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恐怖个案 死相观察员

“身份”,我一直认为,是天赐的,譬如说,在老母面前,我是儿子;在弟妹面前,我是哥哥;在大官面前,我是小民;在宠物面前,我是饲主;上学,我是学生;开店,我是老板;到餐厅去,我是顾客……“身份”,因时,因地,因人,变化万端,本来不必强求,不必挂齿。

然而,人家迈进门来,递上名片,有双面印的,有折合式,有风琴式的;字,密麻麻,都是会长、理事、监事、常务委员会主席……“钟先生原来是作家啊!”理事甲细心,看到我陈列的几十种书。“写了这么多书,我怎么都没看过?”会长乙眼高,看不到自己的孤陋。“是我不好,没出有声书,照顾文盲。”这么说,当然开罪人。

写作,蜗角虚名;卖石,蝇头微利;几十年过去,所得,就这“虚”、“微”两字,人,越来越自卑了;没有一个,或者一百几十个响当当的头衔,以后,我还怎么活?忽然有悟:高名难得,厚利难求,但要“身份”,又有何难?

过去,寒舍临海,惊涛与微澜,观察了好多年,何妨自封“前海港常任监察员”?在澳门荷兰园天天吸废气,可以美其名为“民间废气义务测试员”。我狂躁,贪睡,听说,也算是精神病,学术点说,是“临床精神病被研究专家”。小店门前,时有道友霸占树下长椅死睡,臭气熏天,我驱赶这白粉道人,就是“扫毒”,就是“偶发性扫毒委员会荣誉会长暨常务委员”。

在松山买了屋,居高临下,能看到西洋坟场、圣味基教堂、史料馆和广场,无事临窗,就是“古物古迹监察员”。每天下午,在店里摆开茶局,牛饮良朋送来的佳茗,更创出“黄狗射尿”这一门斟茶奇技,自称“原创茶艺家”,厚脸,绝不变红。我有个小学学长教耆英写大字,按理说,我就是“老人书法班导师学弟”……有人出了猫影集,从此有了“身份”,成为“野猫生活记录员”;我受了启发,每逢打扁蟑螂,遇死状古怪,富地方色彩的,即拍下娱宾,假以时日,我就是“曱甴死相观察员”;稍有心得,是“观察家”了。决定把头衔通统印在名片上,做一个有“身份”的人,自我感觉,太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