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是中国人的大日子。这些年欧风大炽,时髦的人们喜欢过洋节,中国传统的节日,都给忘得差不多了,但是,不过年的中国人,还不多见。大日子的春节,不是过一天,过去,一过就是半个月,正月里从初一到十五,都是过年。有地方兴致高的,整个正月都算是过年,吃喝玩乐整30天。正月初一过去叫元旦,一大早皇帝大宴群臣,然后放假一月,让官员们好好歇着。皇帝赐宴,大抵什么也吃不到嘴里,无论官阶大小,都得回家过嘴瘾去。但是,官员们这一个月的吃喝玩乐,基本上取决于送礼。
大宗的送礼是元旦之前就要办完的事情,下属给上司送,地方官给京官送,同僚互送,同年,同乡互相送。有实权的大官小官,自然满盆满罐,但剩下的穷京官,也得捞点余沥,所谓冰敬、炭敬,过年的时候,来的就是炭敬。翰林和中书,没有事可管,官阶又不高,但是过年之前,他们的同乡、同年(同年考上进士的人)中在地方任事者,大抵忘不了送点钱礼,否则,这些穷京官是无论如何都过不了年的。明清时节,北京消费习惯是一年赊账,年终结算,没有这笔炭敬,别说过年的吃喝,连账都躲不过去。初一之后,人们要走亲访友,当然也断不了要送礼,不过这种时候的送礼,大抵收支相抵。因此,过年对于中国人来说,大抵要忙活两个月,年前一个月忙着送,年后一个月忙着吃和送。
大日子是中国人花钱的日子,因此,别人都可以歇着,唯独商家歇不得。铺子里的伙计,大抵只能在年三十夜里歇一下,大伙一起吃顿年夜饭,头顿饺子还不能煮好,非得把所有的饺子煮得开了包,俗称“挣了”才行,图个口彩。年前人们忙送礼,商家忙出货,聪明的商家,都会在这个时候打主意。不过,古代的人,没有今天的人那么精明,预备礼品,也无非是合理搭配,看上去顺眼,过去有种点心匣子,里面各种点心都有点,年节老百姓拎着到处送,有时候,一个匣子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官员送礼,不会这样寒酸,即使送物品,也大抵为稀罕玩意,比如鹿脯、飞龙什么的,一般都是直接送银子,清代已经有钱庄了,一张银票就够了。过年是大日子,送礼皇帝不禁,平日专门找人茬儿的御史,此时也不好说什么,因此,借这个日子巴结上司,是大好的机会。反过来,这个时候,也是上司大捞一票的好时机。元朝的蒙古上司,喜欢讨礼,明清的汉人官儿,不好明讨,改成骂,小骂则皮袍来,大骂则古玩来。对于相当多在乎仕运的官员来说,其实不用骂,礼都会奉上,最大的问题是送什么,送什么才能讨上司的欢心。直接送钱当然好,但数目太大,则有贿赂之嫌,送别的,就得看上司的喜好了,万一人家讨厌的偏送上去了,不仅花钱费力没讨好,弄不好把现在的官也给丢了。
现在的中国人,无论对传统态度如何,都还是中国人,过年给上司或者上级机关送礼,勉强也可以算做民俗的一种。所以,每逢过年,上级机关所在的城市,交通都比较拥挤,下面的机关单位,像一起约好了似的,都来汇报工作了,主要是为了工作,顺便送点年货。其实,如果这些礼品仅仅限于各地的土特产,倒也无伤大雅,可是,送礼本身,是要与时俱进的,进着进着,就变了味道,从针对整个上级机关的土特产品,变成了针对领导个人的特别孝敬。因此,有些深谙其中三昧的上级领导,每每在年前紧急下令,不许下级机关前来汇报工作,人来不了,自然礼也就上不来了。
不过,毕竟时代进步了,送礼的心,过去是下属官员自己操,现在都可以商业化运作,交给专门的公司去办。无论多大的官员,只要有爱好,都可以打听出来,按图索骥,得骥上礼便是。这边厢还有专门的公司为你预备礼品,从洋烟洋酒,到瑞士名表,从白玉金牛到紫砂陶器,某某年礼品完全手册,想送什么,送什么档次的礼品,为你着想到了家。有段时间,书商们喜欢做金书,我感到奇怪,为什么要做金子的书呢?人家告诉我,送礼呀,官员最喜欢的还是金子,但直接送金子不好,名曰送书,实际送的是金子,皆大欢喜。现在,已经形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官礼市场,存在许多专门吃官礼饭的商家。
过年是国人的大日子,大日子送礼,人情往来,是民俗也是官俗,官场也是人间,杜绝干净,谅有困难。但是,任由此风劲吹,将人情往来变成仕途的苞苴,而且因此而形成了一个相当规模的官礼市场,对世情政风,都不是好事情,既败坏了官场,也毁坏了商场。因此,最好对过年的官场送礼,加以刚性限制,限制礼品的含金量,将之限制在象征性的东西上,君子之交,即使不能淡如水,也要清淡一点。此时的监察机关,最好勤快一点,一头盯商家,一头盯官场,如果有人拿出特别的大礼,一查一个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