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丹佛以后,我的艺术生意也越渐获利,客户来找我和我的合伙人,而不是我们去找客户。与我们做交易的是一群精英客户,他们只对最好的作品有兴趣。虽然如此,1998年秋天,我还是接到一个所有艺术经销商都梦寐以求的电话。
我和丹佛逛完博物馆,在送他回机构的路上手机就响了。电话那头的人拥有一间加拿大房地产开发公司,他们刚刚在沃思堡市中心买了一栋三十六层楼的银行大楼。他们运气很好,交易中还包括《老鹰》,二十世纪大师亚历山大·考尔德的四十英尺雕塑作品,是艺术家毕生创作的十六尊纪念碑式的固定雕塑之一。
当时,《老鹰》就固定在银行大楼外水泥广场上,位居市中心地带。沃思堡市民一直把这尊大师雕塑当成公共财产,象征城市在艺术与文化世界的地位。然而,新的加拿大物主没这么感情用事——电话那头的人要我把它卖掉。
我想到可能完成一笔七位数的交易就心跳加快——也许会是我生涯里最重要的一笔交易,特别是这么大的考尔德雕塑,几乎不太可能再有待售机会。当时,要是真的把它卖了,我可能有被逐出城的危险。我知道这是事实,因为前一个物主——濒临破产的那间银行,才在几年前请我研究出售的可能性,但最后放弃了,群众施加的压力连本地博物馆都拒绝买下那尊考尔德雕塑,所以它至今还留在城市里。但电话那头的加拿大人说,他们要一次利落、快速又无声的交易。结果,这样一个买主就出现了。
我们秘密地交易,包括代号,比如“凤凰”,这是我和合伙人专为处理这次特别交易而设立的德拉瓦公司。我们租了两台十八轮的运输卡车,以及工作人员和司机,他们将在夜里持手提钻拆卸十二吨重的雕塑。我开玩笑说,要是消息传出去,工作人员可能需要穿防弹衣。也许我只是半开玩笑:为了绝对保密,计划中有一个条款,就是工作人员在越过得州边境进入俄克拉荷马州之后,才能获知《老鹰》的运送目的地。
我们订下运送日期:四月十日。几个月时间过去,我和合伙人研究出细节。
十二月底,我试着说服丹佛和黛比一起去山中树林,直到一月我几乎放弃。黛博拉和玛丽·艾伦还是要去,但我没空送她们出发,因为出发日期刚好和棕榈海滩艺术展同一天。
手机响的时候,我正试着卖一幅马蒂斯素描给一对穿着粉红色便裤的时髦夫妇。是黛博拉打来的,跟我说她成功说服了丹佛。我们二十二岁的儿子卡森也准备进入艺术经销商这一行,他跟我同行,所以我让他接手。根据丹佛上回说的“同一个圈圈的人”,我不敢相信他真的上了黛博拉的车,更惊人的是,他还待了整个周末。
最重要的是,黛博拉继续说,最后一天,丹佛在所有白人女士的鼓励下唱歌了。他不情愿地坐在礼拜仪式区的钢琴前,大声唱了一首即兴之作。他的观众起立鼓掌。
“真希望你也在。”黛博拉说。
“我也希望。”然而,我在想,要是我去的话,或许丹佛和我会去钓鱼,而上帝其实是要丹佛唱歌。“不过再想想,”我说,“我想每个人都待在自己该在的时间与地点。”
我等不及听丹佛的看法——跟白人女士相聚的恐怖等。然而礼拜二我们去机构时,发现从礼拜天黛博拉送他回去以后,就再没有人见过他。又过了一天,还是不见丹佛。那天晚上在家里,黛博拉和我开始觉得好像是家人不见了。突然电话响起,是丹佛从医院打来的。
“我还好,”他说,“我回家后就疼得厉害,所以我走路去医院住院。”
我放下手边的事立刻出门。哈里斯医院在机构东南方,有整整两英里远。我加速开去,在“美味汉堡”买了丹佛最爱的香草奶昔。来到医院,我记得楼层但不记得房号,于是我在长走廊上挨个病房偷瞄一眼。最后我看到他的名字,手写在卡片上,插在一扇关着的门的门牌上。
一个金发护士站在附近,在表格上写笔记。“需要帮忙吗?”
“嗯,我刚花十分钟在找我朋友的病房,不过我找到了。”我朝着丹佛名字的卡片点点头。
“他不在里面,”她说,放低音量偷偷说,“里面那个是黑人,而且是游民。”
我笑一笑。“那显然我找对了。”
她觉得不好意思而匆匆退开,也许希望我不要跟她上司讲。我推开门:“嘿,丹佛!那些白人女士把你逼得住院了吗?”
丹佛现在已经笑得出来了,告诉我他走了很长一段路经过贫民区到医院。“别告诉黛比小姐,在林子里我吃了太多免费食物,可我不敢用主子的厕所,所以我在那里一直都没上。现在我等人帮我拔掉塞子!”
我们俩都狂笑。终于停顿下来的时候,他认真起来:“黛比小姐知道她为何要带我去那里。”他没吐露其他细节,我也没追问。
几个礼拜后,等他的肠子准备好,我带丹佛去那家他第一次学到怎么分辨组合餐的墨西哥餐厅。他点了他常吃的塔可、玉米卷饼、米饭和豆子,但他把东西推到一旁,他比较想讲话而不是吃东西。
“黛比小姐知道她在做什么——她带我离开街头环境,让我有时间想想我的生命,”他说,“你知道的,要先请恶魔出去,你才能打扫屋子!我去林子里就做这件事。让我有时间使头脑清醒,摆脱掉一些过去的邪恶事物,我想,上帝可能是要我在最后这段生命里做些什么。”
然后丹佛又沉默下来。最后,他把叉子插进豆泥,拿餐巾擦过手又放回膝上。“朗先生,我有重要的事情相告:黛比小姐在机构里做的事很重要,对上帝而言,她变得很珍贵。”
丹佛的眉头皱起来,头低垂。然后,他用每次要发表最认真的宣言前都有的愤慨眼神,说了几句到今天还在我耳边回响的话:“当你对上帝而言很珍贵,在此同时,也变得对撒旦很重要。朗先生,你要小心,不好的事就要发生在黛比小姐身上。小偷总是趁晚上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