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多数德国人看来,希特勒如此对待犹太人是无关紧要的。被强迫戴上“大卫王之星”的犹太邻居的命运,他们向来漠不关心——毕竟,他们不是该当如此吗?即使这些邻人失踪后,他们也只以为是被驱逐走了。在一个听外国电台广播都可处以死刑的国度里,听到一些无法启齿的谣言后,对它不予理睬,这是明智之举。
知道有屠杀中心的人并不多。这些屠杀中心大都设在波兰,四周有好几英里宽的不毛之地与外界隔绝,界口上还挂出牌子称:不得入内,违者格杀勿论。为了保密,从押解至屠杀的整个过程都进行得极为神速,且散布出动听的烟幕:“特殊处理”。作为一个整体,这些屠杀中心被统称为“东方”;单独的中心则被称为劳动营、集中营、转运营或战俘营;毒气室和火葬场分别称为“浴室”和“尸窖”。
暴行的传出是以谎言作答的。当纳粹要员汉斯·拉麦斯给希姆莱带来数份报告说犹太人正遭受大规模屠杀时,希姆莱矢口否认。他辩解说,元首通过海德里希传下的所谓的“最终解决”的命令,不过是将犹太人从德国本土撤走罢了。在撤退过程中,由于疾病和遭受敌机袭击,有些人不幸死亡。他承认,由于叛乱,不少犹太人不得不被处决,以儆效尤。希姆莱向拉麦斯保证,绝大部分犹太人已在东方的各集中营中得到“安置”,还拿出相簿给他看,证明犹太人也在为战争出力:他们有的当鞋匠,有的当裁缝,或诸如此类。“这是元首的命令,”希姆莱加重语气说,“如果认为应采取行动,你得把向你提供这些报告的人名告诉元首和我。”拉麦斯拒绝吐露秘密,并拟从希特勒本人的口中得到更多的消息。但,希特勒的说法也一模一样。“把这些犹太人带到哪里去,这我以后再决定。”他说。为让他安心,希特勒还说:“在此之前,他们将在那里得到照顾。”
在希特勒的亲信中,确有些人不知道在“东方”发生的事情。其他许多人,那些受自我欺骗之苦的受害者,尽管不确切知道这些惨剧,却也猜到了几分。“别听人说希特勒没有主意,”汉斯·弗兰克后来在起诉书中(包括控告自己)写道,“大家都感觉到了,我们这个制度有可怕的缺憾,虽然知道得不那么详细。只是我们不想知道!靠这个制度生活,日子过得太舒服了,简直像王室的生活。大家都觉得这样好。”
此话系出自这样一个人之口:不久前,他曾对部下说过,他们都是参与灭绝犹太人的帮凶。此举虽可憎,“为欧洲利益故,却是必需的”。他是波兰总督,深知此项命令系直接出自元首。然而,德国人一般都相信,希特勒未参与过任何暴行。“人们都殷切希望,元首对此事一无所知,或无法得知,否则,他定会采取措施的。反正,他们认为他无从得知此事。或不知有多大规模。然而,我觉得,这事儿瞒不了多久了,人们希望归希望。”这番话是一个激烈的女纳粹在给友人的一封信中提及“最终解决”的前奏“安乐死亡计划”时说的。
希特勒身边的侍从人员,根本不敢想象“阿迪叔叔”会下令屠杀犹太人,施蒙特和恩格尔两人,不是成功地说服了元首,让陆军中有部分犹太血统的军官继续留任吗?背着元首搞名堂的恶棍不是鲍曼就是希姆莱。但是,这两人均不外乎是希特勒的代理人罢了。“最终解决”是他独自想出来的,也只有他才能下令执行。没有他,就不会有“最终解决”;而他也坚信,只要向世人拿出一个既成事实,他就可免遭惩罚。人们会以报复相威胁的,但人类的记忆短促。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土耳其人屠杀了100万亚美尼亚人因而遭到强烈谴责,今天又有谁还记得?
在1943年6月9日的一次秘密谈话中,元首指示希姆莱“尽管在此后三四个月内会出现某种骚乱”,他必须立即着手将犹太人押解至“东方”。他接着指出,这项计划必须“全面地、不折不扣地执行”。这些话自然不能让元首身旁的侍从人员相信他是策划集体屠杀的元凶。但不久后他对鲍曼讲的一番话却令他们深信不疑了。在自豪地承认他已将日耳曼世界的犹太毒素洗涤净尽后,他说:“对我们,这是个主要的消毒过程,我们也已做到了最大限度。没有这个过程,我们可能已被窒息而死或消灭。”在与犹太人打交道中,他不是向来都绝对公平合理吗?“在战争前夕,我向他们发出了最后警告。我告诉他们,如果你们促成另一次战争,人们是饶不了你们的,我会在全欧洲灭绝这些害人虫。这决定是一劳永逸。他们用宣战反驳我这个警告,并重申,不管在世界何处,只要哪里有一个犹太人,哪里就有纳粹德国不共戴天的敌人。好了,我们已捅了犹太人的疮疤。未来的世界将永远感激我们。”
