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的人都知道,汪永晨很疯,爱笑也能哭。我只见她笑来,没见过她哭。朋友讲,2006年为了阻挡有关强力部门在怒江建设三级水坝,汪永晨像疯了一样,玩命地到处申诉,四下呼吁,不管多大衙门,推门就进,进去就说,一说就滔滔不绝。最后,水坝项目暂停,消息传来,正在怒江的汪永晨,突然号啕大哭,惊天地,泣鬼神。
汪永晨的职业,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记者,但她真正上心的事,却是环保。在中国,做环保的人,除了官家的之外,都是半疯,凭着一股热忱,搭钱费力而且不讨各级部门好地玩命干,环境越是恶化,他们的疯劲就越大,把命搭进去都在所不惜,汪永晨就是这些疯子中的一个领头人。自打认识我之后,每天给我发他们的行程,今天去一个地方种树,明天去另一个地方种草,保卫白鳍豚,保卫丹顶鹤,保卫怒江,保卫太湖,保卫三江源……半疯的汪永晨,只要离开了环保的话题,其实很正常,爱好特别广泛,打球,赛跑,游泳,唱歌,不是卡拉OK,而是组织合唱团来美声唱法。我因为忙,没见识过人家上台的雄姿,但见过照片,一群昂首挺胸的女人,一齐张开血盆大口,马上就会让人想起一句成语——河东狮吼。
生活里的汪永晨,决不是河东狮吼,对老公特别温柔。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听说她有老公,很是诧异,我说你这么疯的人,怎么还会有人敢要你?可是人家有,不仅有,而且相当优秀,中央音乐学院毕业的高材生,老祖是也。老祖姓祖,跟中国古代科技名人祖冲之一家,这个姓很占便宜,尤其是碰到姓孙的。汪永晨嫁了老祖,沾光变成祖婆,得意极了,不过也得付出代价,代价就是无论走到世界哪个角落,都得给老祖买当地的啤酒。老祖唯一的爱好,就是喝啤酒,连带收集各种啤酒瓶和罐。
现在的汪永晨,已经是世界级或者说骨灰级的环保名人,参加各种活动的机会多,被人请吃饭的机会也多。不过,我郑重地奉劝所有打算请她的人,但凡通知汪永晨有饭局,事先一定要三思,只要通知了她,而且她也有时间来,那么,你就得考虑换个大的单间,准备至少一张大桌子,因为她多半不会自己来,一来,就带上一堆人。这一堆人都认识她,不认识你,不过不要紧,他们其实也是刚认识,只要酒过一巡,大家都熟得跟上辈子就是世交似的,来的不是客,都是环保的疯子。吃过若干次亏了之后,我也想如法炮制,给她杀个回马枪,但是每逢她请我的时候,好像我怎么也召集不了那么多人。汪永晨的这种作派,我只听说过田汉有,那年月,谁要请田老大吃饭(在民国的上海文艺界,都称田汉为田老大),请一个人,得准备至少十人的饭,谁要一说请饭,田汉恨不得广播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同去,同去,届时浩浩荡荡地一队人马去赴宴,吃个主客尽欢(或者尽悲),人仰马翻。
疯疯癫癫的汪永晨其实是大家闺秀,这一点我已经证实了。我唯一参加过她组织的活动,是上她的家乡河北蔚县,干嘛去忘记了,一到那里,当地人一听说她是汪波的后代,马上肃然起敬,然后口中喃喃地说:“不吃不喝,赶不上汪波。”汪家是当地头号的大户人家,当地人说,汪家的银元,一块接一块铺起来,可以一直铺到北京,民国的时候,就跟外国人做生意。汪家的老宅还在,我们去看过,占地很大,很气派,当然,现在已经不姓汪而姓公了。那次蔚县之行,几乎成了汪永晨的忆甜思苦活动,一路上都在听当地人讲她祖父的事迹,感动得我们都受不了了。
汪永晨比我年纪大,但却永远年轻,好几年不见,别人都会变老一点,她不,一点不变。说她妖精,她不高兴,非得夸她是美女才行,有次一不留神,说她是资深美女,老大不高兴了,银牙紧咬,直跟我算账。现在的汪永晨,据说愈发疯了,到处都能看到她大声疾呼的影子,保卫这个,保卫那个。我在想,如果没有这样的疯子,发疯似的捍卫我们的环境,中国现在的环境破坏,还不知道会到什么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