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Rosin

白江庄是苑城最大的饭局场所,里面谈的都是大生意,包厢一般得提前一周预约才能订上。

一层是大厅,二层至四层是包间,每层十二间,绕四周呈正方形状,中间摆放的绿植每层各不相同;五层至八层是套房,可供人夜宿。

三层的里间气氛火热,与之不恰的是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归总,您看这个项目……”项目牵线人见上位的男人沉默,适时缓解气氛:“归总还在考虑,大项目,给点时间。来来来,再仔细说说你们的方案?边吃边说……”

归言这回认真听了三分钟,方案相对归氏而言中规中矩,换做对方就有画大饼的的嫌疑了,包装可以,但这是给自家东西换了个芯啊!而且有更大的项目在等他呢!

若不是中间人和归氏有重大合作,这顿饭说什么也不会来的,哪有和披着狐皮的小白兔谈生意好玩?

男人视线由发言人转向碗碟,思绪渐渐飘远,小白兔该怎样才好吃呢?

他抬手示意简特助过来,此时对方的大饼也画完了,所有人都看向归言,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注意。

“可以给她打电话了,不着急,我等她。”语毕,才拿起面前的银筷,夹起一瓣青菜入口,这是他今晚的第一口食物。

等到他重新将银筷搁在筷枕上,举手投足间透露着矜贵,声音是与那张迷惑的脸相符的清冷:“方案中规中矩,但是……归氏接下来的方向不在这,上一期的招标已经签合同了。”

这是明晃晃的拒绝,不留一毫余地。

“日后若有机会,归氏不会拒绝合作的。”归言话说到这份上,算是给足了对方脸面,毕竟这份企划书,内行人都知道是什么行情。

对方不得已把企划书收起来,正想开口说把这顿饭吃完,却不想又被归言堵在了嘴边。

归言起身,手举酒杯,脸上满是拒绝的疏离,开口道:“各位,今晚等会还有要紧事,不能和大家一起共享晚餐了,归某人先走一步。”

语毕,一口闷。

一小杯辛辣的白酒下肚,归言忍住胃部那一丝的灼烧感,应该多吃几口菜的。

一桌子人何曾见过他这样,事已至此,再揪着不放,就不是不领情了,是不想干这行了。

简特助踌躇在包厢门口,一脸纠结,捉摸不透归言的意思,不着急?

思索片刻后,拿出手机,按下通话键。

“喂?苏小姐,归总这边快结束了,您可以过来了。”

手机那头的女孩眨巴眨巴眼睛,现在?还好她早就从苏宅出来了,不然归言得在包厢等一小时,一小时之后,谁知道他还在不在。

思及此,苏寂嘴角勾起,艳红的唇角在白皙的脸庞上尤为明显,好似能把人心蛊惑。

许是她一直没说话,简特助以为她在担心过来时间太长,连忙将归言的话转达:“苏小姐,归总说不着急,他等您,四楼江河厢。”

“谢谢简助,我现在过去。”苏寂挎着白色的皮质单肩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五金肩带,挂断电话后,朝白江庄走去。

归言掐着时间出来,眼见简特助放下手机,便问:“打过电话了?”

“打了,苏小姐说现在过来。”

男人没再说话,只是发出一声低沉的‘嗯’,留下一缕白酒与烟混杂的气味,原本的清香木气荡然无存。

随后人便转身走向四楼,他让人在四层留了包间。

苏寂到白江庄已是一刻钟后,被专门的引导人员带去四楼。

出门时特意换上的米色粗跟包头小凉鞋此刻正踩在厚实的毯子上,发出闷闷的声音,好似她此时的心跳,闷闷的,一下又一下。

叩叩叩—

“进。”

苏寂正想推开门,却不想包间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黑色的瞳孔有不易察觉的紧缩,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令她意外的是,里面只有归言和简助,没有其他人。

归言随意指他身旁的座位:“坐。”

苏寂直接走到那座位旁边,正要坐下时,闻到了那股令她作呕的气味,烟与酒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她拉开稍远的椅子,坐下。

归言从她出现在门口时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哪会错过她的任何微小的动作。

门蓦然被打开时的惊吓,走到身边时的皱眉,以及拂过他座位的裙角。

男人抬手嗅自己的衣袖,是挺难闻的……

“刚才他们抽烟抽得厉害,不喝酒不给走,怕是今晚都见不到了,苏小姐见谅。”

“没事。”苏寂客气道。

客气过后是直入主题,她清楚地知道,若是再客气下去,这些商人能跟你车轮子话说一晚上。

苏寂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说了出来:“关于苏宅的事情,爷爷目前还没答应。”

想了许久,苏寂认为直言托出是最好的,她相信归言。

“哦?那苏小姐这是在?”男人挑眉,尾音也跟着上扬,一边把玩手腕上的玛瑙石手链,一边用犀利的目光看向苏寂。

苏寂面对归言的注视,一点也不胆怯,反而有条有理、掷地有声地道出自己的观点。

“我支持。只是目前爷爷还没同意。

我相信会有那一天的,所有对胡琴向之以往的人都能够走进苏家宅子,体会胡琴的演变、欣赏胡琴优美的声音、探究它的历史。

这才应该是苏家老宅存在的意义,让世人了解我们的乐器、我们的民乐,我们的乐器有着更加源远流长的历史、有着更加多变的音调,不是吗?”

