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读到的不计其数的文章中,写捕鱼的种种经历的并不少,却鲜有写捕鳝的。印象中,只在八十年代初读过桐城作家陈所巨写的一篇钓鳝的散文,已记不清是发表在《萌芽》还是《上海文学》上了。我以为捕鳝实在是一件独特且有趣的事。
捕鳝的方法很多。有利用黄鳝晚上出洞觅食时用火把在稻田浅水里照捕的,有用竹签子穿上蚯蚓放入鳝笼子里掏一条沟埋到水田池沼边张捕的。夏日傍晚,凉风四起,草虫唧唧鸣唱,水面上有许多小鱼在跳。用锄柄穿了一只装满鳝笼的筐篮背在肩上,寻着一处感觉有鳝出没的地方,便埋一截鳝笼,只待翌日早起来收获一份希望……那其实就是一种简单生活的快乐。
我那时通常一篓一钓,孤鹭野鹤一样满圩畈跑。钓长可尺许,多是将自行车辐条子一端磨尖弄弯曲(早年用油布伞钢丝骨子做),穿上粗大黑蚯蚓,在长满杂草和树根的水塘沟坎边摸到鳝洞,就插下钓饵,小心地提上插下,并巧妙地旋转,逗引黄鳝咬饵。黄鳝性猛,且护洞,只要开口咬住就不再放松,使劲往洞里拖。这时,可以看到露在外面的钢丝钓竿也随着打起旋旋来。你轻轻捏住朝反方向用力一捻,再往外斜斜一拉,呼啦一声,就会拉出一条不断绞扭挣扎又大又肥的芦斑鳝来。大的一条就有一斤重!钓鳝是技术活,要有好耐心,且极易碰上蛇,通常是极老到的成人干的活计。
最省事的是掏鳝,在秧禾栽下不久,水刚淀清的田埂边细细搜寻鳝洞。黄鳝喜在田埂边打洞穴居,但为了捕食方便,常由田坎向稻田中间打一条二三尺长的新鲜泥洞,伸进一根手指,全凭感觉顺着鳝洞细心往前掏。有的黄鳝能打上几个洞口,有回头洞,有岔洞,有坠洞,这就须随时作应变处理。遇上硬泥掏不动了,就可将一只脚伸入,前后抽动,一下一下往里鼓捣泥浆水。黄鳝受不了这翻折腾,就会夺洞出逃,只要看准了,猛地伸出勾屈的中指,快速夹起放入篓子里。黄鳝跟泥鳅一样,体外有一层黏液滑涎,极滑溜,而且一旦逃匿到踩浑的水里,就断难再抓到了。
鳝能变性,中小鳝是雌的,三五年以上粗壮大鳝是雄的,无一例外。盛夏,雌鳝产卵时洞都打得很大,且在洞口水面喷一小堆有黏性的白沫,吸引雄鳝来给卵授精,护卵的雌鳝特别凶猛,不小心就给咬了手指头,死都不松口。由于黄鳝经常穿埂打洞,将稻田里水漏淌,所以鳝在一定程度上是有害的。
黄鳝捉的多,自然也吃的多。“秤杆黄鳝马蹄子鳖”,是说鳖要吃小,而黄鳝得有大秤杆子那般粗,肉才清爽滋厚。鳝鱼的口感,因烹制方法不同而异,生炒柔而挺,红烧润而腴,熟烂软而嫩,油炸脆而酥。我们家乡人没有炖汤和剐鳝丝的吃法,只会一种将黄鳝炝焖着吃。活鳝砸晕后,开膛剖腹,剔除肚肠,放到石头上用槌棒砸酥长长的脊骨,直砸成海带那般平平展展一片,洗净血污,斩去头尾,切成寸片。锅里倒油烧旺,将鳝片下锅爆炝,直至乳白色汤汁收尽,鳝片翻卷,再续上小半碗水,入板酱、水大椒、老蒜子、片姜,盖锅焖烧半个时辰,出锅前撒点葱花起香。虽是农家做法,倒也颇为软脆香浓,清鲜爽口。有那讲究的人家,会以猪油爆炝,再喷上黄酒焖,那个口味可就真是没的说了!
数年前,我们报社的几个人驱车去上海,走的是广德、长兴这条路。快到湖州,时已过午,肌肠辘辘,便停车路边,择一店堂,让老板赶紧做菜。步入后院,见池子里养有黄鳝,便叫伙计拣大的烧几条。反正是等饭吃,没事,我就在一旁看。那瘦精精的伙计甚是麻利,自角落里拖出一个带钉子的窄板,抓起一条黄鳝,捏住头部哧一声钉在板上,剖腹,去背,取肉,再洗净切段,片刻工夫就弄好了。我又跟到厨房里看烹制。见其先以湿淀粉勾芡,热锅里舀上满满一大勺亮汪汪的猪油,再投以洋葱丝炸香,将勾芡鳝丝倒入炝,加酱油、糖、黄酒、香醋、味精和蒜头,又续一勺油,锅里炝出明火,颠锅几下,装盘,撒上白胡椒粉即端上桌。待我坐到桌上,举筷尝一口,因其过火短,果然是香鲜软嫩异常。此为典型的江浙烹饪,举座大啖,皆叫好。多吃了几口后,我不觉暗下里将其与家乡的鳝片相比较,或许现在多是养殖鳝,而我们家乡水泽里是天然野生的吧,我怎么觉得味过三巡后,还是记忆中的鳝鱼片味厚、香浓、肉感足、回味绵绵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