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在乡下长大,长大后漂泊到城里,自以为见惯了贫困和风浪,见惯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但当我站在大坪坡村小学的操场上时,还是不由自主落泪了。
我们是跟随大部队来到这个山区小学的,响应号召做“免费午餐计划”,让所有小孩都有可口的午饭吃。大坪坡小学是第一站,它位于山顶,空气清新,阳光扑面,然,房屋败落,桌椅残缺,孩子们穿着破旧,上下课的钟声是两个残破的铁块碰击在一起发出的声音。一切都像经历了时光洗礼般,沧桑,沉重。
我们到达时正赶上孩子们吃中饭,已有媒体在教室拍摄他们吃饭的场景。我信步走过去,看到那些孩子边吃饭边抬头瞪大眼睛看着靠近他们的摄像机的黑色大镜头,眼神里的好奇大于怯意。一个记者正在问一个抱着自己的小外孙吃饭的大爷:大爷,能不能说一下此刻心中的感受?大爷布满皱纹的脸是黄铜色的,看得出有七八十高龄,还很健康,他扫视了一圈周围正奋力吃饭的孩子,颤着音答了三个字,好吃啊……这语调像是一声盼望多年的感慨,是一句饱尝艰辛的叹息。
我立刻转身,眼泪像雷雨,轰隆降落。我们幼时都背诵过“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但直到站在山上,我才深刻体会到我们这些居住在城市里的孩子尚且不懂粒粒的辛苦,乱倒饭菜时,山里的孩子连得到盘中餐的机会都没有。虽然也在电视上看过很多这样的贫困山区,学生步行两个半小时念书的惨境,但隔岸观火始终不如身临其境那么深刻。
山上的老师、镇长、乡长都把我们当活菩萨一样感激,甚至把养了多年的鸡杀了给我们做菜吃。我知道,他们希望我们把这里的贫困报道给更多的人看到,让更多的人关注这里,希望借着媒体的曝光,让这里的孩子走出大山。我为这份殊荣感到愧疚,因为在那一刻我才明白在现实面前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我手里有一支笔,会在黑板上给孩子们画猫画狗,会在杂志上写专栏写文,却无法给他们带来他们所期待的生活。我一直认为自己活得随心所欲,但那一刻,我为自己没有通天本领懊恼,为自己的势单力薄难过。
小学里只有两个老师,玉霞老师是一个比较善谈的姑娘,她告诉我们她是本地的姑娘,嫁在了本地,最后来山上应聘教书,这一教十多年,学生由原来的五个发展到了十几个。她骄傲地对我们说,虽然很辛苦,但是她很欣慰,看着学生增多成就感油然而生,这证明家长们对她以及学校的信任,愿意把孩子交给他们。她说话时是晚上,她的小女儿等她回家在她身边爬来爬去,暗夜的星空下,我看到她眼眸里熠熠生辉的光芒,她向我们描绘着被好心人救助后的计划,被政府帮助后的梦想,她说得意气风发,我听得热泪盈眶。
我想她并不是一个普通的老师,她是我人生旅程里的一个榜样。因为我永远做不到像她那样,抛弃繁华忘记风光投身在深山老林里任教。
她还告诉我们,她在这里做老师,她的妹妹在这里做医生。
临睡前,我们见到了海霞医生,那是另一个可爱的姑娘。下车时操场上奔跑的小狗就是她养的,看我喜欢动物,她很开心地打开话匣,说她养过小鸟、小羊,现在在养狗,还有一只刚生完小猫的母猫。得知我家里有猫,她热情地带我去看小猫。
我始终认为热爱动物和小孩的人都有一颗善良的心。我羡慕她们姐妹有一样的笑容,像大山里清冽的泉水一样澄澈,我感动她们姐妹的坚持,像大树的落叶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枯萎,新生,用自己的修行授益他人。
在教孩子们认字时,想起她们,我严格要求自己像她们一样耐心爱心。当我给孩子们唱歌,看到他们仰着头听我唱歌时的纯真眼神,我眼前恍惚出现了他们长大后的画面。他们走出了大山,或在城里的写字楼间匆忙穿行,或在商场的谈判桌上叱咤风云,或带着小孩和妻子去游乐场,或在爱人身旁穿着白纱微笑。他们生活得幸福美满,繁忙充实。
他们过上了,我所期待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