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好做的数美食文章,少时的一些食物记忆,饥饿时期的某次品饮,以及近时去了何店吃到一客美味,都可以信手写来,令读者品味一堆有味道的文字。然食文却也算世界上最不好做的文章,作家写的那些个菜,公众也很熟悉么,诚如画鬼易画人难,一个道理。
关键写作食文化需要真性情,何因未曾细考,打量一下世界文学史,那些味蕾特别发达的诗人、作家们,都属于真性情一类。因此,至少在食文化的写作上,作家需要真性情和比较发达的味蕾,而文字与感觉,也必须十分考究。以中国文化圈矫情主义泛滥的态势观照,确难发现有多少真。故在当前的食文化写作领域,矫情就像鸡精一样融入了现实文化的汤汤水水。
不过,在坚持食文化写作的文学湘军中,方八另的写作值得称道,或者因为一个历史缘份,我的三本书经周实之手在湖南岳麓书社出版,方八另即给写了书评,那时候我们未曾相识。由于都是写食,所以评论的文字甚是到位,心有感念,就开始关注方八另,他的笔名叫做巴陵。接下来,读到方八另的食文,在网上有所联系,继而去长沙,见到了方八另,这位八十年代出生的作家果然质朴而真诚。他给我讲得多的是岳麓书院,他对岳麓书院的一些改造尤其愤怒,通过他的表达,我对那些把持资源,贪公物为己谋学利者甚为不屑。这件事情,需要专文谈论,但也就大抵体察到方八另对湖湘文化的读识与理解,他的历史功底尤其深。然此,对研究食文化却是一个高筑的平台。
后来,我们去火宫殿吃长沙小吃,因为有了方八另的讲解,食的味道就不一样。我觉终归长沙臭干子的臭香令人难以忘怀,只道旅途匆匆,喝的啤酒,我觉得跟方八另一块,最好是喝高度白酒。那时候,便知方八另的食文已经成书,回京再细读他的文字,感觉他从一位图书编辑兼作家的视角,在食文化写作中寻找到另一个向度,通过食而进入历史,或食而交友,这种传统的坚守,笔底就有士人风范。
比如他写《情侣烤鱼》,这道出现在武汉的比较媚俗的菜,在俗文化扫荡街街巷巷的武汉,吃出点雅趣很难,方八另如此写道:“我看到这道菜迟迟不敢下筷子,在他们的催促之下才尝试性夹了点。烧焦的鱼皮,黑煳煳的,夹着就那么软软,筷子颤一颤,鱼皮就有收缩地上下摆动,嚼在嘴里却有点糯性,还有点韧性,被烤的一面比较脆,带着浓浓的咖喱粉味。这样一品,倒觉得比红烧鱼、水煮活鱼、酸菜炖鱼、清蒸武昌鱼都要有味。夹了一块鱼肉,可以闻到一点血腥味,带着热气,嚼鱼肉,绵绵的,有火烤的脆香和水煮的甜美,吃得我‘吃性’大发,夹鱼的不同部位品味烤鱼的风味。”或者至俗而雅,而真。委婉道来,感觉方八另坐在东湖边,落日西沉,溶金的水波轻轻荡漾,挟着夏天燥热的湖风,渐凉至微温,这时候喝着冰啤,品着烤鱼,人生的些许快意便悄然而至。
吃,比较能打开人性真的一面,著食文者,自己暴露的几率也就大增。其实,方八另完全为了吃到各地的鱼,有了这个宗旨,他便像从洞庭湖游至了各路江湖,今时走红的湘菜,本应该更有嚼头。但不妨碍方八另在文学湘军中扛起食文化旗帜,基于洞庭湖,或者湘江,融汇天南地北之食。方八另一路走着,一路品着,一路写着,表达着一种识味随缘的人生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