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慢熬风花,细炖雪月 流动镜头里的便当盒

秋天的日头短,提着烧鹅仔的饭盒,拖着疲惫身躯回家,天早已黑了起来。

我路过的那个路口,有几个黯淡的馆子,生意却异常火爆,不是因为好吃。因为便宜,巷子好停车,交警来了也容易看到,许多的士司机都爱在这边吃饭。

于是我见到了他。

一个中年男子,略瘦,长脸,白色衬衣里是空空的感觉,绿色的车子旁边放着一张蓝色的塑料凳子,黄色灯光下颜色组合得刚好,仿佛一个电影镜头。

他就坐在凳子上,车子的窗子是摇下来的,放着那些听了许多次但从来没有记住名字的流行歌。

我一路走一路看他,他并没有察觉到。店面很浅,不过三五米,惨白的灯光,混合昏黄的街灯。他就坐在交汇处,老板拿着两把大刀在剁肉臊,刀子起落翻腾,发出有节奏的拍子,啪哒啪哒啪哒……

他端着白色泡沫的饭盒,认真、矜持地一口一口吃着,就着秋风中的歌声。翻起来的盖子还在微微颤抖,吃几口,他便会用勺子在饭盒四周搜刮一阵,以确保饭粒没有胡乱散开。我们是差不多的人,都为了生活在努力,在秋夜萧瑟的街头。这个白色的饭盒,是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媒介。

比起饭盒,我会比较喜欢吃便当。饭盒和便当有什么区别?差别就是“洋气”二字。有朋友说:“你整天说洋气洋气,到底什么是洋气啊?洋气这个词本身就很土好不好!”我承认总是提起“洋气”二字是有点无趣,不过在我心里,洋气代表的是一种一切在握的游刃有余,有着气质上的雅致和细节上的讲究。狼狈的饭盒吃起来是鼠窜,洋气的便当吃起来踏实,广东话说“安乐茶饭”。

虽然我对饭盒有莫名其妙的鄙夷,但吃列车上的便当却是我最爱做的事情之一。广州开往香港的直通车有两种,普通列车有红色盒透明盖的四宝饭,KTT高级列车有包装得很讲究的港铁便当(杂菇素食饭是我的真爱),都是45元。价格是略贵,但物有所值,可能因为每回赶车都饥肠辘辘,我觉得这个便当简直是人间美味,米饭晶莹剔透,配送的菜肴也称得上丰盛,尤其是蔬菜(很多时候是高丽菜)被焖到熟透,吸收了肉汁精华后好吃得不可思议!列车员并非推着小车沿路售卖过来,而是拿着小本子点单并收费,然后再回餐车取便当,顿时觉得用心程度加分。刚加热好的便当拿上来是热得烫手,奉送的茶水一样滚烫得可以把舌头揭起一层皮,其中的即场制作感比起坊间的快餐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便当最要紧是米靓菜均衡。因为体积有限,便当盒的空间里要装下一顿饭的所需,一点点腌菜就很重要,颜色偏黑的雪菜或者黄澄澄的腌萝卜都不错,既可以解腻,又能增加一点儿颜色上的层次感,营造“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气氛。一个油光闪闪的卤蛋、一片闪着诱人光芒的排骨或一块鸡腿截面的精华呈现,就是太平盛世的点睛之笔。

好吃的便当是一首流浪的诗,在飞逝的车厢里陪伴旅人。这方面台湾的便当做到极致。在高铁站买的台铁便当,仅100元台币却十分美味,里面一大片卤排骨,菜多到米饭不够配。而且台铁便当的米饭非常好吃,黏稠而饱满,像是日本大米,即使是空口来吃也不觉委屈。台铁便当用的是亲和的木盒子,环保之余还有很好的透气性,而且能吸掉饭菜中的一部分油和水分。

在台湾东部干线坐火车还能遇上大名鼎鼎的池上便当,这个品牌曾经在广州也出现过,如今似乎已不见踪影,老眼昏花的我常常把这品牌看成“便池上当”。名字的由来是因为台东的“池上”地区盛产大米,做出来的便当在全台最出名,因而得名。现在在池上乡甚至还有“池上饭包博物馆”,在平地搭建一个火车车厢,让顾客模拟在车厢进食便当的感觉,他们选用的是从印尼进口的白杨木饭盒,用的是极为敬业的手法在照顾流动镜头里的一日三餐。有这样的便当,是一个地区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