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
慢慢地绽放她留给我的情怀
春天的手呀翻阅她的等待
我在暗暗思量该不该将她轻轻地摘
李真虽然想极力地避开众人,但英俊外貌和潇洒的举止使他不可避免地成了人们眼中的焦点。虽然他父亲曾经长期生活在炮火连天的战争环境中,虽然他出生在民情剽悍的塞北风寒之地——张家口,可是李真天生有一种文化人的精明儒雅,再加上大眼薄唇,如缎子般的满头黑丝配上那白皙干净富有朝气的俊美脸庞,倍受怀春少女的青睐,李真注定是跟花有缘的。
秀玲,如一朵淡雅的百合,清新脱俗;
紫凝,似一朵盛开的石榴,热情而成熟;
叶莹,山茶花般的火热奔放;
雪凝,郁金香一样的高贵迷人;
马兰,鸡冠花一样的朴实;
梁子,玉兰花一样的水灵。
而现在,一位白玫瑰一样的姑娘,带着玫瑰特有的芬芳与白色的纯洁,在他前方悄悄地开放。
李真在失意中一场场缠绵悱侧的爱情,在老天的冥冥安排之下就这样发生了。他的一个叫白玫的学生又暗恋上了他并且向他发起了猛烈的爱情攻势。
1984年李真被清理出机关,下放到张家口市宣化县林子镇去支教。林子镇,镇如其名,整个林子镇笼罩在团团绿阴之下,沉郁而阴冷。
雨后的一个下午,李真无聊地在林中漫步。刚下过雨的天空,隐隐有一道彩虹。李真默默地向有彩虹的地方走去,却始终没能到达。“以为彩虹就在前方,而我却在风雨中越走越远。”
“唧唧——”一声娇嫩的怯怯的鸟鸣。李真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大杨树下,一只小小的羽毛尚未长全的鸟儿,颤抖着,拼命地向树根缩去。
李真走到鸟儿身边,蹲下身来。他望着鸟儿,鸟儿也望着他。他伸出手,慢慢地靠近鸟儿……
“别动它!”一个清脆而严厉的女声使李真的手猛一哆嗦,不由自主地缩了回来。他扭头看去。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正疾步走到跟前。
“你要做什么?别伤害它!”她杏眼圆睁,柳眉倒竖,盯着李真嗔怒道。
“不,姑娘。难道你看不出来吗?经过同一场暴风雨的洗礼,我和鸟儿已经是同志了。难道我会伤害自己的同志吗?”李真一边自嘲似的苦笑,一边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姑娘。
她身穿白色短袖衫,蓝靛裤子,裤管整整齐齐地卷到膝下。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清亮的大眼睛,以及似有还无的浅浅的酒窝,明月般的脸,给人一种亲近熟悉如邻家小妹的感觉。没想到,林子镇里还有这样清新可人的女孩儿!李真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温暖,心情也稍稍好转。
姑娘好像并不知道他在看她,只是将鸟儿暖在手心里,轻轻地抚摸着它的羽毛。“为什么不找个地方躲一躲?你不知道你这样会被淋病的吗?”
“为什么要躲呢?有些事情是逃避不了的,只能去面对。”李真好像在诉说,又好像在自语,“淋病了未必不是好事,身体上的痛楚可以让人暂时忘记心灵上的创伤——”
“心灵的创伤?你是遇到困难了吗?和家庭,恋人,还是朋友?”
“都不是。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算了,你不会懂的。”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对不对?有些烦恼是不能闷在心里的。没有知音,可以和陌生人说说呀,反正谁也不认识谁,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了。古时候还有人对着树洞诉苦呢!”姑娘爽朗地说道。
“陌生人?”李真疑惑地看了一眼姑娘。缓缓地用低沉的语调讲他在科研所的成就,在计经委的失意,讲他与恋人的被人误解,讲他由此受到的排挤打击,讲他一腔抱负无处施展,讲他对未来的迷茫失落与彷徨……
“我很为你鸣不平。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你现在需要做的不是怨天尤人,不是自哀自怜,而是摔倒后再爬起来,不是吗?”姑娘站起身来,又说,“看到这只小鸟了吗,它虽然身受重伤,落在地面,却仍不放弃生存的勇气。”
李真看着她手中的鸟儿,凝思着。难道自己还不如一只小小的鸟儿吗?难道自己真的脆弱得一点挫折都经受不起了吗?不,这不是李真,李真,应该是一个坚强的男子汉,一个顶天立地有所作为的男子汉!
