽强地笑着。因为一夜未睡,眼圈发黑,脸色苍白,像一具还魂的僵尸。“我们已经结过婚,你已经还清了我的债,我们可以心安理得地分手了。”
左葳既想痛哭,又想大笑。一种永远不能与人言说的解脱,渗透了他的身心。
他明白了,这就是他们昨天晚上,为什么互相抱头痛哭的缘由,也许曾令儿知道,那就是永诀。
此后,曾令儿一直拒绝见他。左葳死守在女生宿舍楼前的那棵老槐树下,从那里可以望得见曾令儿宿舍的窗户,想必她也望得见他。
左葳要她知道,他在等她,但他又更多地希望她坚持下去。他像走在黄山天都峰的鲫鱼背上,向下望去,两边都是无底深渊,不论掉进哪一边,都要他的性命。他又像煎锅里烤着的饼,两面都要烤得焦黄,这饼才算烤得漂亮。
他拼命作践自己,不吃、不喝、不睡……他瘦了,委顿了,两颊和眼窝深深陷下去,眼睛里闪着恶狠狠的光,但他心里明白,这一切都不能和曾令儿为他付出的相抵。
她就那样走了,没有留下片纸只字,没有留下一句谴责的话。
当然也不会有人送她。当火车启动的那一刹那,她向月台上张望过吗?她流泪了吗?她原谅他了吗?……
他都无从得知了。
左葳曾在抽屉里寻找,希望找到她的一个纪念物。哪怕是一根扎过小辫的皮筋,一张照片,或她的一张便条也好。
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找到。
他记得,条子是有过的,然而看完之后,都让他随手扔进了纸篓。那时他总以为,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哪。再说曾令儿的“情书”,实在不像情书,连个“亲爱的”也没有,有什么保留价值?她还说“亲爱的”那种字眼太肉麻。她表示爱慕的方式很怪,只是不停地给他解数学题,又快速又准确,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第二个人用这种方式求爱。
至于发结啦,发卡啦,笔记本啦,她用过的手帕啦,他都是随时发现,随时还给她了。他总想,人都没有了,还保留那些东西干什么,像外国人那样,把爱人的头发藏在胸口的事,他才不干呢,他觉得那些剪下来的头发不干不净的,让人恶心。
…………
曾令儿就这样从左葳的生活中消失了,像来来去去的时日,看不见,也摸不着啦。
如今,她又重新出现。虽然卢北河只是简单地告诉他,曾令儿也将参加微码编制组的工作,希望他以工作为重,注意不要把个人恩怨,带到工作中去。要他和曾令儿很好地配合,为国家四个现代化的早日实现,同心协力。
但左葳总感到,她讲的和她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他们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左葳到现在也不完全知道,卢北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只知道,对她的话应该言听计从,因为从效果上看,她的意见,无一不比他的高明,而且使他受益匪浅。
在进行这番谈话时,他们谁也不看着谁。他觉得似乎他们再次摸进一栋老房子,再次准备合伙打劫。往昔的经验,向他暗示了这一点。
这很卑劣吧?他不敢再往深处想,他也不愿往深处想。而且这是卢北河的安排,与他无关,他只是把脑袋更深地往枕头底下缩去。
他忽然想起童年时代做过的一个智力游戏:一斤铁和一斤棉花,哪个重?
可又不由自主地被那个问题抓住:谁能告诉我,那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