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我开车去酒店找苏。
绕了好久没找到路,我经常在自己家乡迷路。
不是因为陌生,而是因为太熟悉,所以笃定。笃定酒店不在那条路,就像年轻时笃定那个人不会离开你,会一直站在原地等你一样,所以错过了。
在一个出租车司机的指引下,我按原路返回才找到酒店。
苏看起来非常不好,脸色蜡黄,在酒店昏暗的灯光下,她盯着我一眨不眨。我说你好歹动下眼珠子,你这样瞪着我特恐怖,跟死了一样,还是那种死不瞑目的。
苏配合我僵硬地笑了下说,我倒宁愿现在自己死了。
我说,别,生活这么美好,你现在死了我就是疑犯,我可不想。
苏说,不如我死在这里,你跟酒店要钱让他们负责好了。
我说,然后我拿着钱去夜以继日地花天酒地?你是多爱我啊,为了让我有钱花不惜一死。
苏无奈地笑。
每个夜不成眠的人,心上都有一件暗涌流动的事,或一个轻易牵控你情绪的人。
苏双眸无神地和我谈起她近两个月的生活。
因为贪心,小赌转为大赌,两个月里亏空百万。现在被人追债,加上之前的欠债,自己也觉穷途末路。
苏曾经是个有志青年,到现在我都清晰记得我们还念书时,她拿着高薪吆五喝六的模样,那时她常常请我们吃饭唱歌喝酒,签单不眨下眼。我半夜站在街上吃炸串串,她一边纵容我付钱一边鄙视我吃垃圾食品。那时她身上带着优渥的光芒,我实在无法把眼前如暗淡星的她和那时的她联系在一起。
人的贪婪之欲异常可怕,特别是赌徒和瘾君子。
这几年,苏除了赌钱便是无所事事。赌让她变得习惯不劳而获和飞来横财。
我问苏,以后,你还会像以前一样上班吗?苏说,想起这些欠债便觉无望。这几年习惯了动动手指,按按鼠标,便可以进账出账,看着大笔的钱在银行卡里流动的情况。
我说,小姐,认清现实,你现在已经倾家荡产,且欠债无数。
苏说,你信不信我只要把心态放平衡,再找钱来赌,一定能翻本。
我说,我不信,背水一战的赌徒获得的不过是更大的打击。
苏说,你不借我,你不帮我,你见死不救。
我说,不,苏,我这才是救你。物极必反,你看哪个依赖毒品的瘾君子能气色恢复健康?你越依赖赌,反而越恶性循环。
苏咬唇,固执道,我把首饰押给你,我真的能赢回来。
不是不难过,苏一直待我如亲妹妹。
她无家可归,我的家就是她家;她无饭可吃,我煮给她吃。
她无人可爱,寂寞孤独,我愿意成为她的收容所、垃圾桶。唯独不愿意,把她推上绝路。
最后我仍然狠下心拒绝了。
苏,还记得去年吗,我们自驾去了一座又一座城市,看演唱会,听流浪者唱歌,窝在酒店里听雨,在海边旋转拍照。我们曾经说好的,要将青春过得像夏花一样绚烂。因为我们都明白,其实我们这一生占不到现实任何便宜,唯一可以做的是遵循自己的方式活着。
苏,我们身边有很多爱我们的人,所以我们无法做亡命徒。年轻的时候我们常常觉得大多事都没什么大不了,有着大不了要命一条的豪爽之气。可是现在,我在家陪妈妈择菜,陪爸爸去学校,我都觉得这是难得的好时光。我身上或许仍有不怕死的锐气,却有了贪生的念头。
苏,你应该比我更早明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没有人替你的年少轻狂埋单。又怎会不知道,靠未知的运气是多么傻的事。
苏,我不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这么执迷匆忙,这么绝望。
虽然从头再来很难,可是我们还年轻。
真的不愿意再从容地活着了吗?
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