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始终不是在别处,而是在眼下。
在微信朋友圈发了晚安,此刻按计划我应在沉睡中,每天晚上能早早入睡对我来说是个奢侈的幻想,睡觉对我来说是件太难的事情。
就像此时此刻,我脑子里肆意奔腾欢悦的是千里之外的海鲜市场,全世界最幸福的去处!
在去三亚的海鲜市场前,我是不那么爱海鲜的。我的家乡不在海滨城市,既不靠海,也不靠山,所以,对海味和山中野味都没有太大感触。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也常羡慕那些自小在海边长大,挖了蛤蜊小虾在水里冲一冲涮一涮扔进嘴里生吞活吃的人。但在我的成长过程中,这一幕是不曾出现过的,因为根本不具备天然条件。以至于说是海鲜市场,无非多卖了几种鱼蟹,旁边卖牛羊肉的案子倒是几倍长。在我眼中,这根本算不得什么海鲜市场,海鲜市场首先就是要有“鲜活”范儿,没有这个,怎么能称得上是海鲜市场呢?
但在不靠海的城市,这种鲜活是不现实的。即便吃到,也不是第一时间现做现吃的,那些养在饭店水族箱里的鱼鱼虾虾早没了精神,只不过是赖以苟活随时待下锅罢了。
所以,在此之前,我对海鲜世界是完全无感的。
直到去了三亚的海鲜市场。为了虔诚此行,特意空出了一天,取消了其他行程,完完全全用来逛海鲜市场。睡到自然醒,几近中午,天气好得很,云朵在阳台上像个甜甜圈。我和妹妹以及朋友收拾停当出门,之前搜了下第一海鲜市场的位置,出公寓到马路对面坐公交一直走就能到。妹妹虽在三亚读书,但是一次也没去过海鲜市场。
果然不让人失望,满满当当目之所及全是海鲜,各种鱼类、蟹类、虾类、贝类,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大多叫不上名,只能分个大概。我跟朋友分头行动,各自采买。一边逛一边挑一边玩,朋友说你倒又找到好玩的了,我说是呀,没办法,我就是个爱逛菜市场的人,闻着那些清新又不同的味道觉得生活好充实,何况眼下是海鲜市场,件件是活物。
而且我有个毛病,爱养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说是养,无非也就是不会处死它们。曾在鱼缸里养了两只海螺,一公一母,还生了一只小海螺,朋友都称神奇,但养了几个月,最终一家三口还是都挂掉了。然后又换种海螺来养,海螺死了又换了虾米,虾米死了又换了螃蟹,而且不是观赏蟹,朋友说送我观赏蟹,我说不要。我就是喜欢养这些没来由的小东西,觉得自己好有生杀大权。当然,在此过程中,人之本性是可以充分得到体现说明的,至少我会挑最漂亮的海螺、虾子、蟹来养,这就是活生生的长得美的好处,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吗?
把我放在海鲜市场,我绝对认为是要比海洋馆还有趣的。也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都噗噗噗地吐着水泡,还不知道自己即将下锅成盘中餐了。我每次动手的时候都会想它们会不会疼,肯定会的,但是,但是,为了姑娘我的口福,拜托它们就忍一忍吧!
买了几种虾和各种叫不上名字的贝类回家,还有三文鱼和北极贝,又买了海鲜汁和芥末酱,朋友问我要不要买其他酱料,我说不用。就这样,三个姑娘提着满满当当的海鲜和水果回家。妹妹负责洗餐具,朋友负责洗蔬菜,而我,负责收拾海鲜。
朋友边看我收拾边对妹妹说:“看出来了吗?你姐才是个狠人!”
妹妹端着一盆脏兮兮的贝类问我怎么办,我说刷啊,妹妹试了试,说刷不干净。我想了两秒钟说拿过来,然后一只只捞出捉到案上,刀锋走平顺着缝隙推进去,稍用些力转手撬开,再起刀把肉剔干净泡到水里,壳直接扔掉。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妹妹在一旁看得傻眼。
要知道,几分钟前这些东西还无比嚣张地对着这个小姑娘喷水!
妹妹说:“姐,要么你来三亚吧?”
我说:“你想得美!”