“谢谢你,我明白了。”
“不用谢!有人帮助你,是你的幸运,没人帮助你,是你的命运。好了,我要走了,鸟儿我带去养了,再见!”她挥挥手,笑着走向远方。
天边,一条淡淡的彩虹,映出林子镇简单的美丽。
林子镇文化站小小的排练厅里,人影晃动,人声鼎沸。受领导委托,李真为迎国庆35周年参加赴市演出在全镇物色人才。排练厅里不时传出悠扬婉转的歌声,不时飞出一片叫好声、鼓掌声……
一天下来,终于,最后一个面试者也离开了大厅。
李真皱起眉头,一手端起茶杯,一手挠挠头:“这就是你们镇上所谓的精品吗?”
站长小王一边收拾着文件,一边笑着说:“李老师,您不觉得您的标准太高了吗。其实有很多都还是不错的。比如——”李真打断他的话,问道:“对不起。还有没有谁平时表现得不错,但现在却没来面试?”“有!我还一直纳闷呢,她怎么还不来呢……”
“谁?”
“咚咚咚——”有人敲门。“请进!”
“站长好!不好意思,来晚了。”
是她!还是那件乳白色上衣,还是那根白丝带,那双白凉鞋,裙子却是街上流行的《红衣少女》中安然穿的那种红裙子,脸上的笑意如盈盈春水般荡漾开来。是她,那位雨中邂逅的少女!
“哎,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李老师,就是她,唱歌跳舞全镇第一!”小王兴奋地嚷道,“过来过来,认识一下,这位是李老师。”
“您好,李老师。我叫白玫,黑白的白,玫瑰花的玫。”“有刺儿哦!”小王打趣道。
显然,她好像没有认出李真来。当然,现在的李真衣装整洁光鲜,头发梳得油光可鉴,与当日的落汤鸡形象已是大相径庭了。
“全镇第一?那先唱唱我听听。”李真一本正经地说道。
排练厅里回荡起悠扬的歌声。低缓处似荷塘月色,高昂处如大海磅礴,时而如鸟鸣山涧,时而如空谷来风,清凉如雨的嗓音中不搀杂半点杂质,自然,流畅,把人带入一种虚无缥缈的幻境。
伴着歌声,是她轻盈的舞姿。如弱柳扶风,似蝶游花蕊,像蓝天下的白云般淡然,又似夏日的阳光一般激情四射;如杨柳柳絮般飘逸,却又透出巍巍泰山似的庄严凝重。歌声,舞姿,一切如行云流水般挥洒自如,毫不做作。
李真笑逐颜开,拍案而起:“好,就是你了!其他一个也不要了。十里地里一棵苗,要培养就培养优质种子!”
小王长舒一口气,笑道:“好了,我的肚子已经向我抗议无数次了。走,我带你们吃饭去,食堂刚来一名厨子,咱尝尝他的手艺!”
夜里,李真辗转反侧。她真的不记得我了吗?那么一个聪颖的有知识的姑娘!不过不记得也好,自己当初那么落魄!
为了不影响白玫的日常工作,上课时间定为每晚6:30-9:30,地点暂定为文化站排练厅。
上课第一天,白玫带来一只纸盒子,打开来,放到李真面前。李真望着盒子,笑了。盒子里,铺着白白软软的棉絮,棉絮上是那只小小的鸟儿。鸟儿已经羽翼丰满了,一双滴溜溜的小黑眼珠好奇地望着盒子外的世界。
“为什么面试时你假装不认识我呢?”李真问道。
“我想以我的实力来赢得这次机会,我要的是公正,而不是幸运。您不是也没认出我来嘛?”白玫调皮地反驳道。她抚摸着鸟儿,对李真说,“李老师,我们一块儿把它放飞吧!”
