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葫芦状小巷子往里,从葫芦口渐入葫芦肚,地势也开阔了些,矗立着庄严肃穆衙门一座,又和别的地方略有不同,更幽深静谧些,抬头铜铸的“锦衣狱”几个大字叫人一眼生寒。
入锦衣狱如入十八层地狱,这里头可不跟你讲理法,万般酷刑千奇百怪,足以撬开任何一个自称硬骨头的人的嘴。
寻常百姓恨不得绕开这条巷子走,总觉得里头妖魔鬼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窜出来,日日夜夜都是鬼哭狼嚎。
门前出入者寥寥,来往者身上皆穿飞鱼,腰服佩绣春刀。
锦衣卫千户蔡靳匆匆从门外而入,进了锦衣狱穿行过狭窄巷道,又往底下阴暗的地牢去了。
一路寻到最左边一间讯室,蔡靳终于略微松了口气
里头似乎刚刚审讯过人,空气里弥漫着丝丝鲜血气味,里头立着的人背对着门口,半个身子隐没在阴暗里,只依稀看得出身量纤长挺拔。
蔡靳拱了拱手,朝着里有人说话,语气是自己也没察觉的敬駭
“刚宫里来了人传话,圣上请大人参加明日赏猫宴。”
那人缓缓回过头,身形样貌都从阴暗中显现出来,端得是一副年轻好皮囊,剑眉星目,俊美异常。
可惜戾气尽显。
锦衣卫指挥使陆夜蹙眉,将刚刚溅了血用来擦拭的帕子往旁边水盆子一丢,丝丝血迹迅速在水中化开。
他嗤笑一声
“赏猫宴?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宴席,拿猫来做噱头?又是那群阉党想出来哄圣上开心的吧。”
蔡靳脑袋上微微冒了汗,含糊道
“确是宫里公公来传的话。”
如今朝中三法司没落,内有太监总管袁意春一行笼络君心横行无忌,外人称为阉党,外有锦衣卫声名鹊起,指挥使大人独得圣上青眼。
两派多有冲突摩擦,更在年前一桩牵扯袁意春干儿子的案子中结下大梁子,从此斗得如火如荼。
“那大人,去,还是不去?”
蔡靳小心翼翼问道。
陆夜将刀一收,径直大步往外走去,
“去,怎么不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从袁意春干儿子死在锦衣狱,他就没停止过给自己找麻烦,每次进宫,都是斗法。
陆夜喜欢和这老东西交手,更喜欢他看不惯又干不掉,还要一次次绸缪算计的模样。
蔡靳诺一声,赶紧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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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星辰刚刚落下去,太阳还未升起,宫里头已经三三两两亮了灯。
早有人将林黛玉带下去用温水细细清洗,又小心擦干吹顺毛发,才将它放进另一个精心准备的笼子。
笼子四面镂空,便于观赏,洗干净吹蓬松的林黛玉懒洋洋地窝在里面,在参加宴会前,接受着御宠间宫人们最后的夸赞。
宫中掌管时辰的钟声一响,这只全天下第一可爱的小猫咪就被一方锦帕盖住一半,在众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交出去送往宴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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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间,一干人众星捧月一般簇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太监用膳,更有人小心奉承,端茶递茶点。
袁意春喝着小太监送过来的茶,口中一过,当时就吐进了與盘,怒道
“不懂规矩的家伙,杂家喝的茶,自要合适的温度,你师傅是哪一个,赶紧滚了来将人带出去领罚。”
外头慌慌忙忙进来一个大太监,忙不迭失地带着小太监又是道歉又是作揖,
袁照进门的时候,正见着这热闹,笑着和他干爹打了招呼
“这又是做什么。”
袁意春啐他一口,“做什么,做什么也要不了你这么久,等你过来,黄花菜都要凉了,年纪轻轻,整日只会偷奸躲懒,叫你拿东西,几步路的功夫,足足要拿一个时辰。”
袁照将手里笼子一举,“这东西精贵,受不得颠簸,可不得慢点走。“
锦帕一揭开,满屋子的太监目光皆汇聚一处,笼子里憨态可人的御宠小猫咪。
林黛玉略呆了呆,一下子见了这么多人,脑子有些空白,这一呆,越发萌态毕现,惹得几个小的纷纷惊叹
“果然漂亮。”
“好白的毛色。”
“也太可爱了吧。”
看着笼中这圣上新宠,大小太监的称赞声此起彼伏,袁意春一张沟壑纵横的脸也不禁带了些许笑意,似乎全然忘了自己刚才还在发脾气。
这笼子里的小东西,果然够精贵。
他伸手一翻,将锦帕重新盖回去,又将其余人都打发出去,才低声对袁照道:
“东西都安排好了?”
袁照点头,“都涂在那陆夜衣服上了。”
又有些疑惑
“咱们做这些干什么,将这猫儿送到陆夜身边去,还能用它来对付他不成?”
这可是只猫,又不是训练好的武士杀手,在陆夜衣服上抹些猫儿喜爱的味道,引着圣上将猫赐给那陆指挥使又能如何?
还能让这猫儿帮他们报义兄的仇吗?怎么报?活生生萌死陆夜?
袁意春怒其不争
“蠢东西,你知道什么,这小玩意儿不过一个引子,只要今日陆夜受了这赏赐,将来我就能给他找无数麻烦。”
“这东西再怎么说也是御赐,若是在他手里伤了死了,杂家必定好好做一番文章,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
“他掌管锦衣卫,得罪的人数不胜数,从三法司到翰林院,从军机阁到六部,等着抓他错处的比比皆是,人言可畏,一人一句也能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圣上对他有再多信任,也抵不过一人一句落井下石。”
“到那时,你义兄的仇可报也!”
袁意春眉眼咨裂,恨意尽显,他义子的尸首从锦衣狱抬出来那一天,他和陆家小子就结了死仇,他恨不得立即拉他下马,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袁照恍然大悟,自接过笼子,转身安排去了。
林黛玉听清这一番话,止不住在笼中瑟瑟发抖,你们的仇怨,为什么要想着拿小猫咪的命来当引子。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猜想袁照给那位指挥使身上沾染的大概是吸引猫儿的腥香味一类,越发坚定了远离这位陆指挥使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