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雷米,1889年5月
亲爱的提奥:
……我想告诉你我来这里对我来说很好,首先是看到了这里的许多疯子和精神病人的真实生活,这让我不再莫名地恐惧。我也逐渐把疯狂当作和其他疾病一样的疾病。然后我认为环境的改变,对我很有好处。
据我所知,这里的医生倾向于认为我是某种癫痫病发作,但我并没有问太多……
文森特
圣雷米,1889年5月22日
我亲爱的提奥:
……这里是一幅新的30号油画,又是廉价的多彩石印版画,描述的是绿树丛中古老的情人幽会处。三棵巨大的树干被常春藤覆盖,地面也同样被常春藤与长春花所覆盖。一条石凳,一束玫瑰花,在荫凉中显得有些暗淡。前景是一些有白色花萼的植物,它是绿色、蓝紫色和粉色的。
既然我在这里,就有足够多的工作需要完成。这个被忽视的花园中有高大的松树,各种蓬乱的草,我在外面并没有见过。
然而圣雷米周围的乡村是非常漂亮的,我也许逐步会有一些短途旅行。
我在这里的时候,医生必然要适时地来看看我是否有问题,这会让他放心。我所希望的是他可以让我画画。
我向你保证我在这里很好,所以有时我一点儿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巴黎或者巴黎周边寄宿。我有一个很小的房间,墙纸是微绿色的,两个海绿色的窗帘上设计有暗淡的玫瑰,掩映着血红的光辉。
这些窗帘,也许是一些已逝的或者垮掉的富人的遗产,它们都设计得非常好。还有一把陈旧的扶手椅,或许也是同样的来源。透过铁栅栏窗户,可以看到一个封闭的小麦广场,有点像凡·戈伊恩作品中的景象。早晨我可以看到日出时的光芒。
除此之外,还有超过30间的空房间,我还有另外的房间来工作。
就目前来看,这里的食物也很好,当然它尝起来会有些乏味,就像巴黎有螳螂出没的餐馆或者寄宿房中的食物一样。这里不幸的人,完全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没有一本书或者更多的东西让他们娱乐,他们只是玩滚木球的游戏或者下国际跳棋)。他们没有别的日常娱乐活动,而是花费大量的时间吃鹰嘴豆、扁豆、小扁豆以及别的殖民地产出的食品,这些食物消化起来会有一定的困难,所以他们整天都无所作为。
但是严肃地说,我对于疯狂的恐惧已经明显地消失了,因为我近距离地看到了那些像我一样同样遭受疾病侵袭的人,他们之后的生活也很容易。
我先前被这些个体所排斥,我非常痛心地看到这在我们的交易中有许多反映。特鲁瓦永、马沙尔、梅里翁、詹德特、马瑞斯先生以及蒙蒂切利,许多人都这样结束了,在这种情境下想象他们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
好吧,现在我可以毫不恐惧地想到所有这些,也即是说,我发现这并不比死于其他一些疾病,比如肺病或者梅毒更可怕。严肃地说,我应该对此深表感谢。
尽管这里有许多人哀号或咆哮,但这里有真正的友谊。他们说我们必须容忍别人,这样别人也就会容忍我们,还有一些非常合理的论点,已经被付诸实践。我们很好地理解对方,例如有时我可以和他们中的一个进行交谈,尽管他只会以不连贯的声音作为回答,但他并不害怕我。……
你可以把这些油画从框架上拿下来带到唐吉那里或者你那里,如果它们已经干了,你就可以把任何你认为有价值的作品放上去。
高更应该可以告诉你能为《卧室》那幅画换衬布的人的地址,这不会很贵,我想这种整修应该要花费5法郎。如果太贵,就不要这样做了。我相信许多情况下,对于他自己的油画,或者塞尚或者毕莎罗的油画的整修,高更不会支付太多。
再谈论下我的情况,对于另外的事情,我也满怀感激。我注意到那些和我一样的人,并听到他们发病期间发出的奇怪的声音,他们眼前的事情似乎发生了改变。那减少了我记忆中第一次发病的恐惧,当一些事情意外地发生在你身上时,会让你感到非常恐惧。一旦你知道这是疾病的一部分,你就会像接受其他事情一样接受它。我之前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过精神病人,所以会禁不住一直想这些事情,因为发病时所产生的痛苦并不有趣。
大多数癫痫病人咬自己的舌头并伤害自己。雷伊告诉我他曾经见过一个伤害自己耳朵的案例,就像我所做的一样。我听到过和负责人一起来这里看我的医生说,他之前也见到过这样的情况。我认为一旦你知道它是什么,一旦你意识到自己发病,你就可以阻止意外的痛苦或恐惧。五个月以来,发病的情况一直在减少,我也对完全战胜它寄予厚望,或者至少不再有如此激烈的发病。
这里的一个人两星期以来一直像我一样喊叫和说话,他认为自己在走廊的回声中听到了声音和言语,或许是因为他的听觉神经有问题,并且过度敏感。我的情况是视觉与听觉同时出现了问题,按照雷伊所言,这在癫痫病初期是很正常的。
现在甚至活动都能让我感到不舒服,这种打击对我来说很大。除了永远不再醒来,没有别的任何东西可以让我感到愉悦。目前对生活的恐惧已经不那么明显,忧郁也没有那么严重,但是我仍然不愿意,几乎没有任何渴望或者完全不想做与正常生活有关的事情。例如不想去看望朋友,尽管我的确在想他们。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或近期不打算离开这里的原因,我再次对一切事情都感到沮丧。
无论如何,这只是我最近所厌恶的生活,它会发生彻底的改变。从现在开始变为有意愿想做一些事情,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全部时间都待在巴黎,除了巴黎周围,你从来没有去过乡下的任何地方,这多么让人遗憾呀!我相信我与现在的同伴待在一起,并不比你一直待在古比尔公司更糟糕。在这个层面上,我们是平等的,因为你也只能部分地实践自己的想法。然而一旦我们适应了这些困难,它就会成为习惯。
尽管这些作品耗尽了画布和颜料,但是我确信在它们上面多花一点钱,比直接把它们丢弃更合算,反正你无论如何都要支付我的食宿费用。这就是我这样做的原因,所以这个月我有4幅30号的油画和2幅或3幅的图画。
但无论做什么,钱的问题总是与我们同在。就像军队面前的敌人,不能被拒绝与忽视一样。
正如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一样,我知道我的责任。我也会从所花费的一切中得到回报,我认为是这样的。如果不能从你那里获得,也至少要从家庭中获得。这就是我创作作品并且要创作很多的原因。如果我是一个非常刻薄的人,也许我就会更自由地为艺术而创作。勤奋的工作也许会让一个人获得意外的进步,我对这样的想法非常满意。
下面是我所需要的颜料:
3大管鲜绿色
2大管深蓝色
1大管群青色
1大管铅橙色
6大管锌白色
5米长的画布
谢谢你的来信,热情地与你握手,也与你妻子热情地握手。
你永远的文森特
圣雷米,1889年6月9日
亲爱的提奥:
……现在再次谈到印象派画家,如果内心不完整,就不能从事艺术,一幅作品如果不能和周围的环境相和谐并反映它被创作的时期,那它也是不完整的。我并不知道印象派画家是否比他们同时代的画家要好,或者相反并没有那么好。总之,他们的内在想法比在绘画中表达出来的更重要。我倾向于这样认为。