“好啊。”
走到院子里,李真打开盒子,白玫托起小鸟:“飞吧,鸟儿,去寻找属于你自己的天地吧。”
鸟儿歪着脑袋看看绿树,看看蓝天,又看看李真、白玫,才缓缓扇两下翅膀,扑棱棱飞了起来。飞不太远,落到树枝上,扭头看看二人,唧唧叫两声,飞走了……
讲课过程是细致而漫长的。白玫的嗓音完全是天然的,没有接受过任何专业性训练,如同一片肥沃的尚待开垦的沃野,静静地期待着农人的到来。
李真教白玫识简谱,发音,练声,练唱……李真纠正白玫歌声舞姿中的错误……
李真给白玫做示范……
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全部知识一日之内全传授给白玫。可他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只能耐心地、再耐心地一点一点地教。而白玫呢,虽天资聪颖,却总是用心地去揣摩一招一式,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李真也不由得为她的刻苦努力暗暗折服。
除了教授音乐舞蹈专业知识以外,他们也谈一些课外话题,谈诗歌,谈社会,谈理想,谈人生……艺术追求的默契,心灵交流的和谐,使两颗年轻的心在不知不觉中靠近,再靠近。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风,穿过窗户,吹得灯晃,再晃。李真端坐床头,在日记中写道:没有哪一刻比今夜更令我感动。当白玫在排练厅门口迎我的时候,当她一定要我蒙上黑纱的时候,当我走进屋子,睁开双眼的时候,我惊呆了。我看见满屋的烛光与温馨,我看见摇曳着的排了一圈又一圈的红蜡烛,我看见桌子上刻着生日快乐的大蛋糕,我听见白玫柔美的歌声缓缓地从耳畔划过: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我有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一种久违了的感觉。
一个多么善良纯朴的女孩!20年来,谁还记得我的生日?生日,多少年前就已经从我生命中消逝的一个词,那么遥远,那么一个让我想去触摸又不忍不敢不能触摸的一个梦啊。今天,它又回来了!不是紫凝,不是秀玲,不是雪凝,不是马兰,不是梁子,也不是叶莹。是白玫,又把它带回我身边。
红烛,蛋糕,很普通,也很俗,但就在这暖暖的烛光中,我们面对面地坐着,笑着;哽咽着,一口一把蛋糕吃完了……蛋糕很甜,真的,很甜很甜……
又是一个傍晚。云霞满天。大地笼罩在一片红彤彤之中。李真在文化站的门口踱来踱去。
7点了,她怎么还没来呢?可能有事耽搁了吧。李真安慰着自己。
7:10分,白玫没有来。
7:15,小路上还是人影全无。
7:20,李真开始焦躁起来。不会出什么事吧?他突然想起了桑干河畔的那个女学生。不,不会的,没有那么多的坏人,也没有那么多的巧合。李真赶紧打消自己不祥的念头。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镇上不时传来阵阵犬吠声。
李真决定出去找白玫。刚走出屋门,小路上隐隐地出现一个人影,由小变大,近了,近了,更近了。李真充满希冀地望着那个影子,是她!李真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白玫也看到了李真。自行车还没骑到跟前,她就连声道歉:“对不起,李老师,让您担心了。”她的眼睛红红肿肿的,脸色很不好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李真轻声问道。
“嗯。不,没,没什么。”白玫掩饰道。
“你说过,有些事情是不能闷在心里的。有什么困难,说出来,我帮你解决。”
“李老师,我……我恐怕不能再跟您上课了……”白玫终于忍不住,泪水肆虐地流出来。
“为什么?家里不同意,还是你自己想放弃?”李真一惊。
“舆论。李老师,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那些男职工都骂我是假清高,女同事又骂我是狐狸精,还有镇上的老人们,也在我背后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我受不了他们那种眼神,真的受不了……”白玫渐渐泣不成声。
李真明白了。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世俗的眼光,市委大院有,小小的林子镇也有。他不由得阵阵心痛。
“林肯说过,只要我不对任何攻讦做出反应,这件事就会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有那么简单吗?有多少次我爸妈命令我离开你,甚至放弃音乐,你知道吗?有多少次我被男职工拦在回家的路上,你知道吗?他们扬言要给你点颜色看看,你知道吗?”她抬起头,颤颤地问,“李老师,我该怎么办?”