希特勒的“最终解决”的最可怕的一面在不久前结束了——启示性地结束了。拥挤在华沙犹太区的38万犹太人中,只有7万人未被押至屠杀中心,余皆束手就擒。此时,余下的人们业已明白,押解意味着死亡。犹太区的犹太政治领袖们,牢记了这点,消除了分歧。团结一致,武装抵抗押走犹太人之举。这使希姆莱目瞪口呆,遂下令全面消灭华沙犹太区。1943年4月9日凌晨3时,2000多名武装党卫军的步兵,在坦克、火焰喷射器和爆破队的配合下,向华沙犹太区发动了进攻。他们原以为会迅速取胜,却不料遭到顽强抵抗。犹太战士共约1500人,使用的武器是长期偷运进该区的,计有数架轻机枪,许多手榴弹,100支左右步枪和卡宾枪,数百支手枪和左轮,还有莫洛托夫鸡尾酒。希姆莱原以为3天便可结束战斗,但至当日傍晚,他的人马不得不撤退。这场单方面的战斗日复一日地继续着,令党卫军指挥官施特罗普将军狼狈不堪。他不明白的是,“这些废物和劣等人”为何不放弃这一眼看已无望的事业。他报告说,开始时,他的手下虽然抓获了“相当数量生来就是懦夫的犹太人”,但事情已越来越难。“由20—30个男人组成的新的战斗小组,在同样数量的女人的配合下,不断掀起新的抵抗。”他注意到,妇女的举动尤其使人为难——她们常把藏在她们的灯笼裤里的手榴弹甩出来。
在遭受挫折的第五天,希姆莱下令“用最严厉的手段和最凶残的办法”将犹太区夷为平地。施特罗普于是便决定把整个犹太区变为火海——一幢幢房子被烧。他报告说,房子虽然起火,里边的犹太人却坚持到最后一刻,然后才纵身从楼上跳下。“骨头摔碎了,他们仍力图爬到街道另一边未着火的楼房里去……犹太人和土匪们冒着被活活烧死的危险,爬行在烈焰中,而不愿被我们生俘。”
守卫者们以不朽的英雄气概,战斗了两三个星期,由于弹尽粮绝,最后不得不躲进下水道。5月15日,犹太人残存的抵抗据点已寥寥无几,枪声也稀疏下来。次日,施特罗普将军下令炸毁位于华沙市内“雅利安人”区的特罗麦基犹太教堂,以庆祝此次战斗的结束。在刚好4个星期的时间里,一支小小的犹太军,抗击了数量上占优势、装备又精良的德军,打到最后一兵一卒。被俘的5.6万人中,7000人被当场枪毙;2.2万人被送至特莱勃林卡和卢布林;其余则被送进劳工营。德军的官方伤亡数字——显然已被缩到最小——死16人、伤85人。更重要的是,它打击了希特勒的“犹太人是懦夫”的观念。
那年6月上旬,教皇庇护十二世就灭绝犹太人问题,秘密地,向“红衣主教神圣学院”发表讲话。“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向有关当局要讲的每个字,以及我们要发表的一切公开讲话,”在解释他如何不愿意公开进行谴责的原因时说,“都必须根据受害者的利益,仔细地推敲和衡量,以免事与愿违,使他们的处境更加困难。”但,他未说出口的是为何要小心从事的另一个原因,他认为布尔什维主义要比纳粹危险得多。
罗马教皇教座的处境是可悲可叹的。这一讲话却成了无意的伤害。在教皇的指引下,天主教会所拯救的犹太人,比其他任何教会、宗教机关和拯救组织所拯救之和还多。眼下,在教堂内,在修道院里,甚至在梵蒂冈城内,还藏着成千上万的犹太人。盟国的记录要可怜得多。英美两国,尽管大唱高调,却未采取任何有分量的行动,只对少数几个受害的犹太人进行庇护。那年的《莫斯科宣言》——由罗斯福、丘吉尔和斯大林共同签署——将受希特勒之害者按惨重程度依次排列为:波兰人、意大利人、法国人、荷兰人、比利时人、挪威人、苏联人和克里特人。很奇怪,犹太人竟未提及(这是美国战争情报处立下的政策),对此,世界犹太人委员会进行了强烈抗议,结果却无济于事。将波兰犹太人随随便便地算成波兰人,如此等等,在“三巨头”对纳粹恐怖主义的总分类中,“最终解决”便石沉大海了。
丹麦人的正义感和勇气,与“三巨头”迟迟不敢面对有计划有步骤地灭绝犹太人的这一事实,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他们虽受德国人的占领,却毅然将国内6500名犹太人几乎全部运到瑞典。还有希特勒的盟友芬兰人,他们“拯救”了国内4000名犹太人(只有4人未幸免于难)。还有德国的另一个盟友日本人,他们为报答在日俄战争中(1904—1905)犹太人开的昆劳埃伯公司给予日本的资助,在中国东北为5000名流离失所的欧洲犹太人提供庇护所。
然而,为阻止在“东方”发生的暴行而出力最多的要算是一名年仅34岁的德国人了。他是希姆莱的律师,名叫康拉德·摩根,其父是铁路管理员。从学生时代起,摩根就沉溺于法律伦理学,甚至在就任党卫军法官一职后,对不法之举(不管犯者为谁)仍直言反对。由于他严格按证据所做的判决触怒了上司,摩根便被派往前线某党卫军师部工作,以示惩罚。由于他名声太大,他遂于1943年被调至党卫军保安处经济犯罪案办公室任职,不准他处理政治案件。那年夏初,他奉命到布痕瓦尔德集中营,对一桩长期悬而未决的贪污案件进行常规调查。涉嫌者系该营的指挥官卡尔·科赫。人们怀疑他将集中营的劳工租给民间雇主,从而吃粮食空额等,总的说来,为牟取私利而办集中营。初步调查的结果仍不足以将他定罪;另外,还有一大群人支持科赫,认为他无辜。