我看到了印象派画作的展览预告,有高更、伯纳德、安克坦以及其他名字。所以我更倾向于认为一个新的画派已经形成,并且并不比那些已经存在的画派差。
这就是你所说的那个展览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
非常奇怪的是每次我尽力让自己获得对事物的清晰想法时,比如为什么我会成为现在这样,毕竟这只是和别的事情一样的意外,一种强烈的焦虑和恐惧就会抓住我,阻止我思考……它似乎想向我明确地证明这不寻常或是我精神错乱,令人震惊的是这并不让人害怕,也不能记住任何事情。唯一确定的事情是要竭尽全力让自己再次活跃起来,这也许是有用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至少想创作出比以前更好的作品……
文森特
圣雷米,1889年6月19日
亲爱的提奥:
……我认为你在展览中没有展示我的作品,而是展示了高更和别人的作品是正确的。既然我还没有恢复,那么就有足够的理由不触犯他们……
我在这里非常喜欢读莎士比亚的作品,有一本1先令就能买到。迪克的莎士比亚是完整的,有非常多的版本,我认为便宜的版本与昂贵的版本相比改动得更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花费超过3法郎……
文森特
圣雷米,1889年6月25日
亲爱的提奥:
……说到高更和伯纳德,他们给我们的绘画带来了极大的安慰。然而我必须强调我经常向高更所说的,我们一定不能够忘记别人也已经做的。但无论如何,离开巴黎就会让你非常快地忘掉巴黎。通过把你自己放在乡村的中心,你的思想就会改变。但就我而言,我不会忘记巴比松画派那些可爱的油画。任何人都可以比他们画得好,但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必要的……
柏树一直占据着我的思想,我想像画向日葵的油画那样画一些柏树,因为令我非常吃惊的是,我还没有画过它们。
它们在线条和比例上都如埃及方尖碑那样漂亮,它们的绿也非常有特质。
在阳光普照的风景中,它们是黑色的斑点,但这也是其中最有趣的一点,准确来说我可以想象这非常难画。
然后你就可以见到它们映衬着蓝色,处于蓝色之中。和别处一样,画这里的自然,你必须长久地投入其中……
文森特
圣雷米,1889年,日期不详
亲爱的提奥:
……非常感谢你也忠诚于莎士比亚,它将帮助我不会忘记我所知的一点英语,但毕竟它非常好。我现在开始阅读我了解不多的系列了,是国王系列,我已经读了一半的查理二世,亨利三世以及查理五世了。我读的时候没有在想那个时候人们的观点和我们现在人的观点有什么不同,或者把他们放置在反对共和整体以及社会主义信仰等背景中是怎样的。但让我非常触动的是那些人物的语言,和我们时代的一些小说家的作品一样。莎士比亚作品中那些来自遥远的几个世纪前的声音,对我们来说似乎并不陌生。他们是如此的鲜活,以至于你会认为你了解他们,你能明白他们的事情。
伦勃朗独自居住或者在画家们中他经常是孤独的,又怎样呢!那种在《以马忤斯朝圣者》或《犹太新娘》,或者是你有幸见到的天使形象中的温和的凝视,那种令人心碎的温和以及无穷圣灵的隐约闪现,看起来都非常自然,在莎士比亚作品中也有许多这样的地方。伦勃朗的肖像画是庄重或者愉快的,像《简六世》《旅行者》和《萨斯基娅》,总之,他有许多肖像画……
文森特
圣雷米,1889年,日期不详
亲爱的妈妈:
你说你是已经将近70岁的母亲了,这是正确的,但人们并不能从你的笔记中看到这一点,因为我感觉它们仍然非常有力。提奥和威廉明娜也写信告诉我,你似乎变得更加年轻了,我认为这非常好,有时候在生活中也是必须的。无疑你们在为科尼利斯而忙碌,对于你们双方来说分别都是非常艰难的(他的弟弟科尼利斯要在德兰士瓦省任职)。我认为他毫不犹豫地接受这个职位是正确的,就好像一个人远离世界上的大城市会发展得更好,会更开心一样。不仅仅指巴黎,还有阿姆斯特丹、鹿特丹和其他许多的城市。
我并没有确切地听人说过德兰士瓦省,但听说过澳大利亚,那里的人们来到这里,总是会渴望回去。我也听说过海地和马提尼亚岛,与我一起待在阿尔勒的高更去过。我猜想德兰士瓦省和澳大利亚在一些事情上会有共同之处,一个人可以有机会在那里发展得更好,可以更好地使用他的精力。
至于其中的悲伤,亲爱的妈妈,分离中得到和失去的,在我看来都是自然的,没有它们,我们就不会愿意分离。也许它会帮助我们重新相识和发现彼此。一直停留在原地似乎是不可能的……
……这里蓝色的天空并不会让我感到疲倦。我非常喜欢画开花的荞麦田或者开花的油菜田,或者亚麻田,但是也许在这之后我会去诺曼底或者布列塔尼。一个人也从来没有见过和我们那一样的仓房、小屋和苔藓覆盖的屋顶,也没有看到过修剪的橡树丛,没见过白色老茎交错的山毛榉树篱,也没有见过真正的石楠属植物和荒野的桦树,这在纽恩南非常漂亮。但在南方漂亮的是葡萄园,它们在平坦的乡下或者倚靠小山,我见到过一些,甚至也给提奥寄过去一幅,葡萄园是紫色、火红色以及黄色、绿色和蓝紫色,就像荷兰维吉尼亚爬山虎。我像喜欢玉米地一样喜欢葡萄园,山上也充满了百里香和别有气味的植物,非常漂亮,透过清新的空气,从这个高度可以比我们那里看得更远……
文森特
圣雷米,1889年7月5日
亲爱的提奥和约翰娜:
约翰娜今天早上的来信给我带来了一条非常好消息,祝贺你,这个消息让我非常开心。我被你的想法所触动,你说你们两个身体都不太好,对于这种情况似乎也不抱希望,所以你感觉到怀疑。无论如何对于孩子到来,你从心底感到感激。
我今天早上和这里的医生说了一会话,他确切地告诉了我所思考的问题。我必须再等一年才能够痊愈,因为任何事情都可能引起另一次发作……
我冷静地生活,因为我有机会这样。我过去喝酒,因为我并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怎样做。而且我一点儿也不关心。然而有意的节制让我处于一种存在的状态,这是真的。如果你也这样节制,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改变。总之这和绘画中的灰色或彩色不同,事实上我打算画更多的灰色……
我非常喜欢昨天读到的《以牙还牙》,然后又读了《亨利八世》,这里有非常好的段落,比如在白金汉郡的话以及沃尔西倒下之后所说的话。
我认为自己非常幸运,可以悠闲地阅读或者重复阅读,然后我希望最终可以读到荷马的作品。
外面是蝉在歌唱,几乎要爆炸,叫声非常刺耳,比蟋蟀的叫声要大十倍。烧毁的草地展现出可爱的古金色调,南方最美丽的城镇也伴随着曾经骚动的梯田成了没有生气的城镇。事物在减少和衰落,蟋蟀也遵守着苏格拉底的规则,它们肯定是在用古希腊语歌唱……
文森特
圣雷米,1889年,日期不详
亲爱的提奥:
明天我会通过货运寄给你一小卷油画,总共有4幅,也即是下面的作品:
1.阿尔勒风景——开花的果园
2.常春藤
3.丁香花
4.阿尔勒植物园中红色的栗子
