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首诗,倒是想要告诉你——
谒延平(王)祠
逆子孤臣一稚儒,填膺大义抗强胡。
我最得意后头两句:
丰功岂在尊明朔,确保台湾入版图。
你看出我这诗有什么意思在里头?我是在讲我自己呢。假如我不是这样,东北不是就没有了吗?我和日本一合作,我就是东北的皇帝呀!日本人真请我当皇帝了,真请过我,跟我声明了,做皇帝!
谁干的呢?就是土肥原呐。他是王道论呐。
话儿都说明了,我就因为这个跟土肥原说崩了,我就知道东北不得了了。
他一直不死心,那个时候他不让我跟中央合作:你当东北的皇帝,我日本捧你,日本帮你。
我为这事情跟他火了!
那个时候,奉天负责任的日本人叫秦真次,他们叫特务长官,我把秦真次找来,我说你把土肥原换掉。
土肥原,他不是我的顾问,他是北京政府的顾问,跟我父亲来了,就当这个东北的顾问。本来日本“二十一条”里头定的是有条约的,说奉天的军人要有两个顾问,一个上校、一个上尉,两个顾问。一定得请日本两个顾问的,那是订好的,“二十一条”上有的。
所以,我就跟这个说请你把土肥原换掉的时候,他说你没有权呐,要不要他你没权,这是我日本政府的权呐。可把我气死了。
我这人呐,人家都说我是怪人,说我惹事情,都是这么惹出来的。
我说我没权啊。是,他是我的顾问,我可是没权换呐。那好,我说我有权没权,我不跟你见面,这我就有权了。
我就告诉我那个叫陈起的传达,我说上肥原顾问随时哪个时候来,随时我都不见,你就说我不见!
当着土肥原的面,我就跟他讲,我说你听着了?!我可以不见呐!我不跟你谈话,我不见你,你是我的顾问,我不见你!
你说你让谁当顾问?他们让步了!
这问题就大了,就是后来那个日本人被枪毙了。有一个日本军人跟我很好,这个军人不讲他的名字了,我就叫他。他是空军的中校,后来他就被派来当顾问。当顾问不要紧呀,我的顾问是他,我们俩处得很好呀。可是后来有人告诉我,说他被枪毙了。
我问过日本人,日本人都说不知道,反正“九一八”事变以后,他回日本去,回去就把他关起来了,日本军人呀,把他枪毙了。
不久呀,秦真次调回日本去了,土肥原回来当长官。哎呀,我知道这个事情糟了,我就晓得这个问题大了。他回来当特务长官,他不但是没有下去,还升官了,东北的特务都在他手里头,我就知道要有事情了。
我这么跟你说呀,这个日本人呐,我跟你说我那个时候的几个人。跟我说实话的这几个人,一个是当时我的顾问,叫翟山。这个人说了句话,他说,中日冲突不但不是中国之福,也不是日本之福。还有些个人,我先说一个人,他叫什么,我现在在嘴边说不出来,日本关东军的个长官,还一个关东军的司令。这两个人都很好,很想把这个事情搞好,这两个人的名字我都说不出来了。
那时候,因为东北的大连、旅顺条约要满了,我那个时候就想收回,那个日本强硬派的武官就跟我讲,他说我们日本有句话,那个城是用箭射回来的,你搁箭射回它去。什么意思?那个城呵,我是用箭射来的,你要拿回去,你就要用箭射回去,你想搁嘴要?
可是我就说这几个人,这几个人的名字就在嘴边,不参考我说不上来他是谁了,我们都说得很好。我对他们说,我的主张啊,中日的问题要是不解决,将来总是一件大问题。
当时日本那些有野心的军人,就想把中国吞并了,把中国整个灭亡了。可是这些有知识的人是有思想的,就像我说的那两个人。我对他们说,大连、旅顺名义上是我们的,事实上我们是收不回来的,我们没有这个能力收回来,我们名义上收,大连、旅顺都是你们日本人的,只不过说主权是我们的,事实上还是你们管。我们用一种选举的办法,让地方选举,用选举的办法选举谁当权,就由谁来管理。名义上是我们中国收回,但是大连、旅顺就像成为一个公共市一样。
他们都很赞成,后来这两个人都叫日本人给弄死了。
一个就是我说的这个关东军司令官,关东军的司令官呀,他有一个晚上吃酒,晚上回去的时候就死了。他跟我俩很好,我们俩,相当得好。那这个关东军的长官呀,文的,也叫日本人给弄死了,不是杀掉了,是把他毒死了。
那么我再说,日本的公使,那个时候叫大使了,他叫什么,我嘴边说不出来,头一任大使,唉呀,我们俩谈得来。再有那个日本的总领事,姓林,叫林久治郎,我在他的领事馆呀,差不多谈到晚上十二点,俩人谈得呀,他说我回东京去一定先把东北的问题解决,我俩谈得很好。他回去(的)时候,在旅馆里头,晚上黑呀,就死了。说他自杀了,什么人打死的不知道。
所以我那个时候就知道,这个日本呀,一个国家到了这样子,不祥之兆就来了,结果它自己把日本自己毁了,哪儿能这样子办法。
日本人不是都是坏人,就说那个林久治郎,他是总领事呀,我们俩好。