7月间,摩根前往魏玛,下榻于希特勒最喜欢的当地旅馆——大象旅馆,不声不响地开展调查研究。令他奇怪的是,他发现,坐落在魏玛上方一座山头上的集中营,竟景色宜人,里边的设施油漆一新,很干净;地面上铺满了青草和鲜花。营内的犯人看上去很健康,晒得黑黝黝的,吃得也不错。他们能定期通邮;营内有一个大图书馆,藏有各种外文书籍;演杂技、放电影、举行体育比赛——甚至还有一所妓院。在深入进行了解后,摩根发现,布痕瓦尔德营内的贪污案始于“水晶之夜”,大批犹太人来营之后。不幸的是,案情越接近科赫,证据便越不足。他发现,知情的犯人常凑巧死亡。从他们的案卷中,他发现,各人死亡的日期又相隔数年,死因也各不相同。他怀疑系谋杀,便下令调查。他的调查人员找不到线索,拒绝继续调查。
要是常人,他就会放弃调查了。但摩根确信,他们肯定犯了罪,便亲自进行侦探。他出入于当地各家银行,向他们出示看上去像官方的证件,并假称自己是奉希姆莱之命,前来查阅科赫的账户的。他的努力得到了报偿。在一家银行里,他发现了一份无法否认的证据——科赫侵吞了10万马克。摩根还深入调查了监狱记录,发现证人们已在秘密牢房内被处决。他终于拿到了谋杀的罪证。
摩根带着一皮包的材料和证据去了柏林。他的上司刑警局长对他搞的证据却嗤之以鼻,未料到摩根对他的差使如此认真,连忙指使他去找卡尔登·勃鲁纳——海德里希的接任人。他也同样表示厌烦——并假惺惺地说:“这不关我的事。到慕尼黑找你自己的老板去吧。”摩根忠于职守,将证据转至党卫军法律部。他们也不愿负责。“这些事你得告诉希姆莱。”部长说。于是,摩根又赶赴希姆莱的指挥部,但希姆莱拒绝见他。有个在希姆莱身边工作的人员对他深表同情;在他的帮助下,摩根草拟了一份措辞谨慎的电报,扼要地说明了案情。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将此电报亲手交给希姆莱。不知何故,此电竟溜过了官僚机构这个障碍,落到了希姆莱手中。没有想到,希姆莱竟授全权予摩根,让他继续调查科赫和他的老婆,以及与此案有关的所有人员。此举几乎令所有的人都惊诧不已。有人认为,这是希姆莱不信任各集中营的总管奥斯瓦德·波尔之故;其他人则相信,他并不了解此案是个潜在的“潘多拉魔盒”。最深知希姆莱的秉性的人们觉得,这是他的奇特的荣誉感的另一例。
残忍也有一颗人心。
——威廉·布莱克
在国社党的高层人物中,恐怕找不出一个比海因里希·希姆莱更矛盾的人物了。他的魅力,他的彬彬有礼以及他在会议上表现出来的谦虚和对道理的深明,在许多人脑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外交界人士将他描述成一个具有冷静判断力的人物;抵抗运动的同人则认为,在纳粹的领导层中,他是唯一可用来结束希特勒统治的领导人。在霍斯巴赫将军看来,他是元首的罪恶精灵,既冷静又善筹谋,“是第三帝国里最厚颜无耻的人物”。梅克斯·阿曼则认为,他是“罗伯斯庇尔或热衷巫术的耶稣会之流”。国联驻但泽前高级总督卡尔·布克哈特觉得,希姆莱之所以成为一个罪恶人物,是因为“他有集中精力于小事的能力,善于欺上瞒下,且有一套非人道的方法论;他有点像机器人”。在他的小女儿古德伦眼中,他是个慈父。“不管人们说我爸爸什么,”不久前她说过,“不管人们怎样骂他,或将来骂些什么——他都是我的父亲,是最好的父亲。我过去爱他,现在仍爱他。”
希姆莱的部下大都觉得他是个待人热情、事事深思熟虑的领导,具有深刻的民族感。他与秘书们玩纸牌,与副官们一起踢足球。一次,他竟请了十多个女杂工去参加他的生日晚宴,还令军官们任意挑选她们共席。军官们有点儿不愿意;希姆莱自己把她们的领班带走了。
他的性格像谜一般,何以如此,在他的青年时期里找不到答案。他出身于巴伐利亚的一个富裕的中产阶级家庭,是以他父亲最著名的门生海因里希·冯·维特尔斯巴赫亲王的名字命名的。青年时的希姆莱并不比巴伐利亚他那个阶级的一般青年更加反犹。从他在日记中对犹太人的评论可以看出,他是个盲从者,不是种族主义者,他想公正地对待犹太人。对于性,他有顽固的信念。这在他所处的时代并不是异乎寻常的。总而言之,他似乎是可预言的、巴伐利亚教育和训练的产物——前途光明的青年官僚,既严肃认真又循规蹈矩。
1922年,22岁的希姆莱成了满脑子反犹思想的典型的民族主义者。他还带着浪漫的眼光向往军事生涯。那年,他在日记本的扉页上写了一首诗,流露出他愿为某项事业而献身的梦想:
虽然他们可将你刺死,
却要战斗、抵抗、挺立!
你自己可以灰飞烟灭,
却要令旗帜高高举起!