这些可以和你已经拥有的那些放在一起,比如红色和绿色葡萄园、花园、丰收者以及布满星星的天空。
接下来的一批大部分是玉米田和橄榄园。
正如你所看到的,我去阿尔勒买了这些画布,这里的牢房看守员陪我去的……
文森特
圣雷米,1889年,日期不详
亲爱的提奥:
……佩顿医生对我非常友好,也非常有耐心,你可以想象在我已经开始相信不会再发病时发病让我多么苦恼。
你最好写几行话告诉佩顿医生,绘画对我的康复是必要的。因为这些天里我什么都没有做,并且不能去他们给我分配的房间画画,这几乎让我无法忍受。
我的朋友罗林也给我写了信。
我收到了高更、伯纳德和舒芬纳克画展的目录,我发现非常有趣。高更也非常友好地给我写了信,尽管有点儿模糊和晦涩难懂。但总的来说我认为,你在他们中间举行一场画展是正确的。这些天以来我一直在想现在的状态,如果不是更糟糕的话,是不是也和在阿尔勒时候一样。它被推定未来还会再次发作,这让人非常讨厌……
老弟,最近一次发病时,我正在刮着风的田地里作画,刚好画到中间。我会把这幅油画寄给你,尽管如此,我还是完成了它。
事实上,这是一次更理性的尝试,它的表面黯淡无光,是绿色、红色以及生锈的赭黄色的融合,正如我曾经告诉过你的,有时候我非常渴望开始使用与在北方时同样的调色板……
文森特
圣雷米,1889年,日期不详
亲爱的提奥:
……昨天我开始了少量的工作,是透过我的窗户看到的景色——收割后黄色作物茬的耕地,蓝紫色的耕地和黄色的条形残茎形成对比,背景是小山。
工作比任何别的事更让我快乐,如果我可以立刻全力投入我的工作,这可能是最好的补救方法。
然而不可能获得模特以及别的一些事情让我不能这样做。
总之我真的要尝试着被动一些,有耐心一些……
如果我不久之后有所好转,我就要回到巴黎或者去布列塔尼。
首先是因为这里非常贵,然后是我害怕别的病人。总之有许多原因让我感觉到我在这里没有什么运气。
也许我夸大了我的悲惨处境,再次因自己的疾病而不知所措,但我真的有些害怕……
我亲爱的弟弟,我希望写给你一些比这更好的事情,但事情并没有进展得很顺利。一整天在山里作画会让我获得许多乐趣,我希望他们这些天里能让我去画……
文森特
圣雷米,1889年,日期不详
亲爱的提奥:
我今天再次给你写信是因为我附上了给我们的朋友高更写的几行话。我感觉到这些天我又冷静下来了,这似乎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我的信也就因此不会显得完全是荒谬的了。如果你过度顾虑尊重或者感伤情绪,就不能确定你会在礼貌或常识上有所得。所以,和其他同伴交流对我来说有好处,即使他在远方……
文森特
圣雷米,1889年9月
亲爱的提奥:
……我一直在我的画室里努力画画,这对我来说非常好,那些反常的想法也被驱走了。
我又一次画了我的卧室,很明显它是我习作中最好的一幅……
因为没有模特,我现在正在画两幅自画像,我一段时间以来很少画人物画。其中的一幅是早上起床后,我非常瘦并且像幽灵一样苍白。那是忧郁的紫蓝色,头上是黄中带白的头发,因此也产生了一定的色彩效应。
在那之后,我又开始了另外一幅,是浅色背景中四分之三的身体。然后我又对那年夏天的习作进行了细微的修改,总之,我一天从早到晚都在工作。
我亲爱的弟弟,我是在工作的间隙给你写信,我像一个疯狂的人一样工作,比任何时候更多地处于沉默的愤怒之中。我认为这会帮助我治愈我的疾病,也许尤金·德拉克罗瓦所说过的话会发生在我身上“当我不能呼吸且没有牙齿的时候,我依然能够在绘画中有所发现。”在这个层面上,令人不快的疾病让我工作时处于无声的愤怒之中。我画得非常慢,但是从早上到晚上没有一点松懈。它的秘密可能是长时间缓慢地工作。我该怎样表达呢,但我认为目前我手上的一幅或两幅油画还不算坏,一幅是黄色玉米田中的收割者,背景是浅色的。如果他们还记得我,这是为二十人画派的画展准备的,之后它就完全属于我了。如果他们不喜欢这幅画,他们就会把我忘记……
这里已经是9月了,我们很快就会进入秋天,然后进入冬天了。
我会继续非常努力地工作,然后看看圣诞节是否还会发病。在这之后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我把管理者送进地狱,然后就会回北方待一段时间。现在离开,我可以判断下一次发病可能在冬天,也即是说三个月的时间都是比较危险的。我已经六周没有出去了,甚至是去花园。然而,下一周当我完成我手上的油画时,我就要试着出去走走……
我又在工作的间歇继续写这封信了,昨天我开始了监狱看守员的头部画像,也许我还会画他妻子的肖像画,因为他已经结婚了,就住在离监狱不远的地方。
那是一张非常有趣的脸,像勒格罗作品中的一个古老的西班牙贵族,如果你还记得那幅画,你就会知道这是什么类型。在两次霍乱流行期间,他住在马赛的医院。总之他是一个看到了许多的痛苦和死亡的人。他的脸是一种沉思的安静,有些像基佐的脸,但头部有些不同,这些都很自然地来到了我的记忆中。但他是一个朴素的人,如果我能够成功地画好,并复制一份的话,那么无论如何,你都能看到。
我正在挣扎着使出全身的力量来画我的作品,如果我成功了,它就会成为我的疾病的最好的避雷针。我很照顾自己,认真地把自己封闭起来,有些任性,不愿意适应我处于不幸中的同伴,不愿意去看他们。但是我发现自己并没有很糟糕,因为我的工作一直在进步,并且我需要这样的进步。我会比以前做得更好,这是非常必要的,因为以前的不够好……
啊,《收割者》已经完成了,我认为它将会成为保存在家里的其中一幅作品,这里面有那本伟大的自然之书中所说的一种死亡的意象,但我试着传达的是“微笑”。整个都是黄色的,是暗淡的金黄,除了蓝紫色的小山。我发现奇怪的是它和我透过监狱的铁窗看到的很像……
我所希望的最好的时刻,不是在色彩上获得引人注目的效果,而是运用半色调。去蒙彼利埃画廊的参观无疑促使了这个想法的产生,因为在那里最触动我的是库尔贝的杰作《乡村女孩们》和《睡觉中的纺纱工》,德拉克罗瓦和理查德的布吕亚的肖像画,然后是德拉克罗瓦的《丹尼尔》和《女奴》,都是半色调。画作中的那些女奴们和卢浮宫的不一样,几乎都是暗紫色。
但是这些作品中的半色调,是怎样的选择又是怎样的品质呢!……
文森特
圣雷米,1889年9月10日
亲爱的提奥:
我认为你所说的都是非常正确的,卢梭和像博得默一样的画家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伟人,人们会希望这个世界上都充满了像他们这样的人。事实上,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让·亨德里克·维西恩布鲁奇了解并且画了泥泞的纤道、矮小的柳树,油画的透视法、技巧法和奇怪的视角,就像杜米埃画的律师那样,我认为是完美的。特斯提格做得很好,买了他的一些作品。我认为像这样一些人的作品没有被卖掉,是因为有许多画商尝试着卖一些其他东西而欺骗和误导公众。
你知道即使是今天,当我偶然间听说一些精力充沛的实业家、或者一些出版商的故事时,我仍然感到非常愤怒,就像我曾经在古比尔公司时一样愤怒。
生命以这样的方式流逝,时光不会再回来。我非常努力地工作,因为我知道机会不会重复出现。
