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有什么样的老师就会教出什么样的学生,陈宧师袁世凯之故智,几乎全盘复制了其权术。他整天揣摩幕主的心思,袁世凯喜欢什么就竭力怂恿什么。同时陈宧还收买了袁世凯身边的办事人员,因此对袁世凯的各种私心杂念,一样知之甚详。
陈宧向袁世凯献策,准备好的三策并不是一起拿出来,而是分置三处,其中左策置于左袖,右策置于右袖,中策置于靴筒内。他一观察到袁世凯的意图与某策相符或相近,就把那一策拿出来呈献,也不管那一策是否真的符合袁氏的长远利益。
袁世凯总是能被陈宧挠到痒处,吃惊之余,经常笑着夸赞对方:“二庵(陈宧的号)所见,实获我心。”
陈宧升任四川总督,去袁府向袁世凯辞别时,他忽然一反常态,说:“我马上要走了,有一句真心话不得不讲出来。”
他的“真心话”居然是:“大总统啊,你决不能以个人为重,以国家为轻!”
袁世凯听后一惊,默然。
其实这只是虚晃一枪。有一个段子,说有人如此“批评”领导:“您怎么能这样?您怎么能不顾身体地忘我工作!”陈宧的套路与此类似,而且还加入了极其逼真的动作表演,但见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跟着哗哗地流下来,止都止不住。
“共和国体,为举世所诟病,大家都说很糟,糟透了。现在亡羊补牢,未为晚矣,总统既负天下苍生之重,怎么能牺牲国家利益,以徇那些革命党人之私呢?”
这就是陈宧对领导的“批评”,毫无疑问说得袁世凯心花怒放。
陈宧对袁世凯的心理活动可谓了如指掌。袁世凯在做了总统并且已消灭或驱逐了大部分政敌之后,也许什么都不缺了,缺的就是一个皇帝宝座,一如进贡给慈禧的所有贡品中,还少一幅名画。其间的微妙之处就在于,当事者不能说出来,得由你替他做到。
在陈宧“批评”完后,袁世凯继续保持着沉默。这时陈宧便长跪不起,而且还做出了更恶心的举动——用嘴咬着袁世凯的靴头不肯放,一副忠犬的模样。
袁世凯见状,便说了一句:“你跟芸台(袁克定的字)谈一谈吧。”
袁克定平日除了对段祺瑞等老资格的北洋宿将不得不敬外,跟包括陈宧在内的其他人说话,通常都爱理不理。当陈宧奉袁世凯之命前去拜访时,他起初仍旧抬着眉毛,翻着白眼。直到袁世凯派人赶到,宣布了一道口谕:“总统有命,请你速与陈宧将军结为兄弟!”
袁克定闻言,马上换了一副嘴脸,与陈宧互换兰谱,称兄道弟,从此双方在帝制活动上结成了联盟。
段祺瑞没有想到,在袁世凯亲口对帝制加以否认的情况下,社会上的帝制活动竟然又加紧了,并且逐渐由暗中转向公开。不得已,他只好再次求见袁世凯。袁世凯嘴上还是不承认自己要复辟帝制,不过其态度神情已明显不如以往那样坚决。
在是否要坚持共和这一问题上,袁、段有着根本不同的态度。段祺瑞虽然一生崇尚强权和铁腕,也配合着袁世凯跟国会唱过反调,但作为“一造共和”的主要参与者,他不可能出尔反尔,转而否定自己的历史。与此同时,站在现实政治需要和袁世凯的角度,他也深知此举有多么危险。
就世界政治趋势而言,各国大多由君主制改为共和制,鲜少由共和制退回君主制的成功例子。特别是辛亥革命后,皇室尊荣扫地,共和观念深入人心,若再行帝制,必将引起人心浮动,有百弊而无一利。
再者,共和乃民国建国之基础,基础变更非同小可。换句话说,你可以从内心上不认同共和,也可以搞事实上的独裁和“终身总统”,但绝不能干脆取消共和。共和不取消,做什么都是搞政治;一取消就意味着叛国,国人可共讨之。
提到国人共讨之,当时最现实的威胁就是南方革命党人。在国体问题上,革命党人历来寸步不让,虽然他们在“二次革命”中落败,但力量尚存,逃亡海外的孙中山、黄兴随时可能掀起新的革命浪潮,复辟帝制只会给他们制造东山再起的机会。为此,段祺瑞郑重劝告袁世凯:“一隅有变,牵动全局,说不定又要酿成大乱,后果不堪设想!”
段祺瑞两次诚恳进谏,不仅没有能够打动袁世凯,反而让他判明了段祺瑞的真实态度。原本袁世凯最担心的就是段祺瑞、冯国璋等北洋宿将对帝制不热心、不支持,现在发现自己的担心成为现实,他自然非常失望,同时也盘算着该如何清除眼前的这一障碍。
便捷的办法当然是找个人替代段祺瑞,但是陆军总长的位置如此重要,并不是谁来都行,何况还要保证北洋系不致群起反对,从而与自己离心离德。
等而次之的办法就是架空段祺瑞。统率办事处、军需处虽然分走和限制了陆军部的权力,但离架空还有不小距离,而这时因为段祺瑞经常不上班,陆军中的一切大权又都掌握在徐树铮手中,也就是说若想真正架空段祺瑞,就必须撤换或调走徐树铮。
其实最早欣赏和使用徐树铮的人正是袁世凯,徐树铮也曾在袁府做过一段时间的幕僚,但是自从知道陆军部事务都由徐树铮大包大揽后,袁氏父子就再也不喜欢他了。
某次,袁克定想在陆军部安插个熟人,于是找到段祺瑞,段祺瑞说已交徐树铮办理,袁克定便让这位熟人去找徐树铮查问。
徐树铮正在开会,要那人等几天再来。几天后,此人又到陆军部求见,徐树铮说:“你去查查批文吧。”
那人欢欢喜喜地跑去一查,只见徐树铮的批示上写着:“查本部已无空缺,批驳,验过。”
袁克定大失脸面,袁世凯知道后也非常不快,说:“芝泉怎么会用徐树铮这种人!这小徐也太狂妄了!”
袁克定顺势建议:“除掉小徐,芝泉就少了臂膀。”
袁世凯点了点头。不久他就把段祺瑞召至总统府,特意和颜悦色地对他说:“芝泉啊,我想给小徐换个位置,让他到参谋部去,你看如何?”
段祺瑞一听,就像夺了他的心肝宝贝一般,立即大声顶撞道:“很好,请总统先免我的职,随后要怎样办就怎样办吧!”言下之意,就是只要让他当陆军总长一天,徐树铮就无论如何动不得。
袁世凯没料到段祺瑞居然会如此顶撞自己,顿时就火了,他大声喊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段祺瑞歪着鼻子不吱声。袁世凯一看他这样子,只好以一句“从长计议”把场面敷衍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