所以,一个有这种意志和决心的青年会受到国家社会主义的理论及其迷人的领导者吸引,这就不足为怪了。他所受的训练是为了做官,其天性又是忠诚;这样,他当个职业纳粹,可说是十全十美了。当他在党内平步青云时,他成了自身思想斗争的受害者。他是巴伐利亚人,但他崇拜像腓特烈大帝那样的普鲁士国王,不断颂扬普鲁士人的朴实无华和吃苦耐劳的精神。他自己长得黑,中等身材,外表有点像东方人。他疯狂地相信,理想的日耳曼人是北欧人。同时,与他的主子一样,喜欢身边有金发碧眼、身材细高的部下。希姆莱下定决心,要在100年内,用标准黑种日耳曼人(如同他自己与希特勒)与金发碧眼的女人交配的办法,培育出黑种日耳曼人来。为推行其种族政策,他建立了一个名为“生命之泉”的党卫军妇幼保健组织,其主要作用在于为党卫军内无子女的家庭收养种族上合适的孩子服务,并帮助种族上合适的未婚母亲和她们的孩子。在占领区,数以千计的小孩被绑架,并在党卫军的特别设施内得到抚养。“世界上的所有好血统,”希姆莱对党卫军将领们说,“所有不在帝国这一边的日耳曼血统,在未来的某一天,都可能将我们毁灭。所以……将每个能被带回德国的最好血统的日耳曼人培养成自觉的德国人后代,对我们说来,都是一个战士,对方也就少了一个人。把全世界有日耳曼血统的人都接回来,我确实有这种想法;能偷则偷,能抢则抢。”战后,有些传说很可怕,说“生命之泉”是“种马场”,在那里,党卫军分子与合适的年轻女人交配,繁殖最优秀的民族。希姆莱的计划,虽未阻止不合法的生育,但也没有证据可证明他提倡不洁性交,也无证据证明绑架孩子是大规模进行的。在所有“生命之泉”设施中,雇员只有700人。这一事实使人对这些说法产生怀疑。可以肯定地说,希姆莱确曾计划要大规模地开展这一运动,但是,由于急需安置和灭杀犹太人,“生命之泉”从未发挥其潜力。他羡慕体格上的完善和运动技巧,自己却不断遭受胃痉挛的折磨;他的滑雪和游泳的姿势好得出奇。一次,他身体垮了还力图争夺1英里赛跑的铜牌。
在德国,除希特勒外,谁的个人权力也没有他的大,但他依旧那么谦恭,那样勤奋。他生来就是一个天主教徒,现在却无情地攻击天主教会,而他,据他的一个亲密的合作者说,又按耶稣会的原则奋力重建其党卫军——他勤奋地抄袭“伊格纳狄乌斯·罗若拉规定的祈祷教令和精神锻炼的方法”。
数以百万计的人惧怕他,但在元首面前,他却吓得全身发抖。他曾向一个下级承认,一见元首,他就觉得自己像没做功课的小学生一样。与元首一样,希姆莱对物质享受漠不关心;他又与戈林等人不同,从不利用地位去牟取私利。他的生活非常简朴、节约;吃得很简单,喝得也很少,一天只限抽两支雪茄。他在特格恩西为妻子和女儿安了一个家,在科尼西附近为他的私人秘书赫特维希·波达施特(她为他生了一子一女)安了另一个家。他是一个富有责任感的男子汉,每个家都安置得很舒适——这样,自己能花的钱也就所剩无几了。
在他的教义中,有些是非常古怪的,连他的忠实的追随者都觉得无法接受:冰河宇宙进化论、磁学、以毒攻毒疗法、催眠术、自然优生学、千里眼、信仰治疗术,以及巫术等。他开始了在煤上浇水提取煤油,以及从含金矿石中提炼黄金的试验。
他的所有权力都来自希特勒,但元首私人却不想与他有什么来往。“我需要这样的警察,”他对夏勃说(希姆莱曾求他为他搞个前往贝格霍夫的请柬),“但我不喜欢他们。”希特勒甚至令他的私人副官党卫军上尉舒尔兹,别把每天的军事讨论情形告诉他的名义上的首领。
与此同时,他又把完成隐藏在他心底的任务——“最终解决”——的全权交给了希姆莱。在某些方面,这项任务是适合他的。从一开始,希姆莱就对希特勒俯首帖耳,完全成了希特勒的人,成了他的信徒,他的臣民。再者,希姆莱是国家社会主义的缩影,因为,正是由于他是个勤奋的党的职业工作者他才能克服自身的问题。他是元首的左右手;尽管见了血或殴打便会呕吐,他却成了一个遥控集体屠杀的刽子手,一个高效率的职业谋杀者。
他一方面这样做,另一方面又依然多愁善感。“我常常杀鹿,”他私下对他的医生说,“但每次看到它的死眼,我良心上就过不去。”不久前,他冒着危及自身的风险,与陆军元帅米尔契一起策划,拯救了在荷兰的1.4万名熟练的犹太劳工的生命。他也释放了被关在拉文斯布吕克集中营的一个空军上校的母亲——她拒绝放弃作为一个“耶和华的证人”的信仰。(在受希特勒之害的人中,这些人属最坚强的。狱中有个长期有效的规定:谁要是放弃他的信仰,谁就可获得自由。但大多数被关押者都拒绝这样做。)他这样做的原因是,米尔契曾以不再与他说话相威胁,他也很想让别人将他看成“好人”。
假若人们用外交手腕找他请求宽恕,只要求得有理,他便觉得很难拒绝。他曾释放过一名逃兵,还原谅过一名曾写文章尖锐地批评党卫军虐待波兰人的官员。但是,他的荣誉感却不允许他宽恕自己的亲属。他有一个外甥,是党卫军一名军官,被告搞鸡奸。状子告到他那里后,他立刻签署命令,将他送进了惩罚营。在囚禁期间,这个青年又一犯再犯,多次鸡奸;希姆莱下令将他处决。党卫军法官罗尔夫·维塞替他求情,请求宽大,遭希姆莱拒绝。“我不想让别人指责我说他是我的外甥我便宽恕他。”后来,希特勒亲自出面,才取消了死刑的判决。