尤其是我这种情况,一场激烈的发病会摧毁我画出好作品的能力。在这次发病期间,我感觉到在面对痛苦和苦难方面,我变得更加懦弱——比正常的情况更加懦弱——也许是道义上的怯懦,我事先并没有痊愈的渴望。现在我吃得更多,工作得更加努力,为了防止发病,我被限制了与其他病人之间的联系。总之,我正在尝试着恢复,就像那些打算自杀的人,发现水太凉之后挣扎着上岸一样。
我亲爱的弟弟,你知道我来到了南方,有上千个理由让我投入工作。寻找不同的光线,相信在明亮天空下对自然的观察能让人获得日本绘画的感觉和方式的精确思想。最终会想看见更强烈的太阳,因为一个人只有理解德拉克罗瓦的作品,包括技巧以及技巧的运用,才会有这样的感觉。一个人所能感觉到的色彩的折射会被北方的薄雾所遮蔽。
所有这些或多或少都是真的,如果一个人看了都德在《达达兰》中的描述,就会更热衷于南方。事实上,我也时常在这里发现喜爱的朋友和事情,然后你就能理解无论我发现我的疾病多么恐怖,我仍然有与这里紧密相连的强烈感觉。这种关系会让我在之后的日子里很想再回来工作。尽管情况是这样的,我仍然很快就会回到北方。
是的,我不能以同样的方式欺瞒你,如同我对吃有急切的渴望一样,所以我非常想再次见到我的朋友和北方的乡村。
工作进展得顺利,我正在发现我多年以来徒劳追寻的东西,并且意识到我一直铭记着你所知的德拉克罗瓦所说的话,“当我不能呼吸且没有牙齿的时候,我依然能够在绘画中有所发现。”好吧,因为我有精神疾病,所以我认为有如此多的画家也遭受精神上的痛苦,并且告诉自己如果不出什么错的话,这并不能阻止我作为一个画家的营生。
当我看到在这里的发病有荒谬的宗教转向,我也许会完全相信这实际上让我回到北方成为必须。当你看到医生的时候,对此不要和他说太多,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在阿尔勒的医院和这里破旧的修道院住了太久。事实上,我真的不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了,大街上也会更好些。并不是我冷漠,甚至在我遭受痛苦的时候,宗教的思想有时也能给我带来巨大的安慰。在我生病的最后时期,我的运气非常差,德拉克罗瓦的平版画《圣母怜子图》以及别的一些画,掉进了一些油和颜料里,被毁掉了。
我因此非常难过,所以一直在忙于画它,你总有一天会看到一张5号或6号的油画。在一些有感觉的地方,我进行了模仿。除此之外,我不久之前在蒙彼利埃看到了肖像画《丹尼尔》《女奴》以及《黑白混血儿》,现在仍然有深刻的印象。
这就是让我振奋的东西,我也读了一本好书,比如一本比彻·斯托或者狄更斯的书。让我感到不安的是这些好女人始终如一的视角,她们既相信《圣母卢尔德》又编造着这类事情。所以我再说一遍,如果不是劳役惩罚,那么至少也要进入军队。
我因我的懦弱而羞愧,我应该更好地保护我的画室,即使这意味着遭受宪兵和邻居们的殴打。别人会在我的地方使用左轮手枪,像杀死愣着的傻瓜一样杀死一个人。作为一个艺术家,当然应该被宣判无罪。如果我那样做就会更好,但我是懦弱的、喝醉的,也是生病的,但却不是勇敢的。
我也对发病带来的痛苦感到害怕,所以我并不知道我的热情除了我所说的这些外还有什么,就像那些打算自杀的人,发现水太冷就挣扎着上岸一样。
老毕莎罗或者维尼翁是否愿意接待我将会产生很大不同。我是一个画家,可能会被接待,因为钱被用来供养画家比供养优秀的修女要好。
总之,一个人不应该只画画,还要时不时地见见人。通过与别人交流,逐渐恢复并储备一些新的想法。我已经放弃了不会再发病的希望,相反,我们必须面对不时会有一场发病的事实。但那时我可以去精神病院,或者进城镇的监狱,那里通常会有独立的牢房。
不要紧张,无论如何,工作进展得很顺利,你看,我并不需要告诉你我现在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比如画麦田等。
我已经画好了《出席者》的肖像画,并为你复制了一幅。这和我的自画像产生了相当奇妙的对比,面部是模糊被遮蔽的,但他有一种军人的感觉,以及小而有活力的黑色的眼睛。
我把这幅肖像画给了他,如果他的妻子也想摆姿势的话,我也会为她画肖像画。她是一个容颜消退的可怜的女人,这和她的命运相符,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并且如此地微不足道以致我只渴望画那布满灰尘的草。画她家小房子后面的橄榄树的时候,我有时和她说话。她告诉我她并不相信我是病人,事实上,如果你现在看到我的工作状态,也会同样这么说。我的思路清晰,我的手指也能准确地找到位置,所以我在画德拉克罗瓦的《圣母怜子图》时,没有做任何测量,尽管前景中有四只手和胳膊,手势和姿势都不容易画。
如果可能,请尽快寄给我画布,我认为我现在还需要多于10管的白锌。
同样地,我确信如果一个人足够勇敢,就可以从对痛苦和死亡的完全接受以及对意志的屈服和自爱中恢复。但这对我来说并不好,我喜欢画画,喜欢见到人和物以及让我们的生活更具艺术性的一切。是的,真实的生活可能是别的一些东西,但我认为我并不属于那一类准备好了活着,也准备好了随时遭遇痛苦的人。
刷子的一触一击是多么的奇妙啊!
身处于户外的风中、太阳中和人们的好奇之中,一个人尽力工作,不管怎样都能完成他的作品。然而这才是一个人如何能抓住最真实、最重要的部分,也是最困难的部分。但一段时间之后,可以重新学习和选择画物体的笔触,结果无疑会让它看起来更和谐,更令人愉悦,一个人也可以从中感受到平静和幸福。
啊,我根本没有办法传达出我在这儿看到的人物的印象,当然这是一条新路,一条通往南方的路,但北方人会发现这是一条很难追随的路。我也能看到我自己总有一天会获得一些小小的成功,我会怀念我透过铁窗看田地里的收割者的孤独与痛苦。这是一场疾病之风……
为了获得成功,为了享受自己最后的好运,一个人必须有与我不同的性格。我从来不会为了希望和追求,做本来可以做和应该做的事。
我很清楚地知道德拉克罗瓦或者米勒的独创性和优越性,我必须把那些画家的特点作为我的起点,然后以同样的方式尽我所能地创作一些作品。
所以老毕莎罗立即处理了两场残酷的打击,我一读到这些,就想问你是否有任何方式能让我去和他在一起。如果你能像在这儿一样向他支付费用,他就会觉得非常值得,因为我除了他的作品,并不需要太多。所以要直接询问他,如果他不喜欢这个想法,我就会迅速地去和维尼翁待在一起。
我有点儿害怕蓬塔旺,那里有太多的人,但是你说的高更的事情让我非常感兴趣。我仍然告诉自己,高更和我也许会再次一起工作,我知道高更会比以前做得更好,但现在如何才能让他安心呢?我仍然希望可以画他的肖像画,你看过他画的我画向日葵时的肖像画吗?我的脸当时必然是很快活的,那才是真正的我,非常累,但又很有活力。
为了观察乡村,一个人必须和普通的平民生活在农舍和小酒馆里。我向博赫说起过这些,但他抱怨说没有看到任何能够吸引他或者让他产生深刻印象的东西。
