蚵仔煎源自闽南“海蛎煎”,香港则叫“煎蚝饼”“蚝仔饼”。传说是王审知的厨师所发明:五代后梁时期,王审知被封为闽王,他轻徭薄赋,倡修水利,兴办学校,并招纳中原名士前来共同开发,将福建治理成繁荣稳定的“文儒之乡”。王审知是中原人,一直吃不惯海鲜贝类,于是从老家雇请一位郑姓厨师,负责把海鲜料理成吃得下去的东西。郑厨经过考察研究,乃开发出这道结合了海鲜、禽蛋、地瓜粉的新菜肴。
闽南海蛎煎和台湾蚵仔煎最大的差异,在于前者装盘时会加一匙“菜头酸”,所谓菜头酸,即是萝卜泡菜——主要是白萝卜,切成薄片,再加少许胡萝卜丝,用糖、醋腌制,有开胃解腻之效。
台湾人吃蚵仔煎,则习惯淋上以甜辣酱、番茄酱、味噌、糖、酱油膏和水调制的酱汁;香港人食煎蚝饼爱蘸鱼露、豆瓣酱。然而我还是期待店家将酱汁另置小碟,并非每个人都爱吃得满嘴酱汁。
蚵仔即牡蛎,是最平民化的海鲜,多养殖在咸水港,养蚵人家大抵采固定式吊蚵,或浮力式吊养;蚵仔的成长甚快,大约吊养两至三周即已肥硕。其中尤以东石、布袋、安平、东港一带最肥美。
虽说传自闽南,蚵仔煎如今已是台湾最出名的风味小吃之一,遍布全台各地,尤其在夜市。蚵仔煎连接了台湾人的生活经验,直到如今,许多老台北人还怀念建成圆环“顺发号”所制。我想象,夜市若不幸缺乏蚵仔煎,是多么值得吾人怜悯啊。
蚵仔煎大抵是用蚵仔、青菜、蛋、地瓜粉浆所构成,成品周边薄脆,里面糯柔细嫩,滑嫩顺口。最重要的是蚵仔必须够新鲜;其次,调制番薯粉浆得用纯番薯粉兑水。青菜视季节搭配茼蒿或小白菜,不过各地仍略有差异,如嘉义市文化路“老店”的蚵仔煎,加了九层塔;丰原庙东小吃街“正兆”蚵仔煎,底下铺垫的菠菜,多得令人惊讶,其酱汁似添加了花生粉,我每次在庙东觅食,都不会错过此店和清水排骨面、永芳亭扁食肉粽。
很多摊商兼卖虾仁煎、花枝煎、蛋煎,等于是蚵仔煎的变奏。然则不加蚵仔的“蛋煎”已经接近蛋饼了。
鹿港“光华亭”海鲜餐厅创立于一九一八年,店门另一个更大的招牌是“三番锦鲁面”,之所以叫“三番”,乃因他们是鹿港第三家有电话的人家。光华亭的蚵仔煎只用蚵仔、蛋、菜和一点点葱炒制,完全不添加粉浆。这是优质的古早味,现在街头露店的蚵仔煎例以太白粉勾芡汁,图的是省时省事,因而沿袭成集体的坏习惯。
吴清和在《为小吃走天涯》中断言此物是台湾小吃第一名,他的父母都是烹蚵仔煎高手,两人的制法却迥异,爸爸讨厌加芡水,妈妈则无芡不欢,“蚵仔煎差点让我家失和,但却让我渡过在美国求学时的一个大难关”,原来他负笈美国时,有一门恨之入骨的功课,在因缘巧合下宴请教授吃蚵仔煎,竟高分过关。吴清和很臭屁,夸说全台湾没加芡水的蚵仔煎,他没吃过比自己煎得美味的。
蚵仔煎不加芡水的烹制技术较困难,盖蚵仔和青菜少了芡水的组合、滋润,形状易涣散,蛋也常会煎得太老,整份蚵仔煎的结构全赖蛋液来凝聚。
蚵仔煎一定要用平底锅,像基隆庙口三十六号摊,老板曹赐发日本殖民时期即在庙埕摆面摊,太平洋战争结束后才重新开张,改卖炭烧蚵仔煎。其锅具是一块特别定制的大铁板,由于年代久远,中间已凹陷;最独特的是不用瓦斯,铁板下烧着煤炭。摊家坚持用炭火来煎,说是煎出来的成品较美味,所谓“火有火味,鼎有鼎味”。蚵鲜量足,快煎好时,另在一边浇些地瓜粉浆,再把制好的蚵仔煎放置其上,多了一道工序,加了一层皮,使成品的口感多了一层酥脆感。
金门“金地道”老板娘五官很正点,肤色黝红,仿佛长期在烈日下劳动的美妇人,笑起来很灿烂又略显拘谨。她煎的蚵仔煎太赞了,只有纯地瓜粉才能调出这样香喷喷的粉浆,加上鲜美而量足的石蚵,允为我心目中首选。
我最难忘的蚵仔煎在槟城,林忠亮先生的蚝煎摊,可能是烂田仔(棺材街)最出名的风景,走近时,那蚝煎汹涌的香味,扑鼻而来。许多槟城人一天没吃到,就觉得不太踏实。林忠亮自一九五八年开始经营蚝煎,而且只卖此味;其实他父亲已经炒了四十几年了。两代人靠蚝煎生活,将近一百年坚持只卖这样的蚝煎。
林老板满脸油汗站在火炉前,穿的背心已然湿透,颈项上披着一条毛巾,炉火兴旺。他倾油入火上的大铁板,铁板上先放进蚵仔、青菜,再舀入兑过水的番薯粉,打蛋进去,香味随着热气蒸腾四散,油花亢奋地跳舞;当平锅中的蚵仔煎微黄,翻面续煎,再铲起,装盘,淋上甜辣酱。
我在台湾也常吃蚵仔煎,可就不曾吃过如此酥、脆的蚵仔,如此货真价实。他的蚝煎用了大量的蚝,加韭菜、番薯粉,再加捣碎油炸过的大葱头,虽名为“煎”,实则重油到接近炸的地步,可真的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