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萨洛季妮·奈都
生命生命仿佛是一块美妙的幻梦的钟乳石,又像一个尽情狂欢的节日以琥珀和紫晶色彩的火焰深海的波涛似地在你心中跳舞。
孩子们,你们还没有生活过,你们不过存在着直到一个不可抵抗的时间起来震醒了你们的心,使它追求着爱也以热烈的企望渴求那能以血红的痛苦燃烧你眉毛的东西。
直到你同巨大的悲哀和恐怖打过了仗,忍受过幻梦破裂的岁月中的冲突,被强烈的愿望毁伤,被战斗折磨,孩子们,你们还没有生活过:因为这才是生命。诗人赠死亡停留一会吧,死亡,我不能死去当我甜柔的生命正在它春天中萌茁;我的青春是美好的,回响着云雀清啭的树枝是浓密的。
停留一会吧,死亡,我不能死去我的一切开花的希望还没有结实,我的喜乐还没有贮藏起,我的所有的歌还没有唱出,我的所有的眼泪还没有流掉。
停留一会吧,等到我尝够了爱和痛苦,看够了大地和变幻的天空;等到我一切人性的渴望得到满足,呵,死亡,我不能死去!叫卖声当黎明的第一声铙钹在天空中敲起,把这世界唤醒来做种种劳动的吆喝,去赶羊群,去捆束芳香的谷穗,从热烈的劳动里去寻求薄利,空肚的人们用急忙的脚步往前走着,“买馒头吧,买馒头吧,”唱过这渴望的街头。当正午的炎酷的骄阳,炙得大地摇颤,河水昏晕,在幽荫下唤春鸟掩息了歌声,那无力的,干渴的血在困倦的喉间在酷热里渴望着润湿的救援,“买水果吧,买水果吧,”溜过这喘息的街头。
当微明在热闹的市廛上闪烁,忽然展开一幅繁星的帐幕,当琴弦调好,香炬点起情人们坐在灿白的凉台上共饮着生命深邃的香甜,“买花吧,买花吧,”飘过这歌唱的街头。献给印度呵,从远古的时代起你就一直年轻!
起来吧,母亲,起来,从你的幽暗中再生,而且,像一个新娘似地上配诸天从你永远年青的腹中产生新的光荣。
在枷锁的黑暗中各民族正在哭泣恳求你引领他们走向伟大的晨光……母亲,呵,母亲,你为什么沉睡?
为你儿女的缘故起来答应他们吧!
你的“未来”用各种的声音召唤你奔向新月般的荣耀,光辉和巨大的胜利;醒来吧,昏沉的母亲,戴上王冠,你在“过去”的王朝里曾经是一位女皇。时间的鸟呵,时间的鸟停在你结实累累的枝上你唱的都是什么歌曲呢?……唱的是生命的光荣和喜悦,深沉的忧苦和热烈的斗争,和春天的引吭高歌的快乐;那为未来岁月播种的希望,为梦想迟迟出现的晨光的信仰,那黄昏气息里芬芳的宁静,和人们叫做死亡的神秘的沉默。
呵,时间的鸟,告诉我你从那里学来这些变幻的调子呢?……在呼啸的森林和冲击的波浪,在新娘的喜笑声中,在新春的鸟巢里,在因一个母亲的祈祷而震颤的黎明,在遮蔽一颗绝望的心的黑夜,在怜悯的叹息中,憎恨的呜咽里,和一个征服了命运的灵魂的骄傲里。我的城市之歌我该怎样供养你,我的爱人?
“以金红的蜂蜜和果实。”
我该怎样使你欢喜,我的爱人?
“用铙钹和琴瑟的声音。”
我该怎样妆扮你的发髻?
“从茉莉花里选取珠英。”
我该怎样薰香你的手指?
“用孤沙①和玫瑰的魂灵。”
我该怎样装饰你,最亲爱的人?①一种青草。——译者“以孔雀和鸽子的色调。”
我该怎样追求你,最亲爱的人?
“用爱的微妙的沉默。”
(为市场之曲作歌)你们卖什么,呵,商人们?
陈列的货色那么繁多。“艳红和银色的头巾,青莲紫织锦的外褂,嵌镶琥珀的明镜,玉石柄子的短刀。”
你们称什么,呵,小贩们?
“番红花、扁豆和大米。”
你们磨什么,呵,姑娘们?
“檀香木、指甲花和香料。”
你们叫卖什么,呵,小贩们?
“棋子和象牙的骰子。”
你们打造什么,呵,银匠们?“手钏、脚镯和戒指,还有青鸽腿上的铃铛,轻巧得像蜻蜓的翅膀,舞者的描金的腰带,君王的镂金的剑鞘。”
你们叫卖什么,呵,卖果子的?
“香橼、李子和石榴。”
你们弹的什么,呵,奏乐者?
“锡达尔①萨朗基②和小鼓。”
你们祝念什么,呵,魔术家?
“是拘鬼召神的符咒。”
你们弹什么,呵,卖花姑娘,用着天蓝和红色的缨穗?“是新郎眉头戴的冠帽,和装饰他新床的花环,新采的白花作成寿被,让死者的长眠馨香。”死与生死亡拍抚我的头发,温柔地低语:
“可怜的孩子,我可不可以把你从痛苦中救赎出来,使你的喜乐苏生,还给你加上一些复活的狂欢……①②用弓子拉的乐器,被称为印度的小提琴。——译者印度七弦琴的一种。高歌的鸟和爱莲的蜜蜂,或是雨点莹澈的银光,和合欢花醉人的清香,狂风的声音和白浪的音乐?”