有两天的时间,我和他一起散步,并向他展示了如何画30幅不同于北方摩洛哥的作品。我很想知道他此刻在做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尤金·德拉克罗瓦的宗教和历史性绘画《基督的小船》《圣母怜子图》《十字军》有如此大的魅力吗?因为尤金·德拉克罗瓦在画《革责玛尼》的时候,先看到了一个橄榄林,强风吹打着海岸。因为他必须告诉自己,我们所知的那些历史人物,威尼斯总督、十字军、使徒、圣女以及现代人的后裔以同样的方式生活着。
我必须告诉你,你可以在《摇篮曲》中看到这一点,无论他的意图是多么不成功和无力。如果我有力量继续,我就会画圣徒和圣女的肖像画,而这些看起来似乎是属于另外的时代,他们可能来自今天的资产阶级,然而却和早期的基督圣徒有一些共同之处。
情感被唤醒了,然而却太强烈了,所以我会停留在这里。
弗罗芒坦是多么伟大的一个人呀!他总能成为想要看到东方的人的引路人。他第一个在伦勃朗和南方之间建立了联系,在波特尔和他所看到的东西之间建立了联系。
你一直都是正确的,我不能一直想这些,我必须冷静下来做一些事情,哪怕它们只是洋白菜和生菜的习作,冷静之后,我就能够做别的事情了。
当我再次看到它们的时候,我会做一些《塔拉斯孔的勤奋》《葡萄园》《丰收者》和《红色小酒馆》习作的复制品,就色彩而言,《夜晚的咖啡馆》是最有特色的一幅。但是中间白色的人物必须重新上色,使之更好地融合在一起。所以我仍然可以说这是真正的南方,是绿色与红色的融合。
我的力量很快就被耗尽了,但从长远来看,我能看到别人创作出无限好的东西的可能性。在这个区域的某处建立一个画室是一件好事情,可以让其他人的旅行更容易。
例如一个人从北方到西班牙旅行,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你看不到你应该看到的东西,你必须让眼睛慢慢适应不同的光。
我真的不需要在画廊里看到提香和委拉兹凯斯的作品,我看到过如此多类型的活生生的人物,以致和之前的旅行相比,这次给我展示了更好的南方。
上帝啊,那些画家中的好人说德拉克罗瓦的作品中没有展示真正的东方,现在来看,巴黎人所喜欢的杰罗姆创造的是真正的东方吗?因为你画了自然中的阳光墙,很好且真实地按照北方看待事物的方式来画,但那能证明你真正看到过东方人吗?那就是德拉克罗瓦所寻求的东西,并且没有任何方式可以阻止他在墙上画《犹太的婚礼》和《女奴》。
难道这不是真的吗?然后德加说在小酒馆喝酒同时画画花费太多,这一点我并不否认,但他愿意让我去修道院或教堂吗?正是那里让我感到害怕,这就是我为什么努力逃离这些文字的原因。与你和约翰娜握手。
你永远的文森特
圣雷米,1889年,日期不详
亲爱的提奥:
非常感谢你的来信。首先,我非常开心你已经想起了老毕莎罗。在那里,你会看到还有一些机会,如果不在那里,就会在别处。与此同时要公事公办,你要我明确回复这个冬天就立刻搬迁到巴黎的家,你是正确的,我同意。为了同样的原因,我来到了这里。既然巴黎的家可能是最后一站,那么事情就更加容易了,因为在这里工作并不坏,工作也是我的一种娱乐。
话虽如此,我要你注意下我信中所说的想要搬家的重要原因。
我再重申一下,我为自己所拥有的现代观点感到吃惊,我是左拉和龚古尔热情的崇拜者,因为他们像我一样关心艺术。我像迷信的人一样发病,获得纠缠不清和可怕的宗教观点,我在北方时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我今天给你寄了我的自画像,你一定要找时间看下,你会看到我希望我的脸更冷静,尽管我的眼神比以前更模糊。在我生病的时候,我还做了另外的尝试,我认为这会让你感到更加愉悦,我也试图把它简单化。如果你见到老毕莎罗,就向他展示这幅作品,你会因为《田里的工作》这幅作品色彩上的效果而感到吃惊……
非常感谢你邮寄的画布和颜料,反过来我和肖像画一起寄给你下面的一些油画:
《月出时分》(干草堆)
习作《田地》
习作《橄榄树》
习作《夜晚》
《大山》
《嫩玉米田》
《橄榄树》
《开花的果园》
《采石场的入口》
……我非常喜欢《采石场的入口》,当我感觉开始发病的时候,我正在画这幅画,因为我头脑中昏暗的绿色与黄褐色协调得很好,这里有一些感伤却健康的东西,这就是我并不感到疲倦的原因……
文森特
圣雷米,1889年,日期不详
亲爱的提奥:
……我现在感觉相当正常,一点儿也不记得那些不好的日子了。
因为工作和有规律的饮食,这种感觉可能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尽管会有起伏。无论如何,我都会像这样继续工作,除非有一些事情发生。这个月底,你就可以收到另外的12幅习作。
……橄榄树非常有特色,我正在努力抓住这种特色。
它们是古银币色的,有时更多一些蓝色,有时是淡绿色和青铜色,在黄色的泥土上显出白色、玫瑰色、紫罗兰色或者橙色,有时会变成暗淡的红赭色。
尽管这非常难画,但它适合我,并能促使我正确地使用金色或银色。也许有一天,我会对它们产生个人印象,就像向日葵是黄色的一样。多么希望上个秋天就做了这些呀!但是这种半自由的状态经常阻止我做一些我认为可以做的事情。然而你告诉我要有耐心,我一定会有的。……
文森特
圣雷米,1889年,日期不详
亲爱的提奥:
现在我必须以一些我所知道的令人恼火的消息开始。事情是我在这期间会有一些花费,我以为当花费产生的时候,佩顿医生就已经告知你了,但是他们前几天告诉我并没有。所以扣除你汇过来的10法郎,现在已经积累到125法郎了。它们是颜料、画布、框架和横档、前几日我去阿尔勒的旅费、一身亚麻套装以及各种修补费用……
让我非常吃惊的是艾萨克森先生想要针对我的习作写一篇文章,我很开心地告诉他要等待,他的文章不会因此而降低质量。经过一年的努力,我希望可以在绘画中加入更多个人的东西,画更多有把握的作品,对普罗旺斯的南方有更多的了解。
佩顿先生非常友好地谈论着我的事情,考虑到他可能不会赞同,我还没有敢提出近期回到阿尔勒的请求,但我非常想回去。我并不怀疑他会认为我先前的旅行和紧接着的发病之间有某种联系,问题是我非常想见到那里的一些人。
在南方没有像友好的普雷福特那样的霸权者来关押我,我不由自主地会重视那里的人和事。
现在我暂时待在这里,在我看来要从冬天待到春天,我不能在这里待到夏天吗?这取决于我的健康状况。
你所说的奥维尔小镇是一个让人期待的地方,如果不进一步观望,我们必须确定下来。如果我去北方,即使考虑到医生的房子里可能没有房间,但在你和老毕莎罗的推荐下,他们也会帮我找到一个可以寄宿的家庭或者让我简单地待在旅馆里。最重要的是要有医生,这样我发病的时候就不会落入警察之手,然后被强制带入精神病院。
我向你保证北方也会像一个新的国度一样让我感兴趣……
……总之,在你离开一个地方之前很难做一些事情来证明你深爱着它。
如果我回到北方,我打算创作一些希腊式的习作,你知道那只用白色、蓝色以及一点儿橙色,就像在野外一样。……
文森特
圣雷米,1889年,日期不详
亲爱的提奥:
我刚刚带回了一幅油画,我已经画了一段时间,它和《收割者》中展示的是同样一片田地。现在地上是些土块儿,背景是焦干的大地。然后是阿尔卑斯山的峭壁,蓝绿的天空中有一些白色和蓝紫色的云彩。前景是蓟和一些干草,一个农民在中间拖着捆绑好的稻草。这又是一幅粗糙的习作,它几乎全是蓝紫色的,而不是黄色的。但我写信给你是因为这幅画会让《收割者》显得更完整,也会更清楚地解释它究竟是什么。因为《收割者》看起来好像是随意之作,这会给它一种支撑。……