在希姆莱的监督下,到1943年秋,屠杀中心的工作效率达到了最高峰。在奥斯威辛,那些被挑选出来处死的人,竟列队从吹吹打打的管弦乐队前走过,而这个乐队是由犯人们组成的,由犹太小提琴手阿尔玛·罗塞指挥。然而,特莱勃林卡的情况却全然不同。处死前,被囚的犹太人通常都知道自己即将去死,因受刺激,常常大喊大叫或大笑,恼怒的看守便用鞭子抽打他们;在狱卒替母亲们剃光头时,婴儿常碍手碍脚,便被抓来抛到墙上摔死。犯人若有丝毫反抗,看守们和模范囚犯便用鞭子将全身一丝不挂的受害者驱上开往毒气室的卡车。
行刑队员的脑中从未闪现过拒绝执行屠杀令的念头。“我只能说‘是’”,奥斯威辛集中营的指挥官霍斯后来供认说,“我从未想到过自己要负什么责任。你知道,在德国,人人都明白,如果某件事出了差错,只有发号施令的人才能负责。”行刑队员们也从不问一声这些犹太人是否该死,“你们难道不明白吗,我们这些党卫军士兵是不能思考这些事情的;我们连想都没想过……我们受的是服从命令的训练,根本不动脑筋;我们谁都不会想到不执行命令。反正,我要不干别人也会干。”另外,参加灭绝行动的所有人都受过严酷的训练,“如果有令,他会开枪射杀自己的兄弟。命令是高于一切的。”(斯坦利·米尔格莱姆在美国做过多次试验,证明盲从并非只限德国人才有。在试验中,米尔格莱姆发现,只有35%的被试验者拒绝做给别人带来痛苦的事。大部分人只盲从权威的声音。1960年做的这些试验的结果在越南战场上,在某种程度上也在“水门事件”中,得到了证实。上述情形,在米尔格莱姆的《对权力之服从》一书中已有所阐述。)
有些行刑队员还很欣赏自己的工作,但这些人都是虐待狂,是冒着遭上司惩罚的危险这样干的。多年前,希姆莱就禁止党卫军的任何人单独对犹太人采取行动。“党卫军的指挥官必须坚强,但不是冷酷无情,”他指示特别行动队队长说,“在你的工作中,如果你发现某个指挥官越权,或其自我约束力已有含糊的迹象,你要立刻干预。”不久前,他曾就未经批准便枪杀犹太人事件向党卫军法律部发出了类似的指示:“如动机系出于自私、虐待或性爱,应根据情况,分别按谋杀罪或杀人罪量刑。”毫无疑问,这便是他授权摩根将布痕瓦尔德的指挥官拿来受审的原因。
将手下的人训练得坚强却又不冷酷,这确是希姆莱的一件难办之事。为达此目的,希姆莱打出“忠贞即荣誉”的口号,试图把党卫军变成武士。因此,他不但向党卫军灌输种族优越感,还灌输忠君爱国、同志情谊、忠于职守、忠诚忠实、勤奋努力,以及武士情操等各种道德观念。他的党卫军是党的“精华”,德国人民的“精华”,因而也是全世界的“精华”。在建立起了向党卫军灌输他的理想的组织体系后,他希望能培养一代新人,“比迄今世界上见到过的要优良得多、宝贵得多”的新人。他亲自向党卫军演讲,告诫他们要有礼貌、要有教养。“无论请客夜宴,或是组织游行,只要有客人在场,我就要求你们注意,哪怕是最小的细节,因为我要使党卫军成为讲礼貌的典范,让他们对全体德国同胞都彬彬有礼。”党卫军也应成为整齐清洁的模范,“我不想看见哪一件白衬衣上有一个哪怕是最小的污点。”再者,喝酒时应像绅士,不准暴饮,“否则,我就让人送一支手枪给你,叫你结果了事。”
事实上,不管他们的任务何等凶残,他们都应该是绅士。1943年10月4日,希姆莱正是怀着这种想法将党卫军的将领召至波森的。这次召见的基本目的是要扩大对灭绝犹太人一事的知情人范围。摩根不久前披露的情况,以及关于集中营不乏恐怖的谣言源源不断地传来,使元首的最忠诚的追随者也产生恐惧和感情上的突变。现在,既然秘密已经泄露,希特勒便决定把党和军方人士也牵扯进“最终解决”。这样,从效果上看,把他们变成同谋后,他便可迫使他们打下去,一直打到底。战争可能已经失败了;这却能给他时间去实现他的主要目标。从最坏打算,他也可带着几百万犹太人与他一起死亡。
向党卫军发表的讲话,是希姆莱尔后发表的一系列讲话的首篇。通过这些讲话,希姆莱将许多文职领导人和陆军军官卷了进来。在某种意义上,首篇演讲是最重要的,因为他必须说服党卫军:完成这一令人讨厌的任务与执行他们的组织的最高原则是不矛盾的。他说,有一件极严肃的事情他想跟他们谈谈。“在我们内部,我要开诚布公地提一提,但我们永远不会公开讲它。”他显得有点迟疑,但最终还是开了口,“我是说犹太人撤退的问题,也就是消灭犹太种族的问题。这件事说来很容易——‘犹太种族正在被消灭’,有个党员说,这很明显,我们的纲领里写着——消灭犹太人,我们正在这样做,将他们灭绝。”
尽管摩根和库特·格斯坦提出了不受欢迎的怀疑,在喊了多年动听的言辞和口号后,这些不加掩饰的语言,着实令人震惊。更令人震惊的还是希姆莱对那些利用“最终解决”一直在牟利的人们的谴责,“有些党卫军成员——人数虽然不多——有负众望,他们死有余辜。我们有这个道义权力,有我们的人民的职责,去消灭这个种族——当他们要消灭我们的时候。但是,我们无权去发财,哪怕只是一件皮大衣、一只手表、一个马克或一支香烟或别的东西。因为我们消灭一个病菌后,并不想最终自己受到感染或死于这种病菌。我不允许在这里出现腐败现象并让它站稳脚跟,哪里出现腐败现象,就在哪里追究。然而,我们最终却可以说,我们完成了这项最困难的任务,得到了我们的人民的爱戴。而我们的精神,我们的灵魂,我们的性格等,都未因此遭到它的伤害。”