“人们之所以爱嚼舌根,是因为一些事情有多种发展的可能。我们不如就做出一个结果给他们看。在他们看来,我们的将来无非有两个,一个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一个是……”李真停下来,扭头征询似的望了一眼白玫。
“你是说,我们演戏给他们看,假装我们就是他们所认定的那种男女关系?”
“你觉得行得通行不通呢?”沉默。
李真突然后悔起来。的确,白玫是个聪明可人的女孩,她平时绝没有超出师生情意之外的言行啊。对这么一个纯真的女孩,他怎么能提这样一个建议。
“好!为了艺术,为了我的音乐!”白玫抬起蒙蒙泪眼,惶惑又肯定地回答道。
爱情比艺术更神圣。而此时,爱情和艺术完美结合,深深地慰藉了李真的心。
第二天下午,蒙蒙细雨又袅袅婷婷地飘落下来,似烟,如雾,若有若无,亦真亦幻。漫步其中,一股清新的潮湿扑面而来。
李真持一把伞,并不打开,在纺织厂门口静静地等着,看三三两两的工人或奔或跑或慢慢地走过。白玫夹着包和两个女孩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
“白玫!”李真撑开伞,笑着迎过去。白玫脸稍稍一红。“白玫,他是谁呀?”两个女孩互相捅着腰眼嬉笑着说道。“他——”白玫支吾着。
“哦,我是她的男朋友。你们是她同事吧?没有带伞吗?要不要借给你们?”李真热情地抢着说道。
“哦,男朋友啊!不打扰你们了。雨中散步,好Romantic哟!”两人笑着走远了。
李真撑着伞笑望着白玫。白玫的脸此时像盈盈春水中的一朵红莲,在蒙蒙烟雨中愈发娇羞可爱。她伸出一只手,握在李真握伞的手上,两人相视一笑,向前走去。
接下来的几天,李真每天接白玫上下班。李真给白玫送一束又一束鲜花。李真和白玫手牵手逛街。李真和白玫在商店挑选礼物……
背后的目光,渐渐地少了;背后的声音,慢慢地淡了。人们开始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开始用羡慕的口吻同白玫父母说话。白玫的父母也渐渐地挺直腰杆,问女儿什么时候带毛脚女婿上门。当李真和白玫双双出现在白玫家门口的时候,那场差点将白玫击垮的舆论真正地画上了句号。
两人的关系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跟李真在一起,白玫会有一种归属感,如同常春藤找到了可以依附的树干。但有什么可以让人依靠呢?我们是活在自己的梦里罢了。跟白玫在一起,李真会觉得白玫的快乐像空气一样浸透着自己的身心。
他们好像已经忘记了起初的约定,他们也很默契地保持着这份沉默,谁也不主动去捅开那层薄薄的纸。他们希望这份简单的快乐能无限期地持续下去,永远,永远……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李真突然接到梁子的一个电话,她要到林子镇来。
无异于平地忽起一声惊雷。梁子要来?难道她听到一些什么了吗?还是公事?或是仅仅为了思念?李真突然觉得一丝愧疚,毕竟,两人手挽手走过了一段,而且可能还会继续走下去。
“李老师,我会跟梁子姐姐说清楚的,您是为了我。”白玫嗫嚅道。
李真无语。
“李老师,后天的比赛,你……你会陪我去吗?我……我怕怯场。”白玫突然问道。
“看着我的眼睛,你就会有信心,有力量的。”李真说。
窗外,一片乌云慢慢地移动。渐渐地,太阳便隐没在云层里了,只剩下一圈昏黄的晕。
梁子来了。她是笑着来的,一下车就蝴蝶一样扑到李真怀里,吊在李真脖子上,欢笑。
来到李真临时宿舍,看着洁净的桌椅,雪白的窗帘,各种用品摆得井井有条,梁子笑赞道:“李真啊,原以为你们单身男人的房间都是鬼子扫荡过似的乱七八糟呢!”