这周我画的仍然是《采石场的入口》,它有些像日本的绘画。你记得吗?日本的绘画中有一些岩石、小树和遍地的野草。有时自然是华丽的,秋天的色彩是辉煌的,绿色的天空与黄色、橙色以及绿色的树叶相互映衬,蓝紫色的土地上是枯萎的野草。但雨水又给一些植物带来最后的一丝活力,它们开始绽放一些蓝紫色、玫瑰色以及蓝黄色的小花。让人悲伤的是不能把它们画出来。
这里的天空和我们北方的天空一样,但日出和日落时的色彩更富于变化,正如朱尔斯·杜普雷和兹姆作品中所描绘的那样。
我也有两幅公园和精神病院的风景画,它们看起来让人非常愉悦。我试着按照它们原本的样子来画,在蓝色的背景中简化并突出了松树和雪松高傲的品格。
不管怎样,如果他们还记得我,事实上并没有重视我,那么就可以有一些彩色的作品送到二十人画派,但我对此并不关心。……
我经常想如果高更留在这里,他并不会因此而失去一些东西,因为我可以从他写给我的信中,清楚地看到他并不总是处于巅峰状态。我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他很难找到模特儿,并且那里的生活也没有预想的那么便宜。但是如果他有耐心,明年情况就会有所好转,如果他在服役,他不应该让伯纳德和他在一起。……
这就是关于印象派画家的可怕的事情,他们的发展被延误,多年来仍然被前辈们已经战胜的钱和模特的障碍所阻挠。……
乔的健康状况还好吗?我认为这一年对你来说总比前些年要好。我现在也很好,我认为佩顿先生是正确的,他说我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发疯,因为有时我的精神是完全正常的,甚至比以前还要好。但发病的时候就非常可怕,那时我会完全失去意识。但是那也能激励我继续工作,像矿工一样在危险中匆忙地做一些事情……
文森特
圣雷米,1889年,日期不详
亲爱的提奥:
……我经常会感觉到非常沮丧,此外,我的身体恢复得越好,我的大脑就越能冷静地思考,我看起来也更傻。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为绘画花费了太多,却没有任何收益,甚至无法收回成本。然后我就会非常难过,我的年龄也是一个问题,现在很难再开始别的事情。
在你与米勒作品放在一起的一些荷兰报纸里,我发现了一些巴黎的信件,我认为它们属于艾萨克森。
信中的言语非常敏感,可以让你猜想到作者是一个痛苦、焦躁不安并且非常温和的人。这种温和让我自然地想起海因里希·海涅的《旅行心影录》。
没有必要告诉你我认为他对我的议论是非常夸张的,这就是我不想让他对我有任何评论的另一个原因。我发现这些文章,可以和一些很好的东西相提并论,虽然我不清楚它们是什么,但对我来说似乎是不健康的……
我正在画阿尔勒医院精神病房的习作,然后这些天就没有更多画布了,我在这个地方到处行走,开始更多地感受到我所生活的地方的风景的整体效果……
啊,你现在本质上还是你自己。你说乔安娜已经感觉到孩子在很快地生长,那甚至比风景还有趣。我非常开心你的事情有了如此多的变化……
米勒的《人生第一步》那幅画是多么漂亮啊!……
文森特
圣雷米,1889年,日期不详
亲爱的妈妈:
……好吧,我正在为我的油画辛勤地工作,就好像农民们在田地里耕作一样。
我们的职业发展得很不好,事实上它一直都是这样的,但现在更糟糕。
画画也从来没有像这些天一样花费如此多的钱。
促使我们继续工作的是我们之间的友谊以及对自然的热爱,如果一个人尽力画画,他就不能够被阻止。与别人相比,我仍然是幸运的,想象一下如果一个人开始他的职业,又在取得任何成就之前放弃他的职业会是什么样子,有许多这样的人。想象一下如果学习一门职业需要十年的时间,那么学了六年并为此花费很多,却不得不停止的人,是多么悲惨呀!有太多这样的人!
文森特
圣雷米,1889年,日期不详
亲爱的提奥:
……我非常好,除了有时候会感到非常沮丧,但是我感觉很好,比上个冬天还要好一些,甚至比我来这里时还要好,比在巴黎的时候还要好。
对我来说,工作中的想法似乎变得更加稳定。但我并不确切地知道你是否会喜欢我现在做的事情。因为你在上次的信中说,对风格的追求会影响到其他的品质。实际上,我更倾向于风格的寻求。如果你喜欢,我的意思是要进行更浑厚的以及更深思熟虑的绘画。如果这些让我更像伯纳德或者高更,我也没有办法……
是的,你一定要感受下这里的全部,难道不是这让塞尚的作品比其他作品更独特吗?……
文森特
圣雷米,1889年11月
亲爱的提奥:
非常感谢你的来信,很开心你告诉我乔安娜现在仍然很好。这是目前最好的一件事情,我认为对你来说也是如此。你信中说你已经看了太多的作品,一段时间内你将不会再看任何作品,这说明你对生意有太多的担忧。是的,生活中除了绘画,还有一些别的东西,这些是你所忽略的。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必须坚持把绘画当成责任,但是再多就不行了。至于二十人画派,下面是我想展示的:
1和2.两幅向日葵的组合
3.直立的常春藤
4.开花的果园
5.红葡萄园
6.日出时的玉米田,我现在还在画
高更给我写了一封非常好的信,信中热情地提到德哈恩和他在海边简陋的生活。
伯纳德也给我写了信,抱怨许多事情。虽然他也像一个好伙伴,但他对于他的才智、他所有的作品以及他所有的节制并不开心。似乎他的家对他而言通常都是一个监狱。
我并不是高更《橄榄园中的基督》的崇拜者,他寄给我了这幅素描。然后对于伯纳德的作品,他保证会给我寄来它的照片。然后我看到橄榄园中采摘和收集橄榄的妇人,但是因为我无法获得一个模特儿,所以我并没有做任何事情。然而现在也不是让我称赞高更作品的时候,我们的朋友伯纳德也许从来没有见过橄榄树,现在他对可能或者是事实上的东西也没有太多的想法。
我认为伦勃朗和德拉克罗瓦非常好地做到了这些,相比原初的作品,我更喜欢它们。我将不再尝试画《橄榄园中的基督》,但是你仍然可以看到橄榄园中鲜艳的色彩,也会让人想到人物的真实比例……
如果健康状况保持稳定,我就会再次尝试作品的销售、展览与交换,也许我会取得更大的进步,这样一方面会给你带来更少的负担,另一方面也会使我的热情复苏。我并不想对你有所隐瞒,因为无聊,待在这里让我非常厌倦。伴随着所有的不幸,整天无所事事,没有活力……
文森特
圣雷米,1889年,日期不详
亲爱的提奥:
非常感谢你寄来的颜料包裹,还有一件非常好的马甲背心。
你对我来说非常友好,我多么希望可以做一些好的事情,这样就能向你证明我非常感激。颜料在合适的时候收到了,因为我从阿尔勒带回来的几乎要用完了。我这个月在橄榄园里作画,因为他们的《橄榄园中的基督》让我感到发狂。当然对我来说画任何与《圣经》有关的东西都没有问题,我已经给伯纳德和高更写信了,我认为我们的责任是思考而不是做梦,所以当我看到他们的作品时,我为他们让自己变成那样而感到吃惊。伯纳德给我寄来了他的油画的照片,问题是它们是一种梦想或者噩梦,你从中可以看出他们在继续着原始的疯狂。但是坦白说,英国的拉斐尔前派做得更好,然后是皮维斯和德拉克罗瓦,比拉斐尔前派更健康。
