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04/13 三联生活周刊作者:劳乐
也许是我傻,我总是分不太清疯子与傻子的区别。词典上给“疯子”的定义是“患严重精神病的人”,“傻子”的定义是“智力低下、不明事理的人”。但在我看来,傻子不过是另一种类型的疯子。
不知道为什么,从小时到现在,我住的地方附近总是徘徊着一两个疯子。他们通常是一些整天无所事事的大胖男孩或是大胖女孩,每天沿着固定的路线一边溜达一边摇头。我妈妈告诉我不要招惹他们,尤其不能朝他们看。
刚上小学的那阵,我们家里装修,每天都有几个工人在屋里干活。我总是跑过去看热闹,慢慢就和其中的一个工人混熟了。在我印象中他个子很高,总是戴着一个翻毛的帽子,很爱笑。我们经常在一起叠纸飞机玩。后来这件事被家里人发现了,于是有一天我被叫到一边,他们神秘地告诉我不要和那个工人一起玩儿,因为他是个疯子。我相信了,逐渐疏远了那个工人,并且开始用看待疯子的眼光看待他,害怕他会突然扑上来卡我的脖子。现在回想起来,我倒有些怀疑他是否真的是疯子。
如今我住的地方附近当然也有个疯子。他是个中年男人,每天像我们院中的治安联防队长似的四处巡视,但他从不摇头而是喜欢点头。想避开他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他酷爱聊天。有时他会问:“上班去?”不管你是否回答都自己说声“噢” ,然后点点头。或者问你“我花一万七买架钢琴值不值?”他的问题有时他会颇为“高深”,“德语中的‘再见’除了‘踹死 ’(tschvs)还有哪种说法来着?”在他所有的絮叨中,我印象最深的是这么一次。那天我正在擦自行车,他突然走过来一本正经地问我:“你觉得我神经正常吗?”我愣了一下,说:“当然。”他回答一声“噢”,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走开了。
我愿意把“傻子”称为“疯子“的另一个原因是“疯子”这种称谓中带有某种敬意。狄金森说过:“许多疯狂是非凡的见识。”我不知道这个一辈子没嫁人,只会坐在家里写诗的女诗人算不算一个疯子,但的确有不少搞艺术或哲学的人是疯子。尼采是疯子,荷尔德林是疯子。伦勃朗晚年自画像中的眼神和席里柯笔下疯子的眼神没有什么不同。奥尔夫大半辈子就干了两件事,不是疯狂地作曲就是在疯人院里折腾。说到疯人院,斯蒂文森年轻时曾捐资盖了一座,结果晚年时自己住了进去。本身也患有抑郁症的克尔凯格尔将此事概括为:“青年时期的工作,老年得到收获。”
不过,了解这些并不意味着我一定要用感伤的眼光看待我周围的这结疯子。我知道我并不真正了解疯子的内心,而且能被允许在大街上活动的还不是真正“地道”的疯子。在这种缺乏交流的状态下,吹嘘自己曾善待了某个疯子其实很无聊。除此以外,我不愿意另眼看待这些疯子还有一个更隐秘的原因。尼采晚年看到有人鞭打一匹马时曾不顾一切地冲上去阻止,而且抱着马头哭了。人们由此判断他疯了。我所做的惟一与尼采不同的是我曾经这样保护过一只猫而不是一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