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菜这个家族,有几类不同身形和个性的成员:身大粗茁而憨厚的是西芹,白杆黄芽而华丽优雅的是旱芹,踮着一茎小根、通体翠绿气味浓烈的叫药芹。水芹则为一种野菜,又叫河芹,个头不高,充其量才尺来长,叶伞形,茎杆细圆中空带节,根细白韧长,拿在手里看上去颤颤的,恍如羞答答的春闺少女。在野外,绿莹莹的水芹天性爱凑热闹,毫无顾忌地你扯我牵挤挤挨挨地成片生长于水塘边、溪沟畔或低洼地方,都是一样的青翠欲滴,随风起浪。人工栽培的,叶柄更充实肥嫩,它们大面积挤满水面,尽情尽兴地掩盖起水下的秘密。即使是在雨雪霏霏的日子里,它们也齐齐地招展着绿叶,在水泽中向你款款致意。
江南水乡的人,冬春季节里爱吃水芹菜,除了口味清香外,还因为它寓意吉祥。水芹菜细圆的杆茎是空的,俗称“路路通”,为了来年事事通达,讨个好口彩,除夕三十晚上通常都要随心做上一盘。
因为这份秀外慧中的水灵,日常餐桌上,水芹菜备受青睐。水芹菜和腊肉一起炒,味道清香宜人,那是不必说的了。炒前,先将水芹菜切好用盐腌上十来分钟,腊肉下锅爆香,倒入水芹菜,放上白糖提鲜,亦可加辣,大火急炒几下,鸡精调水泼入,趁鲜青未退、香气袅袅时即可盛盘,清爽中不失辛辣。茶干丝炒水芹菜,可同时加入切细的红椒丝,数色相间,颜色搭配十分养眼,透露出一种勃勃生机,让人看着就要食指大动。水芹菜炒臭干子,既香又臭,可谓殊途同归。水芹菜那种清香与众不同,败火功能特强,就算什么也不拉上,只寡寡地清炒着吃,也能让你吃出很不错的心情来。将水芹菜用开水焯一下,挤干,切成小段,加盐、鸡精、辣椒油和醋,拌匀即可上桌;慢慢咀嚼之下,你会觉得,那丝丝的清凉香味,竟如同一种故人情谊在舌底氤氲。
挑选水芹菜时,掐一下杆部,嫩者易折断,韧而不易折断的,为芳年已过的老水芹。
种养水芹菜是很吃苦费力的艰辛事。有句话叫“水芹菜养不得老又养不得小”,就是说没有相当的体力和毅力,做不得此营生。水芹菜生长在水里,扎根于淤泥,收割时,正值朔风凛冽的隆冬。有一年雪后初晴的下午,我乘车路过镇江郊区,看见一处水面围了好多人,先以为是冬泳爱好者,后来才看清楚是穿着黑胶衣的菜农们下水采水芹菜。他们在水里扭来抱去的,有人把刚割下的水芹菜吃力地往岸上拖,几个包着头巾的女人则蹲在水边一把一把地清洗整理。
然而,采野水芹却很轻松舒畅。有好几回我在徽州游玩时,看完了主要民居景点,就到村外瞎转。山区的天空,一年四季都是明净的,无论在大水沟或小山坑、小溪流旁近岸没脚深的浅水里,都能见着旺生旺长的野水芹,在阳光下散透着强烈的生命气息,映对着残垣断壁,有一种落魄而丰韵的美。野水芹地下的根茎肥美白嫩,很容易被扯断,需耐着性子慢慢拔,或是将淤泥扒开,先掏出根茎,才能拔出完整的植株来。每一回,或多或少我都能弄一些带回家。野水芹除了上半部略有点嫌老外,凉拌了,有一种稍带淡淡苦味的安谧静远的清香。若是全选取那种美白驯良如新妇的嫩茎,好生调弄出来,脆嫩清口,轻轻咀嚼着,余留舌间的香气,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明媚的春光和清新宜人的大自然。
杜甫有“盘剥白鸦谷口栗,饭煮青泥坊底芹”的诗句,这里的“芹”,除了外来的西芹外,很难确定是哪一种芹。而清人张雄曦《食芹》诗文:“种芹术艺近如何,闻说司宫别议科。深瘗白根为世贵,不教头地出清波。”此处“为世贵”的“白根”,只能出自两种芹,不是旱芹就是水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