说这段话时,苏寂的眼睛在放光,那是对心中所想的畅言,是追寻理想的坚定。

“我相信,归先生致力于老城区的博物景点,想要的也不会只是门票钱。”苏寂眯起那双无害的凤眼,端起茶杯,小抿一口。

不光茶香四溢,口感也相当不错,不愧是白江庄的茶,和外面的茶楼相比也不逊色。

归言轻笑,笑声清爽,心底感叹:这哪是披着狐皮的小白兔啊,分明是一只狡兔。

“呵,但是……情况你肯定清楚,这些宅子的老人有多固执,都在看其他家的做法,没有一家愿意当出头人。

找到苏小姐也正是因为苏宅是苑城的大家,是老城区的标向杆,可是苏小姐似乎不能够做主,也不能够劝动老人家。”

归言拇指轻轻划过杯口,中间三指感受着杯壁的温度,杯中的茶已凉透。

二人相对无言,苏寂低下头,将一缕飘出的发丝挽至耳后,语气飘无,轻声开口:“或许,不需要老人家同意呢?”

再抬头,苏寂满面皆是决心和野心。

归言从未见过这样的苏寂,无论是记忆中的,或是他人口中的传闻。

记忆中的她懦弱、胆怯,传闻中她不学无术,只顾人间欢度。

“这是苏小姐的私事了。”

“归先生想和苏宏谈?”

“至少,目前在苏宅,他比你更有话语权。”

苏寂如鲠在喉,她现在没有任何办法反驳这句话。

最终,只能作为提示:“他不会同意的。”

“所以,苏小姐能说动苏老爷子最好。”归言接话很快,似乎在等这句话。

“谢谢归先生的提议,那我先走了。”苏寂起身,拿过搭在椅背上的包,走向包间门。

就在拉开门的前一秒,她回头,眼底除了坚定的信念还夹杂着不明的情绪:“归先生,后会有期。”

女孩走出包厢,点开打车软件。

寻思着得叫个车回去,但是白江庄实在太远了,几乎没有司机愿意接单,最快的也需要一个半小时后到,而且价格不菲。

归言在苏寂离开后,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就这样背靠着半开的玻璃窗,夜晚的江风渐渐吹散他身上的烟酒气息。

许久过去,他转身将窗户关上,视线却停在白江庄的大门,久久没移开。

她还没走?

等电梯的空闲时间,归言让简特助把车开到大门接他,欲盖弥彰道:“车库闷得慌。”

简特助是何等人精,心底一片明镜,却不会轻易多言。

归言缓缓地朝苏寂背后走去,没发出一点儿声音,直到站定在她身旁。

“苏小姐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当心被人捂着口鼻掳走。”

不等苏寂辩驳,又带着笑意说:“这么久还没回去?是在等我吗?”

苏寂确实被猛地出现在身边的人惊到,可不至于吓到失声,呛一句还是可以的:“归先生,这玩笑可不好笑。”

明明在嘴硬,语气里竟一点也听不出来,只是紧握背包五金的手还是出卖了她。

归言熙笑,转头盯着她,眼底全是戏谑,舌尖抵住上颚,语气上扬:“哦?”

“白江庄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至于等你,归先生不必多虑,等车罢了。”

苏寂刚说完,简特助便将车停在了二人身边,门童拉开后车门,归言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女孩一时无言,凤眼微微睁大,神情中全是不可思议,这人要干什么?就为了坐实她在等他?

大可不必。

“苏小姐不是在等车吗?”归言笃定她会上车:“现在,车来了。”

“我有叫车。”苏寂点开软件,司机现在才从市区出发,如果她继续等的话,得再站一个多小时。

“上车吧!还能吃了你?”归言站在一旁等她上车,有一种她不上车他不走的气势。

见女孩还在犹豫,开始吓唬人:“打车软件一直都在出事,最近苑城也有好几起,苏小姐好好考虑。”

“归先生,我苏寂——是被从小吓到大的。”苏寂不能说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只是人总会心存侥幸,觉得自己不会有那样差的运气。

归言不再多话,上了车,临关车门前,撂下一句话:“我相信苏小姐找我面谈,肯定不止为此。”

“什么意思?”苏寂被发丝遮住的耳根渐渐红起来,她能感受到耳根传来的灼烧,那是被捅破心事的羞耻感。

“苏小姐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