“哦,是白玫过来帮我收拾的。”李真并不掩饰。
“哦?那我明天可得好好谢谢人家,谢谢她帮我照顾你照顾得那么好。”梁子的真诚里透出一丝不明的笑意。
“李真,今晚上你把我安排在哪儿啊?总不会让我露宿街头吧?”梁子问道。
“你就在我这儿吧。文化站还有不少事等我去处理,我恐怕又得夜战了。”李真的语气平平,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听着重重的关门声和李真远去的脚步声,梁子吼道: “李真,你这个混蛋——”
第二天,正是全市职工业余歌手大赛的日子。白玫赶到排练厅的时候,李真正在吃着梁子带过来的早饭。
“哦,白玫过来了啊。李真说今天要陪我逛街,需要什么东西吗?师母给你捎回来。”梁子说道。
“哦,不,不需要什么。你们玩好。我先走了,我还得赶车。”白玫欲转身。
“哎,白玫,等等,她跟你开玩笑呢!今天你比赛嘛,我一定要去的,我得亲眼看着我一手培育的种子开花、结果。梁子,你也一块去吧。”李真一边咽着米粥,一边含糊地说道。
“原来白玫今天要比赛呀!可惜,我无缘看你登台领奖了。组织上派我来林子镇实地调查支教,我今天就得开始工作了,就不能给你捧场了。不过,李真去了也就代表我们俩了。祝你成功!”梁子仍是一脸的笑。
傍晚时分,李真、白玫走出车站。
白玫走在前面,一言不发。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如同市中心的那个女雕像一样严肃。
李真在这种宁静抑或说是死寂中渐渐地惶惑起来,他紧走两步,和白玫并排在一起。他举起手中的奖杯,愉悦地说: “怎么,陶醉了么?”
奖杯是白玫的,全市职工业余文艺比赛一等奖。大赛上,白玫艳而不俗落落大方像白玫瑰一样在台上绽放。台下,李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白玫,看她的嘴唇张,拢,张,拢,一个个清脆的音符在那一张一合中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飞起,飞落,将整个舞台迷乱,迷乱。
白玫停下来,走向路边,站定,一手抓住一根垂柳枝,叹 道:“老师,您认为这算是成功吗?”一边缓缓地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李真的眼睛。
李真躲开她直射的目光。他不知道她说的是音乐,还是情感,或是两者都有。
“总可以说是成功的开始吧。”李真故作轻松地回答。“为什么不说是失败的开始呢?”白玫的问话紧迫不舍。“因为那不属于你。你是一个坚强的人,成功属于强者。”“谢谢您对我的肯定。可是,强者,一定是一个坚强的人,而坚强的人,却不一定是强者。”白玫苦笑一下,接着说道,“小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我能站到舞台上面对几千人放声歌唱,听几千人为我欢呼鼓掌,看我的父母亲坐在前排为我的成功喜极而泣。现在,我才知道,事业上的追求是无止境的。以后的路还很长,很长……”白玫不再说话。
“那,你生活上的追求呢?”多少年后,李真仍想不明白,当初为什么要把这个刻意回避的话题提了出来,为什么最终还是打破了那份保持了很久的默契。
“生活上……我生活上的追求是有一天我能用自己的钱买一辆车带爸爸妈妈到世界各地旅游,能让爸爸妈妈过上舒适安逸的生活。希望每一个爱我的和我爱的人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我希望,希望您能早日找到一片施展抱负的天地。您是一个有理想有才干的人,困在这里无疑是龙游浅水,虎落平阳了。我也希望您能早日拥有一个属于你们俩的家,一个温暖的家。”白玫的声音缓缓的,像月光一样流动,温柔地落在李真的身上。
他明白了,从此以后,他和白玫感情的出发点和终结点,就是师生情了,一种朋友似的、兄妹似的、纯真的师生情。想到这里,李真突然感到一丝悲哀,渐渐地扩散、扩散,于是,整个胸腔都在一种沉闷的挤压中痛了起来。
“老师,我给你唱首歌吧。”