我跟你说个笑话,他后来来办交涉,他说,张学良,你先别看,我走了你再看,我把它放这儿,我是奉命而来。他就说笑话,他说我把公文放这儿,你别看,别跟我(上强下牛)嘴,咱俩别强戗,我放在这儿,我奉命来,我放在这儿我就走,你回去你再怎么答复你自个答复去,我不管。
我就说日本人也不是都那么坏呀,他也真是没办法。他跟我讲,他说的话是真话呀,他说我们做特务的人都昏了头。我说怎么讲?他说他们什么材料都收买,找情报贩子,什么玩意儿都收买。他说我告诉你,别的事情不说,我就告诉你,在我的总领事馆,有一个副领事是专门管这个的,你知道他经费多少钱?他的经费比我的领事馆的都多,他有十万块的特别费,他的特别费要开销他就得买(情报),他说甚至于呀,你的字纸篓里撕的字纸他都买。他说那些军人呀冲昏了(头),那些真的假的不管什么玩意,什么他们都信。
他告诉我一件事,日本给我一个勋章,是总领事给我送来的,日本方面的报纸说,我把勋章拿起来就摔地上了。
这个总领事说,哪儿有那么回事呀,但是我们的谍报就说你摔地上了,谁给的谍报就不知道了。
所有各省都挂起来了,这个旗呀,是我们被服厂一夜两天秘密做出来的,我们把旗发出去,所有的旗都挂出来,日本人居然不知道,我就讲这段事情。
曲折?没有什么曲折,就是他们逼我们不许挂,不要跟南京走。我跟你讲过,那个人我佩服他到万分,就是田中派来的特使——林权助。这个人,那真是外交天才。他本来是谁呀?他是皇太子——就是日本后来的皇帝的老师呀。
哎呀,这个人可会讲极了,那他把我讲得呀,劝说我好多的话,都是那个时候的话,“不改为父三年之志,可谓孝也”什么的。
我没给你讲过这段?我总是不给他一个明确答复,模棱两可。到最后呀,这个人好厉害,所以我很佩服他,后来我也想我自己,我感觉我有一点太过于兴奋,有一点失言。
在林权助那个事情上,我认为我失言,我自己后悔得了不得,我也吃了点酒。
他要走,回日本去。最后我请他吃饭,他再三逼我,他就跟我讲,他说我呀,我这么大岁数,他跟我父亲认识的,他说我跟你父亲的关系,又是田中派我来当的特使,奉命而来,你始终不跟我说一句落实的话,净说这种模模煳煳的。
那意思呀,是说我这老头子,这么大岁数来到你这儿,我回去无所交待呀,我没得到你一句话呀。
我也喝了一点酒,我本来那个时候是不太能喝酒的,喝了一点酒,那么稍微跟他说了一说,说到最后,我说你老先生替我打算的,替我想的,你想的事情很周到了,比我自己想得都多,我自己都没想到。
那他很高兴,他说很好。
我说,不过有一件事情,你没替我想到。他说哪件事情?我很愿意知道。我说你忘记了我是中国人。
他不讲话了,他不但不讲话,我去送行的时候,他带了个随员还要跟我讲,他指指他,不让他跟我讲,不让他再提。所以我知道我失言了。
我怎么失言?他回去后就说,以后你们不要想了,用日本那一套,以后不要想这个人。他回去在日本公开发表了,回日本公开地讲,他说日本不要对这个人再做什么打算。所以日本就决心对付我了。我这一句话就失言,我说你没想到我是中国人,我的意思是我要不是中国人可以,我是中国人呀。所以我说我失言,日本以后就开始对付我了。
有人说我不易帜,自己独立的话,东北可能可以保下来。那我就变成日本的傀儡了。那东北是大呀,你大概不知道,可是我们完全在日本人手里,日本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呀!
换一句话说,这句话根本就是很不懂得情理的话,我怎么责备不懂得情理?我父亲为什么死的?我先问问,为什么他们要把他炸死?他就是不给他们当傀儡!你要做,你就得当我的傀儡呀!明白这话?
日本要干什么呢?对你好吗?它是要侵吞你呀!
我跟日本人说笑话,日本人我也有好朋友。我说,你们日本人呀,不能够叫人家跟你合作,我说一句笑话,就好像我有老婆偷你的人,你别吱声,咱俩就算了,你干吗还要夸口,说他妈的那小子他老婆跟我睡觉了。我说你们日本人就爱干这种事。
你跟他呀,傀儡还要装得像傀儡样呀,你要知道,给日本当傀儡,你那个傀儡都不好当得很呐!
说大帅如果在的话,不会跟中央合作,这话那可不一定,那就不知道了。
我就说这个事情,这话也有道理,那时候我父亲回到奉天,下面他要怎么做,那不知道。
我说日本人混蛋,也许那时候操纵我父亲能比操纵我容易。他们没想到我这个家伙是这样的。
我现在九十岁了,我也不做政治的事情,我才敢说这句话,谁也没想到我张学良这个人这么样讨厌,不论是谁,大家都认为我是个年轻小孩。
你知道,就连杨宇霆他也想操纵我,都想操纵我,(但)我这人不受操纵的,今天说一句话,就连蒋先生也想操纵我,我也是不受操纵的,我到今天我也不受操纵的。我有我自己的主意,我有我自己的见解。那我这人做事就这样,那时候我也不信基督教,我问心无愧,我就这么做,我不是为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