……我的画布又快用完了,我请求你尽可能快地给我寄来10米画布,然后我就准备画大山和松树,我认为这将是我在这儿和普罗旺斯工作的核心。然后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就可以决定待在这里。这并不着急,因为毕竟巴黎有许多让人分心的事。然而我并不总是一个消极主义者,我认为我的心中仍然想画一个前景是黄色和粉色的书店,晚上的时候,前面是黑色的行人,这是现代派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主题,因为这似乎是以灯光为焦点的想象。也即是说,这会是橄榄园和小麦田之间的一个主题。我非常想这样做,就像黑暗中的一丝亮光。是的,这是看巴黎美景的一种方式,但毕竟书店不会像兔子那样跑掉,所以不必匆忙。我非常想在这儿再工作一年,这也许是最明智的事情……
文森特
圣雷米,1889年12月
亲爱的妈妈:
……我生病已经一年了,并且我很难说什么时候才可以恢复。对于过去的事情,我经常自责,我的疾病多少来自我自己的错误,无论如何我都在怀疑是否有任何方式可以弥补错误。
但仔细考虑下,这些事情有时候又非常难,我比之前更多地感受到这种感觉击垮了我。我经常会想起你,想起过去的生活。
你和父亲仍然为我做了许多事,比任何人都多。我似乎并不具有开朗的性格,我发现在巴黎,提奥尽可能地从实际上帮助父亲,所以他自己的兴趣被忽视。因此我现在非常感激提奥有了妻子,并期待着他们的孩子的出生。很好,提奥比我做出了更大的牺牲,这深深地扎根于他的性格。父亲去世之后,我去巴黎看望了提奥,然后他是如此地依赖我,以致让我感受到他如此深爱着父亲。现在我向你而不是向他说这些,我没有待在巴黎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我和他对彼此都很感兴趣。
生活并不只是这样的,我只能告诉你,我认为这种方式对他来说比以前更好。他需要考虑许多令人厌烦的琐事,他的健康也会因此受到影响。在我刚开始生病的时候,我并不能顺从去医院的想法。
现在我同意应该更早地接受治疗,这是人之常情。
一个法国作家说,画家多少都有些疯狂,尽管有许多人反对这一点,但可以确定的是,人们从绘画中得到的是孤独。不管事实是怎样的,我可以想象到不用担心任何事情,我作品的质量正在提升。
因此,我继续保持着相对的冷静,尽力画好我的作品,不要认为自己是不幸的人。
现在我正在画群山和小溪之间的小路,溪水猛烈地撞击着两边的岩石。岩石是平滑的紫灰色或者粉色,到处是开花的棕榈树丛,展示出秋天的各种色彩,绿色、黄色、红色和棕色。前景是白色的小溪,像肥皂水一样满是泡沫,映照着蓝色的天空。
文森特
圣雷米,日期不详
亲爱的提奥:
……高更非常不幸,他的孩子从窗户上摔了下去,并且他也不能够待在那里。我经常想起他,尽管他有精力以及许多非凡的品质,但仍然是不幸的。我认为乔安娜分娩的时候,我们的妹妹去帮忙真是太好了。
希望一切顺利……
我并不知道佩顿先生会有怎样的建议,但是考虑到他告诉我的,我认为对于我是否有可能回到以前的生活,他并不敢表态。再次发病是让人害怕的,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让自己开心一些。
我认为把这些精神病人关在破旧的建筑里会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这有让人丧失保持理智的风险。我并不是攻击这种行为,或者是有这种偏好,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但一个人不能忘记在相反的层面上做出一些尝试……
啊,当我生病的时候,这里有正在融化中的雪,我夜里起来观看,自然从来没有让我如此感动,让我如此饱含感情。
这里的人们对绘画的迷信观点,有时让我感到难以言说的沮丧,因为这实际上是非常正确的,画家太沉浸于眼睛所看到的东西,所以不能充分地掌控他生活中其余的东西。……
文森特
圣雷米,1890年2月2日
亲爱的提奥:
我刚刚收到你已经成为父亲的好消息,乔安娜也已经度过了最关键的时期,这个小男孩也很好。这对我来说非常好,给我带来了难以用语言来表达的欢乐。太好了,母亲一定非常开心吧!前天我收到了她的一封相当长又非常冷静的信。我所长久渴望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不需要告诉你我的思想已经完全转向你。让我非常感动的是乔安娜在前一天晚上非常友好地给我写了信。那时冒险给我写信需要多么的勇敢和冷静呀,这让我非常感动。好吧,这些都对我忘记生病的这些日子很有帮助。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已经不再记得我在哪里,我的思想在何处游荡了。
你寄给我的对我作品的评论文章让我感到非常吃惊,我不需要告诉你我希望可以继续思考,并不再那样作画了,但是从中我学到了应该怎样画画。这篇文章以非常正确的方式表明了沟壑已被填充,我认为作者真实的写作目的是为了指导,不单单是指导我,而是指导所有的印象派画家。他简单地告诉我,到处都能看到一些好东西,即使我的作品并不完美。这正是让人欣慰的地方,我非常赞赏并满怀感激。只是对于完成这样的任务,我的背景知识还不够丰富,这一点是可以理解的。我也无须告诉你这篇文章在我看来有些夸张和奉承,这和那篇宣称当今的画家已经放弃争论,一场重要的运动正在蒙马特尔街边的小商店安静地进行一样有些夸张。我承认一个人要把他的想法以合适的方式表达出来非常困难,就好像一个人不能够把他所看到的都画出来一样。所以这并不是一场艾克萨森式的鲁莽批评,从长远来看,我们只是起到了示范作用,这必然会产生责任和义务。所以,你或者我需要获得一些声誉,然后我们就可以冷静地进行简单的尝试,促使我们不断前进。
你为什么不说他对我的向日葵的评论呢?和科斯特的完美的蜀葵与黄色鸢尾花,让南的高贵的牡丹相比,他的评论是非常公正的。你也知道这种赞扬都有它的另一面,但我非常开心,对此也满怀感激,或者说内心非常愉快。更重要的是,像这样的一篇文章作为艺术评论性的作品有它自身的价值。我认为这一点应该受到尊重,作者也必须提高基调,掌控好他的论调。
你应该从一开始就避免让你年轻的家人过多地接触艺术世界。老古比尔对他的家人做出了很好的指导,我认为你仍然会经常想起他。事情到现在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超然的冷漠遇到了当下的复兴,但是他预测风暴的能力还是非常独特的。
高更建议我们以他的名义成立一个画室,成员是他、德哈恩和我,但是他坚持一定要首先看到托金的计划。对于继续作画,他看起来已经冷静了许多,然而我并不确定原因究竟是什么。他应该摆脱托金对他的影响,事实上他还需要一些扩展的空间,需要发现艺术家的生活,这有一定的道理。
考虑到他所有的经历,该对他说什么呢?
