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之属 姜汁番茄

大概觉得那理发师姐姐很漂亮,初中时代我都去传统市场旁的理发店剪头发。炎炎夏日,理发的围布闷出汗水,发屑纷落,钻入颈脖,黏住皮肤,有些痒,有些刺痛感。理发姐姐总是穿着一袭白洋装,声音也好听,难怪卖水果的摊商像苍蝇发现甜食,一进门推销就黏住不走了。他把妹的办法有点奇怪,是一直怂恿她买番茄,吹嘘如何甜如何美味。

“不甜怎么办?”

“不甜加糖。”水果贩者觉得自己很幽默。

北部人吃番茄习惯蘸梅粉;流行于南部水果店“番茄切盘”则是姜汁番茄,一盘切块的番茄,佐一碟蘸酱。成品介乎菜肴、色拉、水果之间,堪称食物的跨界演出,打破藩篱、跳脱窠臼,游走于不同的美感领域。

很难想象水果加入酱油有多诡异,姜汁番茄颠覆了审美文法:将嫩姜磨成泥,与糖粉、甘草粉一起加入酱油膏中,作为番茄蘸酱。糖粉的甜度,嫩姜的微辛、提味,甘草的甘香,及番茄的果酸,共同平衡了酱油膏的咸酱味。

美国人的“番茄酱油”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番茄切薄片,用盐巴腌渍三天,以小火熬煮十几小时,边煮边搅拌,放凉后过筛,加入捣碎的丁香、干豆蔻皮、黑胡椒、辣椒,熬煮一天。

高中时代常去旗津混,往往就在街上吃一盘姜汁番茄,如今番茄滋味犹清晰,共食的人已难得相见;有时回忆竟带着些微的酸,些微的痒和刺痛感。倒是现在,台湾夜市多有姜汁番茄身影。

姜汁番茄多使用黑柿番茄,黑柿番茄是台湾南部俗称的“甘仔蜜”,别名另有:黑柿、黑柿仔、黑头仔、黑叶仔、一点红。乃荷兰人经印度尼西亚引进台湾,是台湾最早的番茄品种;果实大,果肉厚,外皮薄,呈墨绿色的斑纹,略带红色,结构扎实,酸味较明显,台湾人习惯当它是蔬菜。

番茄原产于南美洲安第斯山的山区和峡谷地带,是我们居住的这个球体上很普遍的蔬果。番茄的传说很多,美国先民曾认为番茄有毒,也有人视它为催情剂。直到十九世纪中叶,他们才开始食用番茄,而且至少要煮三小时以上,以消除传说中的毒性。移居美国的意大利人米歇尔·柯内(Michel Felice Corne)非常自豪在一八二〇年代首开食用番茄之风,他描述番茄“生长在阳光里,饱满、红润,汁多味美,而且有益健康,放入汤中料理,风味更佳”。番茄大概是最常入菜的水果。

举凡番茄炒蛋、番茄煮面、煮汤、炒菜、焗烤,还可以制成各种酱料、果汁。扬州名菜“锅巴虾仁”便离不开番茄酱,传说乾隆皇帝三下江南时,曾在一家小馆用膳,店家以虾仁、熟鸡丝、鸡汤熬制的浓汁,浇在炸酥的锅巴上,碗里顿时吱吱作响,香味随着冒出的白烟阵阵扑鼻,乾隆品尝,果然香酥鲜美,认为一般的肴馔能做到色、香、味俱备已属难得,此菜在色香味之外加上声响,称赞这道菜是“天下第一菜”。锅巴虾仁很好吃,又带着表演性质,接近“桌边服务”,真是赏心悦目。不过,天下美味的东西那么多,如果传说属实,乾隆未免过于大惊小怪。可见人一旦握有绝对的权柄,很难不昏庸。

西非人早懂得用番茄烧菜,当他们被当作奴隶运往美国途中,就是靠摄取番茄的营养熬过了长途跋涉之苦。

上次去台湾文学馆演讲时,韵茹请我到天公庙边那家专卖鱼丸汤的小店,品尝“综合鱼丸汤”;吃完鱼丸汤,再走到“裕成水果店”吃姜汁番茄。韵茹是我指导过的研究生,失聪,却冰雪聪明,钢琴弹得好,又屡获文学奖。师生共食一盘姜汁番茄,用竹签叉起来,蘸姜汁酱油吃,阳光明亮。

早晨出门时带了一盒番茄,打算放在工作室吃,双双见了阻止说:“咳嗽不要吃番茄。”半个多月来,咳嗽未愈,连十四岁的小女孩都知道番茄性寒,感冒时不宜多吃。传统中医将荔枝归类为燥热性水果,属燥热体质者吃多了容易“上火”,出现口干舌燥、喉咙痛、流鼻血等症状。上火是什么?有营养师认为是高热量、高糖分的东西;却似是而非,如甘蔗、西瓜的糖分虽高,却属于“凉性”水果。这当然未经科学验证。其实,传统中医几乎都是经过长期观察后归纳出的推论,很难以现代科学来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