羹之属 鼎边趖

鼎边趖源自福州风味小吃“鼎边糊”“锅边糊”,其来源主要有二说,一说是南台下渡一带,三月间迎“大王”(土神),家家户户煮锅边糊。另一说则附会了一个爱国主义色彩的故事:一五六三年,明将戚继光打击倭寇时,百姓为慰劳军士,浸米磨浆,准备精制各种粿食;忽然一匹快马带来紧急军情,谓倭寇正策划偷袭戚家军营,戚继光乃决定提前拂晓出击。然而未干的米浆做不了粿,百姓匆忙间将做馅用的肉丁、香菇、虾干、小白菜、葱放入锅里煮成汤,待滚沸再倒米浆入锅搅拌,让将士吃米糊以暖暖身子,没想到竟大受欢迎。一位老人将锅边铲下的米浆卷片,盛一碗给戚将军,“老人家,这是什么啊?”“锅边糊。”

后人有诗赞曰:“抗倭参将出奇兵,父老纷纷夹道迎;浸米磨浆忙彻夜,锅边糊里见深情。”

正宗鼎边糊的做法是先将大米磨成米浆,以纱布装虾皮末煮成虾汤;大锅内的水煮至七成熟时,分四次沿鼎边浇米浆入锅内,再放进蛏干、香菇丝、丁香鱼干、葱、蒜和虾末汤调味。

福州的鼎边糊店又叫“粿店”,兼卖蛎饼、芋粿、红白糖粿,最出名的老铺是“惟我什锦锅边糊店”,配料另有鸡鸭肝、目鱼干。

台湾鼎边趖则多兼卖卤肉饭,近年竟也卖起真空包装了。我几次在信用卡会讯上看到“基隆名产——鼎边趖”的广告。“鼎边趖”是什么意思?广告传单上说:“趖”原意是指液态物爬滚的动作,将在来米磨成的米浆沿着鼎边趖一圈,鼎中放一些水,鼎边用火烧热,一面烤,一面蒸,用这种方法做成的美食叫鼎边趖。

这段“趖”的叙述有问题,广告谓“趖”是“液态物爬滚的动作”,语意出自何处?案“趖”,音“梭”,走的意思,后来又引申为日落。《说文·走部》:“趖,走意”,段玉裁注:“今京师人谓日跌为晌午趖”;后蜀欧阳炯的词《南乡子》:“铺葵席,豆蔻花间趖晚日。”若以闽南语发音,鼎边趖的“趖”则另有“挲”的意思,意谓浓稠的米浆沿着大鼎内侧抹挲一圈,米浆挲过一圈,鼎内上缘即形成白白一片,经鼎中水汽升腾,再刮落入汤里,乃有了烤、蒸、煮的工序。

鼎边趖是比较不普遍的台湾小吃,可能是制作上稍烦琐;这种米食汤品的烦琐,具现于工序和食材。

制作鼎边趖最好用大锅大灶,米浆才能表现爬滚的动作,也才会有弹牙的口感;若自己在家制作,限于锅具,只好改成煎粉皮,或以粿条取代。除了作为主角的趖,最重要的是那一锅高汤,须用大骨或蚬熬制,绝不可偷懒依赖味精。那大锅里起码超过十种配料:香菇、金针、笋丝、蒜头酥、芹菜末、高丽菜、肉羹、虾仁羹、虾米……尤其少不了笋丝和提香的芹菜末、韭菜末。

无论配料如何,趖才是真正的老大,是主角,趖的弹牙口感远非粿条所能取代。

大稻埕妈祖宫口有一摊“阿兰炒饭”,素以魩仔鱼炒饭闻名,来客落座,几乎都会吃一盘魩仔鱼炒饭。我特别钟情于现煮的鼎边趖,客人点食后才舀起高汤,以小锅煮食,每碗新台币四十元,却未因便宜而稍稍减损其制作态度,那丰美的高汤里有鲜蚵、猪肝、笋丝、鱿鱼丝、金针菇、韭菜末、油葱和虾米,配料甚丰,这么高尚精致的鼎边趖,滋味凌驾于“吴记”和“邢记”,幸亏知者并不多,我才不必排队。

基隆庙口庙埕旁那两家可能是全台最有名的鼎边趖专卖店,知名度犹胜过台南安平老街的“贵记”。这两家真像双胞胎:二十七之二号摊位“吴记”鼎边趖和二十七之三号摊位“邢记”鼎边趖,两家趖的质量一致,配料雷同,先天孪生般又后天互相影响,口味竟相当类似。我每次去,两家都各吃一碗,以示公平。近来物价飞涨,“邢记”鼎边趖每碗涨了五元,“吴记”鼎边趖的墙上贴了一张告示:“时机歹歹/宁可薄利/别人涨价/我们不涨”,依然维持每碗新台币五十元,竞争之激烈可见一斑。

“吴记”的肉羹较佳,汤头略逊,虽比“邢记”多了鱿鱼丝和小鱼干,可惜竹笋用得太俭省,少了一种笋特有的清香和甘甜。“邢记”的用了颇多笋丝,再多一味金针熬煮,汤头极美;可惜肉羹、虾仁羹都欠高明。其实奠济宫口那么多的虾仁羹都有待提升,虾仁羹应以新鲜虾仁制作才是,不好像染红的鱼丸。

鼎边趖是我惊艳基隆庙口的开始,那汤,鲜甜得让舌头不顾被烫伤的危险;白白嫩嫩的趖虽然已改成预先制作,仍弹性十足,在你刚想轻轻咬一口时,它竟已主动般溜进嘴里,仿佛舌头之外的另一个舌头,调情般滑来滑去,香味充满。

鼎边趖需趁热食用,否则滋味全失。有一次我在南门市场边吃到一碗失温的鼎边趖,趖又缺乏弹性,口感似粿条,害我沮丧了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