我说“你的慈怜使我的耳朵惭愧,呵,死亡,难道我是这么一个无用的东西,在我完成命定的诗歌事业和国家需要的服务以前,我的灵魂会颤抖,我的躯体会畏惧它那深哀极痛的残酷的时辰,或是倒下吗?”无常不,不要烦恼,虽然生命里充满着忧愁,光艳的黎明不会因你的痛苦而蒙上面纱,春天也不会取走莲花和无忧树叶天赋的光彩和美丽。
不,不要悲伤,虽然生命因困苦而黑暗,时光不会在他的路途上耽搁迟延;今天仿佛是那么悠长,那么不惯,那么苦,不久就会变成被忘却的昨天。
不,不要哭泣;新希望,新梦想,新面庞,和一切未来年月的未享尽的喜乐,会证明你的心是它的忧伤的背叛者,也使你的眼睛对它们的眼泪不再忠诚。夜中睡吧,我的小人儿,睡吧,平平安安地直到天明……我们要守这漫漫的长夜,你们睡着时我们播种,你们醒来时天光明朗,你们的镰刀好去收割那成熟的庄稼。
睡吧,我的小人儿,睡吧,你们的是金色的“明天”,你们的是一双收割的手收割我们在你们睡时种植的梦想,我们的希望和忧愁喂养了你们,我们哭泣的眼泪使你们富足。黎明孩子们,我的孩子们,天亮了,清晨的铙钹打响你们觉醒的时间,长夜过尽了,我们的劳动终止了,和风吹拂着我们耕过锄过的田地,很快地庄稼成熟让你们来收割,这是你们睡时我们种下的庄稼。
我们的双手无力,但是我们的工作细心,在黑暗里我们梦想着你们灿烂的黎明,我们在静默中努力争取快乐的明天,用我们忧伤的井水灌溉你们的秧田,我们劳作来丰富你们醒时快乐的破晓,我们的夜更守过了,看呵,天亮了。
孩子们,我的孩子们,你们是醒来承受我们辛苦精神的最终希望的人,说吧,当你们年轻的心珍视我们种下给你们收割的种种梦想,你们给予我们的报酬是颂扬还是痛苦?
是用你们的爱来涂油献祭,还是用你们的饶恕来控诉。威武不能屈呵,命运,夹在“痛苦”的磨盘中间,你虽然把我的生命碾压得像碎米,看,我要用我的眼泪使它发酵还把它做成“希望”的饼去安慰、哺养那些除了悲痛的苦药以外得不到食粮的无数的心。虽然你曾把我开花的灵魂投入“忧愁”的火焰,还把它踩在土里,看,它却像丛树一般重新开放在“爱”的新生枝叶之下荫蔽着那些除了苦命的蓓蕾之外没有园花的无数的灵魂。
编后记萨洛季妮·奈都夫人(Mrs·SarojiniNaido,1879—1949)是印度着名的民族诗人,同时又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
作为一个诗人,奈都夫人在印度文坛上占有一席地位。她年轻时在英国上大学,她的诗都是用英文写的。早在一九○五年,她二十六岁时出版的第一部诗集《金门槛》(GoldenThreshold),就显露出了她写诗的才能。一九一四年,她被选为英国皇家文学协会会员,此后她又写了《时间的鸟》(TheBirdofTime)、《折断了的翅膀》(TheBrokenWigg)等诗集。她充分掌握了诗的韵律形式。她写诗的题材也是多方面的:对于祖国的歌颂,对于生命的热爱,对于未来的希望,劳动人民的生活,爱情等等。她的手法是抒情的,然而诗里充满了炽烈的爱国主义,散发出了活泼、新鲜的气息。
作为一个政治家,奈都夫人在印度的政治界也占有重要的地位。她和甘地一起,积极从事于民族运动的工作,她曾多次被捕入狱,然而这并没有使她的勇气和乐观主义的精神受到挫折,相反的,她更勇敢地领导着斗争,推动运动前进。奈都夫人的诗和政治斗争也紧紧地结合起来了,她在一首诗里说:……作为一个诗人,我唱出了雄伟的歌声,响起召唤斗争的号角,我将怎样燃烧起——那使你们从奴役中觉醒的火焰啊!
她也是一位演说家,能用几种语言作极其流利的讲演。她的演说犹如烈火,使听众深深受到激动。一九二八——一九二九年,她曾到北美洲旅行讲演。
奈都夫人是印度妇女中第一个被选做国大党领袖的人,她是妇女会议的主席,她积极从事于打破印度上流社会妇女的“深闺闲居制度”的工作。
奈都夫人的一生也是充满着反抗的,她出身于一个婆罗门家庭,她父亲是个教育家,大学校长。但她却爱上了出身于首陀罗家庭的奈都。她不顾阶级的限制,不顾人言的毁谤,跟奈都结了婚。
这里所发表的诗选自她的诗集《神笛》(TheScepteredFlute)。
(译诗最初刊于《译文》1957年8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