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人之中有好几个和尚朋友,印象最深刻的应该是牛次郎了。日本和尚多数是娶老婆的,牛次郎也不例外,他除了老婆之外,还有许多女朋友,并曾经闹过把一个三级片女明星的肚子弄大的绯闻。
认识牛次郎,是当年我策划过拍一部《满汉全席》的片子,和日本NHK电台合作的。写剧本的人选,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
牛次郎多才多艺,不念经的时候他便写小说、散文和舞台剧本,他的著作改编成漫画《庖丁人味平》,脍炙人口。“庖丁人”便是“伙头大将军”的意思,里面种种关于吃的材料,不是欣赏各类美食的人写不出。当然,日本和尚也是吃荤的。
第一次见面是在东京的帝国酒店,牛次郎驾了他的奔驰来到,请我吃天妇罗。
牛次郎长得又瘦又小,戴个圆框眼镜,一个平头,留着短髭,牙齿略有烟渍。
“你是一个真正的和尚吗?”我单刀直入。
摸着他的头,牛次郎笑着说:“日本和尚是父传子子传孙的,我长在一个和尚的家庭。”
“你的庙呢?”
“在热海附近,几时请你来坐坐。”
“谢谢你专程来东京见我。”我客气地说。
“不,不。”牛次郎说,“我在东京有个办事处,每个星期往返两三次。”
“办事处?”
“其实也不是个真正的办事处,用来写稿。”
日本有名气的作家就有这一点好处,在周刊的连载,不到最后一分钟不交稿,杂志社怕作家脱期,就派一个小职员去他家里等,通常派去的是女的,作家写写稿就把她搞上了。
牛次郎好像猜到我的心事,尴尬地说:“我的名誉不好,派来的是个男的。”
当晚,我们天南地北,无所不谈。牛次郎对中国文学知识的丰富,并不逊一般内地的年轻男女。
之后,我们常见面,成为朋友。
牛次郎约我去他热海的庙,要用车子送我去。我说日本到处行得通,自己找上门好了。
终于一日到访,牛次郎的庙,地方比我想象中大得多,背山面水,遥望有活火山的大岛,风景优美得很,地方有两万平方英尺左右,穿过幽静的庭园便到他的住宅。
打开酒吧,数不清的种类,我们狂饮起来。
“来来来,我知道你也喜欢篆刻,给你看一件好东西。”牛次郎拉着我的手走进他的书房。
有如一间小型图书馆,中间摆着一台奇妙的机器。
“我这个人没有耐性。”牛次郎摸着头,“对于图章,我只喜欢布局,不肯花工夫去刻。”
原来这台机器由一个精巧的电脑控制,只需把印石夹好,再将印文输入,一按钮,刻刀便自动行走,飞沙走石,一下子便把一颗图章刻好。
“我要是去抢图章店的生意,他们一定破产。”牛次郎又摸头,一脸嬉笑,“不过,这台东西已花了我五千万,合四十万港币。”
“你写那么多稿,也不在乎这些。”我说。
“单单稿费哪够我花!”牛次郎大叫,“我是个二世祖,玩起来没完没了。”
“你可以做回老本行,做法事呀!”我嘲笑。
“唉!”牛次郎叹了一口气,“现代人的遗族,已不肯花那么多钱替死人念经了。”
我也默然。
“不过,”牛次郎摸头想起又乐了,“我有新的生意,我带你去看看我另外的一个玩具!”
穿过他的庙宇,我们走到庙后的一间建筑物。哇!是个火葬场。
指着那个小型焚化炉,他叫道:“就是这个东西!”
“烧死人小不小一点?”我问。
“谁说是烧人?是用来烧猫烧狗的。”
“烧猫烧狗?”
“是的。”牛次郎滔滔不绝,“热海这一带是名胜区,尽是些有钱人的别墅,他们的子女一长大,都不和他们一起生活。老人孤单,便养猫养狗来做伴。我在路上散步见到了,灵机一动:猫狗一定比人短命,既然有了感情,便是好好地安葬它们。所以就订造了这个焚化炉,专替猫狗火葬。别小看它,烧一次二十万日元,要念经的话多五万,如果立墓碑,另卖十万,加起来不是个小数目,而且生意兴隆,做法事还得排队呢。老人花起钱来,比他们的儿子替他们办后事慷慨得多!”
“亲爱的,天凉了,多穿一件衣服。”牛次郎的妻子面貌慈祥,身材略胖。
“啰唆些什么!”牛次郎大喝,“再啰唆把你也塞进去烧!”
牛次郎妻子表情忽然转成狰狞,要用拳头击其脑,弄得他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