所以我希望他能感觉到你和我是他真正的朋友,他在给我写信时有很大的保留,比去年更加严重。我已经写信给拉塞尔唤起他对高更的回忆,因为我知道他是一个非常理智并且值得信赖的人。我应该回去和高更在一起,然后我们会需要拉塞尔的帮助。高更和拉塞尔都是乡下人,但并不是野蛮人,他们内心的成熟也许远远超过你和我,这就是我对他们的感觉。
一个人必须有信心能够看到这一点,这是非常正确的。在我看来,如果我想继续,让我们把它称作是对米勒作品某种程度的转化,就要阻止人们对我的批评,他们会认为我所做的只是生产复制品,因此来妨碍或者阻止我。这个时候,我就需要得到像拉塞尔或者高更这样的画家的支持,让我的计划作为一项严肃的工作得以进行。在处理你寄给我的米勒的作品时,我也有一些道德上的顾虑,我拍下了那些我精心挑选的作品的照片,直接寄给了拉塞尔,在我重新考虑之前,并没有再看它们。在听到你或者某些人对这些事的看法之前,我并不想这样做,你很快就会收到它们。
其他我需要在道德上有所考虑的是这可能会成为剽窃,不是现在,而是在几个月之后,我要尝试着获得拉塞尔对这件事情的真正意义的坦诚意见。拉塞尔是耿直的,他很容易生气,他会就事论事,而这些正是我所需要的。我发现《圣母玛利亚》是如此地耀眼,以致我还不敢看它。我的疾病让我变得更加敏感,我感觉自己没有能力继续这种“转化”。我停止了我正在画的播种者,它还不能让我满意。因为生病,我对继续工作思考了许多。我作画的时候非常冷静,你很快就能看到我寄给你的5幅或者6幅已经完成的油画。
我希望洛泽先生很快会到来,我也希望能够和他熟悉起来,我信任他的观点,他说我的作品是普罗旺斯风格。他也回避实质上的问题,像其他的批评家一样,他更多地说要做的事情,而不是已经完成的事情。松树的风景画并不容易画,奥利尔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说黑色也是一种颜色,指的是它火焰般的外表。我也在思考这些,但是现在还不敢做任何事情,就像谨慎的艾克萨森一样,我认为我们还没有到达那里。画出漂亮的东西,需要人们的灵感,需要高空的光线。我画这些向日葵的时候,却在寻找等值的对立面,它是柏树。
我打算在这里停下来,我有点担心一个还在生病的朋友,我想去看望她。她是肖像画《吉诺克夫人》的模特,然而她现在有了很大的改变。她因过早地体验了生活中的变故而患了精神病,总之非常痛苦。上次见到她时,她看起来像一个年老的祖母,我向她保证两星期后再来看望她,但是现在我自己也生病了。
不管怎样,对我来说,你所带来的都是好消息。那篇文章以及所有的事情,都让我今天感觉特别好。我很遗憾萨勒先生没有找到你,我也想对威廉明娜的信再次表示感谢。我本应该今天立刻就给她回复,但是要推迟几天。告诉她母亲在阿姆斯特丹给我写了另外的一封长信,她有多开心,威廉明娜就有多开心。
我已经把我所能想到的都写进去了,希望乔安娜可以长久地和我们保持联系。至于这个小男孩,为什么你不给他起名叫提奥以纪念我们的父亲呢?这必然会让我感到非常愉悦,握手。
你永远的文森特
圣雷米,1890年5月
亲爱的提奥:
谢谢你的回信和乔安娜的人物画,这幅画非常漂亮,造型也非常成功。现在你看,我的回答非常坦率,也尽可能地实用。首先对于你所说的我必须在整个路途中都有人陪伴,这一点我明确地表示拒绝。一旦上了火车,我就会感觉相对安全一些,我并不是那些危险分子中的一员。假如我发病了,车厢里还有别的乘客,不是吗?难道你不知道在每个火车站都有应对这种情况的方法吗?我知道你对此感到非常不安,因为它们沉重地打击了我,几乎让我完全丧失勇气。
我向佩顿先生说了同样的事情,并且向他表明,这样的发病会让我在接下来的三四个月中完全平静。我想利用这段时间来搬家,无论如何我都要搬家,我离开这里的决心是不会动摇的。
我感觉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来评判对待混乱的方式,我也不想了解细节。但是我早在六个月前就提醒过你,如果我再次有同样的发病,我就要更换精神病院。我已经推迟很久了,并且允许在这期间有了另一次发病。我那时正处在工作的中间时期,并且打算完成已经开始的油画,否则我绝对不会再继续待在那里。所以我说两个星期的准备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尽管我更喜欢一个星期)。如果你坚持,我可以在塔巴斯克,或者更远的一站或者两站被陪同。当我到巴黎的时候(我离开这里的时候会给你发电报),你可以来里昂站接我。
现在我应该尽快地去看这个地区的医生,我们可以把行李先放在车站,我不会和你待在一起超过两天或三天的时间。然后我就会去村庄,在那里我会重新找回内心的平静。
我认为你现在应该毫不迟疑去做的事情是写信给我们未来的朋友——我们正在谈论的那个医生。“我的哥哥非常希望你成为他的熟人,在他到巴黎之前,你做他的咨询医生,希望你能同意过来,为了你的研究,在他所住的地方停留数星期。他非常自信你们可以相互理解,相信他的健康状况也会得到改善,尽管他现在正处在疾病的威胁之中。”
你在信中就这样写,我们也可以在到达巴黎后的一天给他发电报,或者在那之后的一天,他可能会在车站与我相见。
这里的环境开始变得让我越来越难以忍受,我在这里已经当了一年多的病人,我需要新鲜的空气,我感觉被无聊和悲痛压垮。
现在工作很紧迫,我在这里也只是浪费时间。我问你为什么如此害怕意外呢?那本不应该成为你所担心的事。天哪,自从来到这里,每天我都看到有人倒下,或者精神失常,更重要的是还要尽力把不幸考虑进去。
我向你保证,在这种环境中,人会很容易放弃自己,甚至是牺牲一个人的自由,这非常令人同情。
这让我有了不能迅速抹平的皱纹,现在形势更严峻了,我认为即使他们终结我的生命也是非常合理的。
所以请要求佩顿先生允许我离开这里,我们约定最迟在这个月的15日。如果我还需要等,我就会让两场发病之间的冷静时间白白流逝。现在就离开吧,我需要认识别的医生。如果疾病不久之后再次爆发,这也并不是不可预料的,这取决于情况究竟有多么严重,我们可以看看我是否可以继续保持自由,或者我是否为了健康而要定居下来。如果是后一种情况,我在上一封信中就告诉你,我要去病人劳作的田地或者工作间,我确信在那里会比在这里发现更多的绘画主题。
直到现在,我还一直在尝试着作画,我没有给任何人带来任何伤害,把我当作危险的动物一样看待我公平吗?如果我要发病,他们知道应该在车站做什么,我必须学着适应。
但是我确信我不应该如此紧张,我离开的时候非常沮丧,这种沮丧比疯狂还强烈。
佩顿先生不用做出任何保证,因为他并不想承担这个责任,他说也许我们永远都不会到达终点,事情进行得非常缓慢,我们最终会以对彼此都非常生气而告终。对我而言,我亲爱的弟弟,我的耐心也几乎已经用尽了,已经到了尽头,我无法再继续了。我必须有一定的改变,即使这只是临时的措施。
然而这种转变对我来说很可能就是一个机会,工作仍然需要继续下去。我在新剪的草坪上画了两幅油画,它们都非常简单。这是仓促完成的草稿,粉色和紫色的菠萝枝,然后是绿色草地上的白花,还有一束玫瑰和一些树干作为背景。我一定要到户外去走走,我确信我工作的热情会更高,并且对其他的事情也会有不一样的感觉,同时还会让我找回曾经的幽默。我一定要去那里,不用再做任何思考,也不用为可能会看到的东西闷闷不乐。
他们说在作画的时候,一个人不能寻求过多的东西,也不能希望获得一幅特别好的图画,甚至是一场愉快的谈话和一顿丰盛的晚餐,还一定要忽视不好的题外话。这很可能是真的,为什么一个人不能很好地抓住时间,尤其是处在生病的状态的时候呢?
向你和约翰娜握手,我认为在人物画之后,我还要画一幅自画像,可能不会非常像,但是无论如何,我会努力尝试。
我希望很快就能见到你,高兴起来吧,留出一些时间来陪我旅行。
你永远的文森特
圣雷米,1890年,日期不详
亲爱的提奥:
……事情目前仍然维持得很好,可怕的发病像暴风雨一样消失了,我正在这里以冷静和持续的热情画最后的一笔。我手上有一幅玫瑰的油画,背景是浅绿色的,还有两幅有代表性的大束蓝紫色鸢尾花,其中的一幅是粉色的背景,给人带来柔美和谐的效果,因为它是绿色、粉色与蓝紫色的结合。另外一幅紫罗兰花束有令人惊艳的柠檬黄背景,花瓶里是其他的黄色调,因此形成了完全对立的补充效果,通过对立,双方都得到了加强。
这些油画要花费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变干,但是这里的服务员会在我离开之后就寄出。
我打算在这周尽快离开,并且今天就开始打包……
另外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是,正如我们被瑟拉的油画所吸引的那天一样,在这里的最后一些日子里,对我来说好像有新鲜颜色的意外发现。至于我的工作,我亲爱的弟弟,我比离开的时候更有自信。
文森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