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晴朗但没有太阳的一天的晚上。海滩的年轻女辅导员走在木板路上。她和孩子在一起。他差不多在她身边走。两人走得很慢。她跟他讲着话。她对他说她爱他。说她爱一个孩子。
她告诉他她的年龄,十八岁,以及她的名字。她要求他重复一遍。他重复了名字、年龄。他说约翰娜。他说十八岁。接着他又把约翰娜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这时他问:约翰娜,姓什么呢……年轻姑娘说:戈德堡,约翰娜·戈德堡。孩子重复了全名。
年轻姑娘问他叫什么名字。
孩子说:
“斯泰奈·撒母耳。”
他冲一个全世界惟独他还记住的形象微笑。
“我的小妹妹,叫斯泰奈·犹滴。”
* * *
孩子和她,女辅导员。他们一起走着。两人瘦削,纤细,有同样的身材,同样倦怠的长长的步伐。今天早上他们沿着大海走。两人很像。非常瘦的白种黑人。从天上跌入凡尘。
一种不安的情绪似乎开始在其他女辅导员和童子军女领队中间蔓延。因为两人形影不离。
她在路灯下停下脚步,捧起孩子的脸,凑近灯光看他的眼睛:灰色,她说。然后她放下他的脸,跟他讲话。
她对他说,他一辈子都会记得这八○年的夏天,他六岁这年的夏天。她要他注视一切。还有星星。还有一长列昂蒂费的油船。一切。她要他今晚好好看看。大海、城市、河流彼岸的那些城市、旋转的灯塔,你好好看看海上各式各样的船,非常漂亮的黑色油船。还有英国的大渡轮,白色的船……所有的渔船,——你看看那边的万家灯火——她要他注意听夜里所有的声音。这是他六岁的夏天。在他的一生中,这个数字再也不会回来。要他牢牢记住伦敦街——只有他和她认识这条街——它是太阳神庙。她对他说,等他十六岁时,可以在今天这个日期来,她将来到海滩上的这个地点,但要晚一个小时,将近午夜时分。他说他不大明白她的话,但他会来的。
她说她会认出他,他应当面对伦敦街等着她。他不会搞错的。
她说:你和我咱们一起做爱。
他说好的。他没说他不明白。
她说:海面将空荡荡的,已是入夜时分,海滩将冷冷清清,众人都在阖家团聚。
他俩朝大海走,直至消失在沙子里,直至目送他俩的人心惊胆战。
而这一直延续到他俩返回网球场。
她把他扛在肩上。她唱道,她在清澈的泉水旁歇息,永远,永远不会把他忘记。
他们久久地走着。时间不早了,海滩上空无一人。
他们离开木板路,消失在山里。
他们走后,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他说他想跟她说点什么。
于是年轻女辅导员又哭了,她对他说这没必要,她知道他想对她说什么,可这没必要,她知道,孤儿院行政部门的人告诉过她。然后她掩住脸哭,接着讲大卫的故事。
其他的孩子,女辅导员们讲故事的时候,他们总过来听。
那么,女辅导员说,这就是赤道岛。拉泰克塔布姆把大卫放在一个海滩上。你这是在源泉岛上了,它对大卫说。大卫问源泉在哪儿。鲨鱼说源泉住在一个大铁笼子里。大卫说谢谢你。大卫向鲨鱼致谢。谢谢,先生,大卫说。不用谢,鲨鱼说,今后你有什么打算?会有的,大卫说,你呢,你有什么打算?没有,和你一样,鲨鱼说。不过它将动身去危地马拉。它问道:有什么别的事可干呢?大卫同意。冬天有一点热的海水,这对慢性支气管炎有好处,鲨鱼说。它盯着大卫看:看他气色那样好,营养那样好,鲨鱼的情绪明显低落,开始以异乎寻常的速度,用夹杂着呼噜、打嗝、难以置信的感叹、牙齿的格格声等等不知什么语言,声音很大地讲起话来。大卫叫它冷静些。好吧,鲨鱼说。于是它冷静了下来。
孩子们呢,他们求年轻姑娘“随便讲”。她说她不会,这很难。
这时鲨鱼和大卫分别了。他们互祝逗留愉快,一路顺风,身体健康,新年好,然后分别了。因为有什么别的事可干呢?
鲨鱼走后,大卫睡着了,然后醒来,然后又睡着了,就这样反反复复了很长时间。后来,有天晚上,大卫遇到了一件事。天空呈现出海上风暴的金色,和夜色一样晦暗——人们来不及明白,刹那间就发生了。
突然,年轻女辅导员不再讲述,她躺在沙子上,说她困了。于是孩子们,他们大声嚷嚷,他们揍她,骂她大坏蛋,她呢,她笑笑。你到底讲不讲,不讲就杀了你。她还笑。她笑着睡着了,他们呢,他们去海里游泳了。只有他,灰眼睛的孩子,留在睡着的她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