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很少做梦,在我暂别星城之后。
但是我眼前总会出现一场幻觉,大雨侵袭过后的海边,乌云消散,阳光如赤金般穿透而来。一瞬间,天地清晰,海天湛蓝。
那是两年前我偷得浮生半日闲,去海边看到的景象,如今想来甚是模糊,只记得那时的疲惫不堪和想飞往自由却被尘世琐碎束缚的心脏。
如今翻起那段时间的照片也能看到自己脸上挂着劳碌的黑眼圈。
父亲说,我告诉他我要告别朝九晚五的生活后,他特别担心我,深夜还曾做过一个梦,梦里的我对他说我太累了,于是他就突然觉得很难过。
在我懂事之后,父亲成了一个不苟言笑的男子。从我十几岁扬言要闯荡,他给了我两千块钱后,再也未曾给过我任何物质上的支持。
并不是他不愿意,而是我拒绝。我想自己长大了,离家了,既然要闯荡,就不应该再依赖父母。
所以,此后几年,我曾欠银行一笔对那时贫困的我来说的巨款,却从未开口跟他要一分一厘。
父亲说,他最能明白自己女儿现在过得还不错的背后吃过多少苦,所以他说那晚他做了那样的梦后特别难过。他说他考虑了很久,我自离开他后独自一人闯了这么多年,如今也以绵薄之力给予他后半辈子的稳妥。他觉得我确实需要休息休息了。
他说这话时,我差点儿泪崩,在外的孤独和怨怼立刻消弭在了他纯粹的话语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生来便是一个使命感特别重的人,我经常为自己加上许多枷锁。
总以为自己爱流离转徙,所以从未想静好安居;总以为自己百炼成钢,所以横冲直撞;总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受伤,所以头破血流也假装铁骨铮铮。
父亲说,他其实并不需要我赚很多很多的钱,他只希望我过得幸福点。
他与所有父母一样,只希望自己的女儿少一些漂泊,多一些长乐。
所以回家之后,他每天会让母亲换着花样烧饭给我吃。他没有问我任何与未来有关的打算,虽然在与母亲闲谈时,从不喜欢挂心事的母亲说她和父亲都担心我的以后。
我说,我的以后必定会幸福很长,悲伤很短。
我和闺密每天在我们熟悉的小城吆五喝六,过着白开水般却因为有彼此而活色生香的日子。
我们穿过小城的所有街道,走过共同哭泣的地方,看过为了躲票翻墙而入的公园,采了枝头一朵丁香。
我渐渐已经很少想起从前那些暗无天日、碌碌无为的时光。格子间的繁忙也离我路远迢迢,每次我打开Q看到同事们在群里面依旧忙得想吊死在公司门口,我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看着书抱着猫,回忆那段最美的与他们并肩作战的时光。
父亲曾说我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自小到大我都活在宠爱里,家庭和睦,朋友维护,同事迁就,上司关照,就连这样懒惰地写书,都得到大家的青睐。
但我亦明白,人不能永远依靠运气生活。所以在享受恣意畅快的时光里,我也曾提心吊胆地计划未来。
从我放弃如鱼得水的那份工作起,我便知道自己要开始另外一段步步为营、从零做起的搏杀生活。
我曾说自己不会写很多很多部书,但每一部我都会汲取我生活里的最真实、最动人。
虽然我现在有些无所事事,还在看云看光,庭前听风观月,可是未来对我来说充斥着无限的希望。
我很喜欢《圣经》里的一句话:我又看见一个新天新地,因为先前的天地已经过去了,海也不再有了。
我曾把它写在我的书里,写给我最爱的女孩。
而如今,我终于把它实现在我的生活里。
乌云终于过境,乌云终究过境,而我,又看到了一片新天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