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洪卫
银行的对面撑起一面伞,伞下就是一个修车铺。杜留根是这个车铺的主人。他三十出头,面皮黝黑,理着平头,发丝短,如针样根根直立,头一低,闪出一溜白头皮。
骑自行车的少了,修自行车的也就少了。大都是一些学生。修车的生意真是淡呢。可杜留根不在乎。
杜留根坐在伞下,眼上捂着墨镜,墨镜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银行。说是银行,其实并不大,只是一个储蓄所而已。门面装潢却也气势,蓝色大玻璃闪金烁银,白色大理石上喷着黑字,既庄重典雅,又有时代气息。
杜留根曾经多次走进银行。他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走进银行的那天,天气非常炎热。杜留根走进去,一面大理石的柜台横在他的视野中。同时,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将他拉到了另一个世界。
真他妈的爽!杜留根说。
先生,您好。杜留根四下张望。优美的声音是从柜台里面传出来的。一个年轻的小姐正在冲着他笑。
先生,您好,请问您办理什么业务?那小姐又问。杜留根有点慌乱,他想说,看看,就看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的手在裤兜里摸,只摸出一卷零票来。杜留根握着零票,有点不知所措。
先生是想开个活期账户吧,好,请出示您的身份证件,再填写一张凭条。身份证件?杜留根赶紧说,对不起,我没带身份证件,我只想将零钱换成整的。
好的,银行小姐应声将零票拿进柜台。
杜留根仔细地看了看她面前的牌子:078号,陶红。谢谢陶会计。捏着换好的整钱,杜留根走出银行。
坐在伞下,杜留根的耳边也不断回响着那句亲切的话语:先生,您好!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称呼我呢!都说,喂,修车的。也有人客气点,叫他师傅。先生——杜留根觉得这称呼真好听,真受用。
嘿,修车的,帮我看一下轮胎。一个女人推车过来,冲杜留根吆喝。杜留根眼皮都没撩,下班了,收摊。
此后的许多天里,杜留根还沉浸在陶红会计那悦耳的问候语中。后来,杜留根又去了几次银行,仍然是零钱换整钱。于是杜留根又享受了几次陶红悦耳的声音。她的声音使杜留根沉醉,可现实的更多声音却使他心烦意乱。患病在床的大儿子的呻吟声,二儿子要上学的哭喊声。
他必须尽快拥有一笔钱。
杜留根最后一次走进银行,秋天已经悄无声息地到来了。那一天正淅淅沥沥地下着一场秋雨,雨中的大街行人稀少,银行里也没有一个客户。杜留根咬着牙从伞下站起来,穿越马路,向银行挺进。他的右手揣在兜里,紧紧地握着一件东西。有两辆车从他面前穿过,使他不得不在马路中心停留片刻。
当他走到马路的那一边时,发现有一个人已经走进银行了,杜留根犹豫片刻,还是一脚踏了进去。
于是,他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场景:比他先进去的那个人正持着一枝手枪对着里面,粗暴地吼,快将钱扔出来,不然老子要开枪了。杜留根看到枪口下的女会计陶红正迅速地将钱箱锁好。杜留根稍一犹疑,猛地箭步冲过去,飞起一脚,踢向那人的手腕,那人猝不及防,手枪立即飞了出去。杜留根一个虎扑,跟那人扭打在一起。没想到那人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来,对准杜留根胸部就是一刀。杜留根眼晴一黑,昏迷过去。
杜留根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里。床前坐着银行主任、陶红,还有几名警察。警察告诉他,歹徒已经被抓住。只是歹徒手里的枪是假的,而杜留根的兜里有一枝枪却是真的。
警察问,杜先生,您能解释一下您的枪是从哪来的吗?
五年后,杜留根出狱。回到家里,见到家里只有妻子一个人,心里大为疑惑。妻子告诉他,两个儿子都上学去了。妻子还说,他服刑期间,银行主任带人将他的大儿子送进医院,二儿子送进学校。并且还资助她养殖了一些鸡鸭。这几年,银行不时有人来看望她。常来的,是一个女会计,叫陶红,说话很好听。
窗外雨声如注,那是入夏以来最痛快的一场雨。
意林札记
破除心灵之茧最佳的方法是让它逐步鲜活。文中,银行会计的“先生您好”,让杜留根重拾信心和勇气,他心中那盏熄灭已久的心灯也因此而闪亮。读完这个故事,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尊重那些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的人们呢?(何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