两天后,希姆莱又向一群帝国长官和地方长官发表了同一精神的讲话,“‘犹太人一定要被消灭’,这句话,只短短几个字,是很容易出口的。但是,这句话要求执行它的人要做到的,却是最困难、最难办到的。”听众很清楚,他们即将听到的正是多少个月来充斥耳中但不想听到的东西,“我要说的只限这个范围的人听,且只准听,永远不准议论。当人们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对妇女和儿童该怎么办’时,我在这里也决定采取一个明确的解决办法。我觉得,我没有理由一方面消灭犹太人,就是说,杀犹太人或让他们被杀,另一方面又让他们的孩子长大后找我们的儿子、孙子报仇雪恨。必须做出一项强硬的决定——这个民族必须从地球上消失。”
他说,这是党卫军有史以来要承担的最繁重的任务,“执行此任务——我可以这样说——我们的人,我们的领导者,无论在精神上或灵魂深处,都未受到哪怕是最小的损伤。即使进行了集体屠杀,他们仍是武士。”厅内鸦雀无声。尼尔杜尔·冯·希拉赫回忆道:“谈到如何屠杀男女老幼时,他非常冷漠无情,就像商人谈他的货借以对比一样。在演讲过程中,他没有一星半点儿感情,其内心也完全一样。”
在讲完执行这项令人毛骨悚然的任务碰到的各种困难后,希姆莱便结束了这个话题,“现在,你们都知道真实情况了,大家必须保密,不可对别人讲。也许,在过了很长时间后,我们会考虑是否把这件事告诉德国人民。但是,为了替我们的人民承担责任(为这个主意和行动负责),我们还是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为好。”他与布鲁特斯一样,强迫他的同事的手伸进恺撒的血泊。“最终解决”已不再是希特勒和希姆莱两人的负担,而是他们的担子了——这副担子他们只好闷着头挑。
鲍曼宣布散会后,请大家到隔离大厅用午餐。吃饭时,希拉赫和其他长官们都无言地避免视线相触。大多数人都已猜到,希姆莱之所以向他们泄露真相,目的是要把他们变成同谋。当晚,他们大喝特喝,喝得许多人都要别人扶着才能上火车——开往“狼穴”的火车。在希姆莱讲话前曾向同一听众演讲的艾伯特·施佩尔,对这一醉酒的场面很是反感。次日,他竟敦促希特勒向这些党的领导人就自我克制问题进行训话。(时至今日,施佩尔仍声称他对“最终解决”一无所知。有些学者指责他,说他参加了希姆莱的演讲会,因为在开会过程中,希姆莱的话有些是专为他讲的。施佩尔坚持说,他一讲完话便立即去了拉斯登堡。米尔契陆军元帅证实了这点。就算施佩尔不在场,人们也很难相信他会对灭绝营一无所知。从希姆莱的讲稿中,人们看得很清楚,他以为自己是直接向施佩尔讲话——并认为,他是高级同谋之一。)
希特勒的“新秩序”的受害者并不限于犹太人。数以百万计的其他人,尤其是在占领区,被枪杀、毒死或打死。不久前,当他前往“狼穴”时,彼得·克莱施特曾向元首本人递交了一份冗长的备忘录,反对这一政策。“关于俄国占领区内的情况,你给我描述得很可怕,”希特勒在读后说,“用向民族主义政客所提的野心勃勃的要求让步的办法,去改善那里的条件的设想,这难道不是幻想吗?这些民族主义分子只会认为我们软弱,他们的野心就会驱使他们提出越来越多的要求。”克莱施特大胆地开口了。他解释说,他的意思并不是向他们的要求让步,而是创造使东方人民选择德国而不是苏联的条件。他继续往下说时,希特勒若有所思地听着,双眼看着地板。这就给了克莱施特一个难得的机会去随意观察他的脸,“他的表情常常分成许多不同的单位,好像是由许多单独的成分组成似的,而这些成分又组不成一个真正的统一体。这给我的印象很深。”
希特勒终于打断了他的话。他一点儿也不生气,而是非常冷静。他边说边沉思,好像是自言自语:“我不能走回头路了。”说着,他两眼注视着空中,“我的态度若有改变,人们便会将它误解为让步,因为军事形势就是这个样子。它会引起山崩。”他虽然也答应,一旦在军事上获得了主动权,他会考虑采取较温和的措施,但克莱施特觉得,这只是说得好听而已。这种人的心怎么变得了?
猛然间,希特勒抬头望着克莱施特。平静的、沉思的情绪已不翼而飞了。“这是个幻想,”他有点粗暴地喊,“你有权只想到目前,只考虑眼下压制着我们的形势,但这正是你的不足之处。我有责任想到明天和后天。我不能为目前短暂的某些小的成功而忘却未来。”用不了一百年,德国就会成为一个有1.2亿人的国家,“为了这些人,我就需要空间。我不能答应给予东方人民任何独立的主权,不能用一个新的民族主义的俄国去取代苏维埃俄国。为取代苏俄,新俄国会组织得更严密。政策不是用幻想决定,而是用事实决定的。对我,对东方来说,空间是一个决定性问题!”
