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海宁
和丁小川的故事开始于大一,有一点早。对于闻格来说,似乎所有一切都有一点早,青春、冲动……爱情。
她一直在经营一种与时光格格不入的生命环节,16岁的初恋,17岁的辍学,19岁的失恋以及同一年的离家出走……
4年后,谁也没想到如此叛逆的一个女孩子会选择了重新捡拾起走远的高三时光,从春拼到夏。秋,一纸录取通知书把24岁的闻格带到了美丽的海滨城市青岛。
看海、读书,一个人逛街或者散步,闻格想日子终于可以波澜不惊了。在如此的年纪,千帆过尽之后,唯有自己知道,醒悟的代价是什么。满满一校园青春的少男少女,都在闻格渴望安静的目光之外,可是有一点她却不经意地忽视了,安静的另一面,无约而至的孤单,自己还没有学会应付。
丁小川有一头跳跃的黑发,他坐在闻格的左前方,靠窗的位置。那个不过20岁的男孩有种让闻格久违的青春味道。他习惯用手指掠动自己的发,一瞬间也掠起窗口射进的无数阳光。白T恤的V形领口不经意地晃着一只褐色石坠,深蓝或浅蓝的牛仔裤裹着的两条腿结实而修长。
课堂上,闻格看丁小川的背影像看一道青春布景。但闻格压根儿就不想惊动丁小川,他太年少,只属于记忆中的某个片段,那种年少的记忆,已经在恍然间有些远了。
只有这样一片风景,是好的,似乎比经历的一切,都好。
秋越入越深,天空也越来越高远,是安静下来的海边独有的蔚蓝。海滩上已经没有人再留恋了,闻格的心几乎无缘由地就跟着季节掉入萧瑟。好在,虽然不知怎么应付,却会忍耐。
直到有一天,闻格发现丁小川的目光,开始更多地从前面转向后面。隔了一排桌椅的角度,那个男孩的目光,渐渐异样。
大一的第一个学期还不到尾声。
丁小川爱上了闻格。原因很简单,不同于身边其他的女孩。闻格那张美丽的脸,极其安静。20岁的女孩子都是火,她却是水,流淌着,波澜不惊。浅淡的目光里散落着让他无法捕捉的寂寞。闻格的独来独往,不言不语,以及不施脂粉的脸,让那个似乎没有来处的女子有种落花人独立的孤傲。
是岁月留给闻格的。丁小川不可能知道,除了在迷惑中深陷。
闻格却不想心动,看穿丁小川的心事对她来说易如反掌。经历让她沧桑也让她丰富和敏锐。但丁小川太小,从未涉足社会的他,不可能承担起闻格已经逝去的岁月。而爱情,想起它闻格就在心里苦笑。于年轻而言,它是那么不可能真实的一回事,闻格已不想再尝试。
两个人无言地进进退退,坚持到了冬天。
青岛的冬天没有雪,冷得很清淡。只是海风的缘故,那种冷从早到晚地透明。闻格的后退变得有些迟缓,也许一个人的感觉很容易在寒冷中恍惚。
圣诞节的晚会上,做主持人的丁小川在最后唱了那首很好听的“灰姑娘”,唱至中途,站在舞台上对着数千人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这首歌,送给我心爱的女孩闻格。
口哨声和雷动的掌声中,闻格的心茫然退到了终点。
晚上,在女生楼前的合欢花树下,丁小川拥闻格入怀,无视远远近近的人来来往往。
丁小川的激情如涨潮的海水涌向堤岸,让闻格最后的固守轰然坍塌。在丁小川的怀中,寒冷和寂寞都变得模糊不清了。模糊不清的还有闻格的心情,有一刹她觉得自己竟然想跟着这个男孩上路。而她一直以为自己不会,20岁那次重创的失恋,让闻格对一切的爱恋都清冷如水,她没有想到还肯再被一个人爱,一个年仅20岁的男孩子。
丁小川却没有给闻格辨别的时间,他释放的爱太快太突然让闻格的心决堤了。
飞速而至的寒假,送别的站台,闻格的双手牢牢环着丁小川的身体,环到列车启动前的最后一分钟。深冬的黄昏,告别的一吻如火如荼,闻格的心在丁小川跳上火车的一刹那,慢慢疼了起来,那么遥远而久违的疼痛像16岁。
闻格终于忍不住哭了,衣衫上久久散着丁小川身上淡淡的阳光洗衣水的味道,逼得闻格的泪无处可逃。
再见面,闻格看到丁小川依旧神采飞扬,而丁小川看到的闻格,却有些许的憔悴。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的画面,在不同的青春里,原来并不一样。
丁小川托起闻格的脸,傻丫头,我的爱不能让你快乐吗?闻格不说话,心里暖了一下,“傻丫头”三个字让一个24岁的女子重温了情窦初开的感动。
闻格开始脱下长裙换上休闲装,长发结成马尾的样子高高束在脑后。开始坐在足球场外看丁小川踢球,开始跟着丁小川去“大地”冰场溜冰。抑或周末,两个人牵了手乘一辆双层大巴,从起点到终点,一遍遍环绕着美丽的黄金海岸……
所有的画面陌生而熟悉,在不同城市的往昔,闻格和不同的人表演过。只是闻格忽视了丁小川把她带回到已走过的时光,他初次的无所顾忌的爱,让闻格再一次失了方向。似乎她曾是坠入谷底的小龙女,而她的杨过已经出现。
暮春,樱花纷纷扬扬开了一城,丁小川额前松散的发已垂至唇边。没有课的午后,闻格陪他去剪发,剪发的男孩和丁小川一样的年纪。
在镜中,他看丁小川又看闻格,你姐姐吧?男孩的手飞快地起落,这么疼你,陪你剪发。
闻格一愣。丁小川已笑嘻嘻做答,当然疼我,姐姐嘛!目光在镜中狡黠地看向闻格。
闻格别开了脸,坐的位置有阳光从玻璃的门中透射过来,刺得眼睛微微地痛。
再去“大地”,丁小川拉了相熟的一些同学,在那种闪烁不定的灯光里,闻格忽然就觉得累。场外,要了一杯水,坐下来慢慢地喝。
场中的丁小川依旧旋转如飞,他被叫做“冰场王子”,而闻格却做不成“冰场王后。”
片刻后,丁小川的衣衫在身后被一个女孩握住,很多人接着依次连在一起像一条长长的龙,灯光和音乐也随着切换。闻格下意识地握紧杯子,却阻挡不住眼前的音乐灯光和身影,一点点变得遥不可及的远和陌生。
吹落樱花的风吹得闻格有些莫名其妙的慌乱。似乎太吵了,和丁小川一起的日子,没有一刻可以安静下来,闻格的爱情有些累了,她想歇一歇,但,丁小川不懂。
丁小川还不懂得疲惫,正如闻格曾经已忘却了激情。
樱花落时,合欢花已满树绯红,夜晚,乍暖还寒。似乎不经意地,闻格问丁小川,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以后?
