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 H Lawerence名着《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第一章第一段话是这样写的:“Ours is essentially a tragic age,so we refuse to take it tragically.The cataclysm has happened,we are among the ruins,we start to build up new little habits,to have new little hopes.It is rather hard work:there is now no smooth road into the future:but we go round,to scramble over the obstacles. We\'ve got to live ,no matter how many skies have fallen.”一九八四年中英为香港问题举行的谈判有了眉目,两国在那一年年底就要签署联合声明了,香港的命运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我当时主编《明报月刊》,突然想到这段佳作,匆匆译成中文,以英汉对读的处理方式刊入一九八四年十月号《明月》我的《编者的话》里:“我们这个时代根本是个可悲的时代,我们偏偏不肯认命。狂澜既倒,我们都在断瓦颓垣之中,慢慢养成一点新习惯,抱着一点新希望。费劲是相当费劲了:此去并无坦途:可是重重障碍,我们也有法子绕路走,甚至手脚并用攀过去。反正我们不管天塌了多少下来都只好活下去。”
李时宇先生给我的来信中提到我当年译的这段文字,说是“美中不足的是错译‘habitats’一字,想是先生一时大意错看成‘habits’所致”。我记得当时我和我的老同事、老朋友黄俊东为了避免英文用铅字排字不好看,故意用我手头纽约Greenwich House一九八三年出版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书的那段原文制电版印出来。原文清清楚楚用“habits”,不是“habitats”,我没有看错,也没有译错。那个版本是Greenwich House Classics Library精装本,卷首有玛利兰大学哲学教授 Moreland Perkins写的《前言》。
从李先生的长信中不难看出他也是一位治学认真仔细的人,不会把“habits”错看成“habitats”。我於是翻检一盒盒的藏书,希望找出另一个版本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我果然找到一本平装本,是一九六八年纽约Bantam Books\'inc.出版的Bantam Modern Classic。翻到卷书的那段话,用的真的是“habitats”而不是“habits”。李先生也没有错:我们引用的是两个不同的版本。劳伦斯这部书波折重重,删改几次,被禁被盗,各版文字难免会有出入。
旅居澳洲数十年的这位李时宇先生对文字的要求很高。他认为“人力资源”一词有损人的尊严;“晨钟暮鼓”若改为“暮鼓晨钟”当更有余响效果;“通过民主方式表达出来的意见”可删改为“以民主方式表达的意见”。我写“难度更高”,李先生说:“先生用‘难度’,想必心有戚戚然。‘知名度’、‘难度’之类与‘可读性’、‘可信性’、‘可塑性’一样可怕。Sooner ot later one gives up the fight,奈何?”我译“小病是福”为a slight indisposition may not be a bad thing,李先生说:indisposition似乎已包含slight之意,但是,“an indispostion”念起来也不顺口。我实在很佩服李先生的学养和细心。我在《沉浮录》里引述一些中国人写的英文,李先生看得很用神,指出不少不妥之处。我越老越宽容,总觉得英文是人家的语文;中国人能写得达意,实在很好了,偶而犯些小错无伤大雅。至於中文,我真希望大家多用多写;一见通顺之作,我常常有惊艳之感,那也许是因为我深知中文真难。李先生说我对朱自清的文章似乎过誉了;这点我承认。人生难免偏爱小时候背诵过的文字:朱自清的一字一句都勾起我温馨的回忆。回忆是滥情的;请容许我偶然滥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