于是,他的压迫政策得到了继续执行。伴随着这种政策的是苏联战俘的残酷的饥饿。在致凯特尔的一封尖酸刻薄的信函中——这封信想必是由更加强烈的下级起草并扔给东部占领区部长的——艾尔弗雷德·罗森堡为此作了证。该信指控说,在360万苏联的战俘中,只有几十万人的身体健康。绝大部分苏联战俘不是挨饿便是被当场枪杀,从而制造了一系列置“潜在的谅解”于不顾的暴行。
他们还进行了一系列的医药试验,使无数的其他苏联战俘和集中营内非犹太犯人濒临死亡:有些人赤条条地躺在雪地里或冰水中,有些人在进行高空试验,有些人成了试验芥子气和毒气弹的牺牲品。拉文斯布吕克集中营内的波兰妇女染上了毒气造成的坏疽;在达豪和布痕瓦尔德集中营,吉卜赛人成了满足医生们的好奇心的牺牲品——这群医生在试验:靠喝海水人类究竟能活多久。
作为对破坏行动和叛乱的报复,全欧洲的占领区行政部门也处决了许多犯人,方式五花八门。这种行动由于元首在“珍珠港纪念日”那天发布的命令而合法化了——是在希特勒省悟到不但占领莫斯科无望,连胜利也值得怀疑时发布的。这项标题叫“夜雾法令”(非常合适!)的命令说:凡危害德国安全者,除需立即处决者外,其余必须“消失”,不得留下蛛丝马迹,不得将他们的命运告诉家属。
到1943年秋,旨在维护共同利益而合并欧洲各国的“西欧新秩序”,已现了原形:一种掠夺经济。在数以百万计不愿只当臣民的人面前,希特勒恼羞成怒,用武力代替了劝说。他用强迫劳动和处决人质的办法去回答消极怠工、停工或破坏。在荷兰和法国,死亡人数已达两万多。合法的抢掠已成家常便饭,一车车的战利品(包括食品、衣物和艺术珍品)从挪威、荷兰、比利时、卢森堡、法国和丹麦源源不断地运回德国本土。这还不包括庞大的占领费在内。光法国一国每年就得为加入“新秩序”而支付70亿马克的费用。
在柏林召开的一次会议上,希特勒向全党的领导人透露了真情:“仍然存在于欧洲的那些小国垃圾,必须尽快予以清除。我们的斗争目标是要创立一个统一的欧洲,只有德国人才能真正将欧洲组织起来。”
所谓统一的欧洲,当然,就是受德国统治的欧洲,由盖世太保及与之同流合污的警察力量实行统治的欧洲。然而,尽管这个“新秩序”对人民群众进行残酷压迫和报复,它并未在他们中燃起叛逆的精神。占领区的绝大部分人仍与纳粹政权采取合作的态度,以维持比较正常的生活。他们相信,实行总罢工,袭击德国监工或骚扰他们的政权机构或经济,势必导致大规模的报复或使他们的生活水平降低。这样,在他们看来,还不如与也许会无限期地统治下去的占领者搞好共同的事业。这样做不但容易些而且能够做到。正是这种求生存的欲望把抵抗活动减到了最低限度。事实上,参加地下活动的人寥寥无几,且在共产党和非共产党的游击队间,例如在法国,又常常发生互相削弱的和流血的斗争。唯一较大规模的抵抗运动发生在南斯拉夫,而这个运动也由于共产党人铁托(他力图团结反希特勒的一切力量)和塞尔维亚民族主义分子米哈依洛维奇之间互相残杀而遭到削弱。
希特勒要将欧洲变为日耳曼帝国的目标现在虽昭然若揭,但其野心大到何等程度却仍未为人所知,甚至连他的许多敌人也猜想,这只局限在欧洲。在这个问题上,如他们看到了他手写的秘密笔记,肯定会大惊失色的。
为全世界利益故,英国目前的形势不予改变。
由于种种原因,在取得最后胜利后,我们必须与之和解。
国王必须下台——由温莎公爵接替。我们将与他签订永久友好条约,而不是和平条约。
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和埃比利亚半岛(西班牙半岛的古称)将在“新秩序”下联合起来,从而实现查尔士大帝、尤金亲王和拿破仑梦想实现的欧洲统一。
最后胜利的最重要的一点是把美国永远排除在世界政治之外,消灭他们的犹太社会。
为达到目标,戈培尔博士必须具有一个总督的独裁权力,以完成对种族混杂的劣等居民的全面再教育。在这方面,戈林也应尽一臂之力,主要是把有日耳曼血统的居民全部或至少百分之五十动员起来,进行军事教育,以获得民族主义的新生。
正当希特勒在制订征服包括五大洲在内的征服计划时,他的部队却在东方朝本土节节败退。在粉碎“堡垒战役”的胜利鼓舞下,苏维埃统帅部满怀信心,勇敢地转入反攻。在1943年后半年,红军在某些地方推进了400公里,把中部和南部的德军驱至第聂伯河彼岸。
这促使希特勒加速执行其“最终解决”的计划。1944年初,他批准向一大群非党员、非党卫军泄露这个秘密。1943年1月26日,希姆莱作了第三次讲话,是在波森的剧场里向260名左右的陆海军军官作的。他冷静地告诉他们,希特勒已把消灭犹太人的任务交给了他。“我可以告诉你们,犹太人问题已经解决了。”一阵掌声席卷了整个礼堂。有个靠近冯·格斯道夫上校(那个要把希特勒和自己炸死的军官)的陆军军官激动地跳上椅子。在礼堂的后边,有个脸色难看的将军正在检查,看他的同事中有几个人没有鼓掌。他数了数,一共5人。
在此后的数星期内,希姆莱继续在进行他的“启蒙运动”。他向一群海军将领承认,他曾下令屠杀妇女和儿童。“如果我允许这些充满了仇恨的儿童在这场人反对非人的战斗中长大成人,那么,我就是个弱者,就是我们的子孙后代的罪人……但我们必须更加清楚地认识到,我们进行的是一场原始的、独创的、自然的种族战争。”在宗特霍芬,他对另一群将领也讲了几乎同样的话,“在德国,以及在占领区,一般来说,犹太人问题已经解决了。”他说。当他说到这个问题“未作妥协”便解决时,厅内出现了掌声。希姆莱在“最终解决”问题上共作了15次演讲,听众广泛,但,意味深长的是,外交部的人一个也没有。
1943年的最后几天,压得希特勒喘不过气来。他的军队在列宁格勒和整个乌克兰面临着新的挫折。不仅如此。由于党卫军法官摩根终于挖出了布痕瓦尔德贪污案的网络,希特勒的灭绝计划受到了威胁。集中营指挥官科赫的同案人科勒害怕了,同意出庭作证。他被关进监狱,作为人证,但不到3天,他便死在狱中。在铁证面前,在摩根的无形审问下,科赫顶不住了。他供认,除了靠犯人发财外,为了保住秘密,他处决了不少犯人。