丁小川低头看闻格。片刻,说了一句,我觉得,重要的是过程。然后,补上一句,谁也不知道明天,不是吗?
只要现在,我爱你。
闻格的心静静地寒了一下,夜空有飞机闪闪烁烁地穿越。那一刻闻格记起了丁小川还不到21岁,21岁的自己曾对一个人说过同样的话,我觉得,重要的是过程。
那时自己也年轻,而现在……怎么,就会这样了呢?
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了过来,柔软的冷瞬间钻得到处都是。丁小川伸出手臂,闻格犹豫一下,躲进他怀中。
日子依旧,丁小川的青春依旧,激情依旧。闻格的回应却开始一点点生涩和牵强起来。静下心来,觉得沉迷在丁小川身边的女子,不像真的自己。只是那个男孩对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成了习惯。像抽烟,抽久了,连呼吸都不再清澈却难以放弃。
丁小川一直不知道闻格有不短的吸烟史,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留给闻格的生命痕迹。但那么长时间以来,闻格从不在丁小川面前抽烟,她习惯在夜里,在很深的安静下来的夜里燃一支烟,明明灭灭地把缓释不了的心动与感伤燃为灰烬。
久了,丁小川变成了闻格手中一支总也点不燃的烟,面对他愈演愈烈的青春,闻格不知该怎么办。
大二的夏,再送丁小川走,拥抱和吻依旧深沉而漫长。
只是即使离别在即,仍没有一丁点哪怕风过水无痕的承诺。
丁小川没有诺言就像青岛的冬天没有雪。
这样迎来大三的秋,丁小川带回一个青葱的女孩。女孩叫点点,丁小川说是邻家的小妹妹,一不留神长成了大女孩。
大女孩也不过18岁,在闻格的眼里,是另一个年代的孩子了。
点点叫闻格姐姐。闻格说点点你怎么选了这么远的学校,千山万水的。
小女孩仰起脸看丁小川,满眼的神往,说因为小川哥哥在呀,就不觉得远。
丁小川揉乱点点一头的发,小丫头,这么会说话。伸左手带过闻格,右手拉了点点的手臂。闻格弯下腰去,拎包,不动声色地挣开丁小川的手臂,留下他莫名的惊异。
以后闻格和丁小川的身边,就多了点点的影子。点点很乖的一副样子,穿水蓝的背带裤,头发束得很高,一对洋娃娃一样的眼睛不停地转来转去,叫闻格姐姐、小川哥哥,叫得甜甜的。丁小川说点点的心还是一枚青苹果。
青青涩涩,我见犹怜。
闻格再也没有在足球场外的看台上,看丁小川奔跑的身影。点点和一群女孩组了一支拉拉队。点点年轻的声音是足球赛中的另一道风景。
青苹果的心已经长大,闻格和点点都知道。闻格看点点,像看初时的自己。当丁小川的目光不经意地,更多地在点点身上停留,闻格知道这一场爱情,已是尽头。
没有什么太清楚的伤悲,除了疲惫。这该是一种必然吧,点点的出现和丁小川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察觉的改变,也没有什么可以真正缩短时光的距离,至少,爱情不行。
而自己,闻格已没有心情同自己分辨。
闻格和丁小川说分手,当着点点的面,在深冬的午后,曾经的合欢花树下。丁小川松开点点,一把抱住闻格。
他说为什么,好好的,闻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闻格摇头,小川你太年轻,对我来说,你怎么样都太年轻了。
闻格拂掉丁小川的手转身离开,淡紫的裙裾在冷风中摇曳,那道背影,闻格相信,足以让丁小川记忆一生了。
只有记忆。
不久,闻格办理实习手续离开学校。走的时候,听到了丁小川和点点的爱情故事正在校园上演。
不会有结局的,青春的爱情。
闻格轻轻燃了一支烟,有时候,爱情根本就不想停留,它只是,想跳一支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