妹妹小我九岁,生活之于我和她的关系,就像这倔强傲娇的蚌之于我和她,她是被蚌喷的那个,而我,是手起刀落把蚌肉剔得干净利落的那个。同样,我理顺的,还有妹妹步我之后的成长。
我自小不在父母身边长大,由家中众人带大,再加上是长女,当时唯独我一个孩子,无疑众星捧月,从小说一不二,要什么大人给什么,父母难得回来一趟,对我心有亏欠,偶有不满也不说什么,搞得我唯我独尊长到这么大。也正因如此,直到如今我的性格行事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依然我行我素,纯是天性使然,我深知这是我生命中应该感激和庆幸的部分。
冬季自然是去三亚的好时节,
渚清沙白鸟语果香,
温度刚刚好,
阳台上挂的云朵就像巨大的甜甜圈。
然而,
对于一个吃货小姐,
这一切美好,
都敌不过去逛海鲜市场。
等到妹妹成长时,正赶上父母做生意赔得一塌糊涂,家中经济紧张,妹妹虽是年幼,依然能感到家中形势的“巨变”,再加上是在父母身边长大,更是处处受打压约束。所以在妹妹成长的过程中,我是其唯一指望和靠山。
妹妹自小说去学跳舞,母亲不许。妹妹央我去说,然后同意她去。
妹妹自小说去学小提琴,母亲不许。同样,我去说,母亲同意。
妹妹要买什么,母亲不许,我去说,母亲同意。
高中时妹妹要去外地参加补习班,父母不同意,还是我去说。
高中时妹妹要住在家里,而不是住学校宿舍,母亲不同意,还是我去说。
高考前,母亲仍然在外地跟父亲做生意,妹妹寄住在一位阿姨家。我打电话给我爸爸,我说让母亲回家陪读,我爸爸回复我的是:“你看,你从小不在妈妈爸爸身边,现在才这么独立啊!”我说:“我不在你们身边时,你们问过我吗?现在我是独立了,你让我回到你身边去我也不会。但当初我是被动独立的,这不叫独立,是你们扔下我不管!你还觉得这很自豪?”我爸无言以对,最后答应让母亲回来陪读。
而这些,我妹竟像个傻瓜一样浑然不知,直到有一次我们两个吵架,她才如梦初醒。她之所以能相对平顺地长大,是我这个姐姐多年以来斡旋的结果。
多年以后,妹妹还是妹妹,那个站在水池边被小小蚌贝喷了一身水,气得哇啦哇啦叫的姑娘。
而姐姐还是姐姐,那个站在案台前,沉静下刀翻腕开壳剔肉的姑娘。
关于每个人的人生,都各有得失。
被照顾的安于软弱。
照顾人的强于掌控。
我这般肆意,外人闻知我家有姐妹两个经常以为我是妹妹,因为我任性,殊不知只有长姐才会如此霸道!
身为姐姐,可以欺负弱小。
同样,更要照顾她们。
我给妹妹买衣买鞋,赠钱赠物,捉刀下厨,以及教她怎么做海鲜火锅。
我说,你在三亚得天独厚不吃海鲜吃什么,当然要吃海鲜。呀,自然要清汤锅,因为海鲜海鲜贵在“鲜活”,酱料太重会完全盖了鲜味儿,葱姜切段切片下锅底,放木耳、玉米、笋、菌菇,少盐,放几只虾和贝类做底料,不在吃,在入味,等锅再度烧开后才是正儿八经下海鲜。红白蓝黄渐次下锅,看那些七彩的虾熟了之后依然是七彩的,朋友忙拿了手机拍照发朋友圈拉仇恨,三个姑娘吃得肚子圆圆、香汗淋漓。
在我去之前,妹妹是自己从未开过伙的,一是不会做,二是怕花钱,总是吃学校食堂,问题是身为北方孩子对海南当地的口味不是很待见,每次电话里总是跟家人哭穷叫屈说吃不好。我一边下海螺一边瞅了她一眼说:“以后再说吃不好,就是你笨了!”
我自出生后便由爷爷奶奶一手带大,初一时开始读寄宿学校,用我自己的话形容,完全是放养长大的。这么多年一个人独立生活,让我无论在哪里都如鱼得水,哪怕是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也完全应付得来,且很快就过得怡然自得、逍遥快活,想来这也算是神技能!
妹妹举一反三,我走后,自己又煮火锅海鲜面,又做各种汤,还把同学招到家中一起聚餐,偶有电话过来,问我炸酱面的酱怎么调。
我对生活的态度,便是生活始终不是在别处,而是在眼下。
不在你的抱怨和哀叹中,也不在你的等待和期盼中,而是在眼下。在眼下,穿着夹脚拖鞋搭着公交车游荡进海鲜市场;在眼下,在吃饱喝足伸个懒腰后起身上阳台晾衣服,没有搭衣服的绳子,可以随手扯一根,绳子的角度是倾斜的,可以中间夹上夹子作为卡点。这些就是生活里细细碎碎的小味道、小趣味。
如同又捞了几只长得漂亮的海螺,扔在瓶子里让妹妹拿回学校去养。
妹妹说:“姐,你什么时候再来?”
我说:“你又馋?”
妹妹说:“你来我请你吃牛排!”
我说:“我最爱的可是你那儿的海鲜市场啊!”
妹妹说:“那就逛海鲜市场,这回我掏钱。”
我说:“好啊,那我还要释迦果!”
多年以后,妹妹还是妹妹,姐姐还是姐姐。
妹妹最爱的是姐姐能夸夸她。
而姐姐最爱的是逛海鲜市场,当然,带着妹妹一起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