对科赫的起诉虽然成功,但摩根并未因此而满足。他沿着贪污的线索追至波兰。在卢布林,集中营的指挥官热烈欢迎了他。该指挥官名叫维尔特,曾在贝尔赛克任格斯泰因的向导。他自豪地透露,他不但在卢布林地区建造了4座灭绝营,灭绝系统也是他建立的。他说,每个营都建得像一个波特金村庄。当火车开进假站台时,乘客都以为到了一个新城镇。维尔特津津有味地说,火车一到,他或他的代表,便向新来者致辞表示欢迎(欢迎词是固定的):“诸位犹太人,把你们带到这里来,为的是要将你们重新安置。在犹太州建立之前,你们当然得先学会如何工作。你们必须学会一门新手艺。”这些定心丸式的话讲完后,犹太人便无辜地列队走向死亡。
在摩根听来,维尔特的描述是“完全荒唐的”,但,在他参观了贮藏战利品的屋子后,他可不这样想了。看到堆积如山的宝物——其中有大得令人不敢相信的手表堆——后,他明白了,“某种可怕的事情正在这里发生”。他从未一次看到过这么多的钱,特别是外币,有世界各国的硬币。看见炼金炉及一大堆金砖,他惊奇得张大了嘴。
摩根参观了维尔特建造的4个集中营——马伊达内克、特莱勃林卡、索必波尔和贝尔赛克。在每座集中营内,他都亲眼看到了处决犯人的证据——毒气室、焚尸炉,以及大片大片的墓地。这里在大规模地犯罪,但他又无力采取行动,因为命令是从元首的总理府直接下达的。摩根的唯一依靠是对“武断地屠杀”犯人一事进行起诉——这些官司倒可以打到党卫军的法庭上去。他立即着手搜集证据,终于找到了足以控告马伊达内克两名高级官员犯有谋杀罪的证据。
维尔特是一个基督徒,他帮了很大的忙。他继续与摩根无拘无束地谈论这4个营的指导思想。一天,他无意说到,有个名叫霍斯的人,在奥斯威辛附近建立了另一个大型的灭绝营。在摩根听来,这地方有大量证据可以搜集。但摩根的权力有限,要到如此遥远的地方去,非有正当理由不可。很快,他找到了借口:有件悬而未决的黄金走私案涉及霍斯手下的数名职员。于是,在1944年初,刚强的摩根便在奥斯威辛附近调查死亡营的事件了。他不费什么手脚便找到了众多的堆满财物的小屋子、毒气室和焚尸炉。但是,在调查“不合法”的屠杀事件中,一到手下某个工作人员快接近事实真相时,调查工作便受阻。于是,摩根便决定返回德国去处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官方的集体屠杀事件本身。抵柏林后,摩根决定面见希姆莱,向他阐述清楚,这项灭绝政策正直接把德国“引入深渊”。为了见他,摩根又不得不再次通过种种渠道。首先要找的是他的顶头上司即刑警局局长。奈比听后,大吃一惊(“我向他汇报时,我看出他毛骨悚然”),说不出话来。待他能说话时,他叫摩根立即将此事向卡尔登·勃鲁纳汇报。卡尔登·勃鲁纳听后也大惊失色,答应将此事直呈希姆莱和希特勒。接着,他又找了党卫军法庭的首席法官勃赖豪特。此人听完后,气得发昏,答应安排摩根与希姆莱会晤。但是,由于官僚机构的种种限制,摩根的官司只能打到希姆莱的接待室。这下,摩根便认识到,要打这场官司,他非走另一条更加实际的道路不可,“那就是,利用这个制度本身提供的条件去把它的领导人和重要分子从这个制度中清除出去。对国家元首直接下令屠杀的案子我虽然无办法,但对不属此令或违反此令的屠杀,或对其他严重的控告,则可这样做。”
他回去后,情绪高涨,决心搞好诉讼程序,尽可能多地搞掉领导人,以期破坏集体屠杀的整个制度。他不顾恐吓和报复,把调查范围扩展至集中营。在奥拉宁堡,他的一个消息提供者——一名叫罗德的犯人——在被公开处死的最后一分钟获救——他之被处死,是为了杀一儆百,不让其他犯人与摩根合作。即使如此,他还得了个外号叫“猎犬法官”。在他努力下,约800个贪污案和谋杀案得到审理,其中200个案子的当事人被判刑。布痕瓦尔德的卡尔·科赫被枪毙;马伊达内克的指挥官也被处决,他的主要助手也被处死刑。塞尔托亨博斯的指挥官,由于虐待犯人,被绑在一个法庭前示众;佛罗森堡的指挥官则因酗酒和好色而被开除。
1944年早春,这些审判在德国的官僚机构中引起了强烈的震动。于是,希姆莱——显然是受希特勒的指使——便令摩根停止调查。“猎犬法官”做得太过火了,太成功了;他正准备全面调查鲁道夫·霍斯和奥斯威辛各营。摩根一人大扫除的冲击波业已冲倒了卢布林的屠杀营的建筑。维尔特营长受命将他建造的4个营中的3个营——特莱勃林卡、索必波尔和贝尔赛克——全部毁灭,不准留下任何痕迹。任务完成后,维尔特便被派往意大利去护路,以免游击队侵犯。在这里,在摩根的法网下死里逃生的维尔特,不久便被一项更粗暴的法律打倒——背上中了游击队的一颗子弹。与此同时,尽管希姆莱——希特勒有令,康拉德·摩根仍偷偷地继续进行他的赤手空拳的调查工作,以期结束“最终解决”。(摩根也尽力证明布痕瓦尔德的指挥官的妻子伊尔塞·科赫有罪。他相信,她犯有虐待罪,但对她的指控却又无法证实。战后,一个美国官员要求摩根证实科赫夫人用犯人的人皮做灯罩。摩根回答说,她犯的罪行肯定很多,但这个指控却是不存在的。他曾亲自对此事进行调查,但最终只好将此案放弃。即使如此,这个美国人坚持让摩根签署一个文件,以证实科赫夫人确曾用人皮做过灯罩。对纳粹的威胁尚且不怕的人,自然不大可能向民主国家的一个代表屈服的。由于他拒绝,人们便威胁他说,要将他交给俄国人——俄国人肯定会将他活活打死的。摩根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于是便遭毒打。他虽然憎恨科赫太太,但什么也不能诱使他作假证。幸运的是,摩根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