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
慢慢地绽放她留给我的情怀
春天的手呀翻阅她的等待
我在暗暗思量该不该将她轻轻地摘……
一曲唱完,白玫已是泪流满面。李真走过去,轻轻地将白玫揽在怀里。第一次,他知道,也是最后一次,他希望时间凝滞在这一刻,直至地老天荒。
“我决定,推荐你到省歌舞团去。”李真说。
“真的?行吗?”她的眼中闪过一束欣喜与急切盼望交织的目光。
李真点点头:“省歌舞团正要招收年轻演员,你准备一下,要考试的。”
一个月之后,她果然被录取了。不难想象,兴奋之情是怎样充盈着他们的心。对于她,这是人生道路上的一个转折点。而他,兴奋之中又有着一种分割前的依恋之情。随着行期渐渐临近,又增加了一股莫名的惆怅。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说实话,他希望她有所作为,却又不愿意离开她。他想对她表白,却又没有勇气。唉,人生,感情!时刻计算着分离的日子,他倒希望她早早去报到。这样,也许他的心情能早一点安静下来。
事也凑巧,他的一篇报道获得了好新闻奖。接到通知后他立即到宣传部参加授奖大会,这个小小的成功使他的心得到了一点抚慰。
半个月后,白玫要走了。
李真没有去送。他知道,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坐在和白玫初次相遇的小树林里,李真好似看见白玫一步步登上站台,转身,在人群中寻找,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泪水无助地滑过脸颊,失望地上车,远去……
回来之后,只看到她留下的一张照片和一份叠成燕子形的信。相,照得很美,像平常的她,清淡、自然;信,写得很短,像她平常的话,跳跃性很强。
“我不喜欢照相,这次,是特意为了你,李老师。这个形象,只有你能看到。您喜爱的罗曼·罗兰说过:‘生命的节奏是爱。爱我们的事业,爱我们心中的人……’他们都是永恒的,等着你及你再次成功的消息。”
即使汇集世界上的全部语言,也描述不出他当时的感情。晚上,他为她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但是,激情的潮水冲击着他,使他不能自禁。
河水流,眼泪流,官厅峡回头,两岸青山送玫行,一行绿树随左右。河水流,难分手,相思的红叶梦中留,等到香山红叶时,举起双手迎归友。
第二天,他把信寄给了她。
文字语言,恐怕是解决人们远道牵挂的最有效的办法之一。她走后的第二封信中,他们就互相表白了相互思念之情。此后,那装着情思、装着鼓励、装着交流学问的信,便成了他们爱情的纽带。
她的语言永远是那么热烈,热烈得让人心中发烫。她希望他努力,希望他多出作品,希望他不要甘于默默无闻,希望他人党、提干,希望他能够获得大的成功……他理解她的心情,遗憾的是,他没能按照她的希望去做。在将近两年时间的支教、回机关里,他把自己的全部精力和时间都用在学习和工作上。他自称用自己有限的能力为这个小镇培养了一批批群众文化骨干。就这样,他没有再写出好新闻,没创作出一首好歌曲,也没有仕途上的进步。于是,就像一些小说中写的那样,她的来信渐渐少了,语言中出现了失望和抱怨的情绪。他解释、说明,他引用鲁迅关于天才和泥土关系的论述希望她能理解他,然而,没有任何作用。最后,他收到一份短短的信,只有一句话:我完全失望了。他却仍在希望,但一切无可挽回,他们的爱情在这里画上了句号。
又一朵花儿惆怅地离他而去,静静地,在他生命之外绽放,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忧伤……
支教结束后,李真回到张家,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向梁子澄清他和白玫之间的事情。他对梁子说,你知道我最爱最爱的人,只有你一个,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边说边深情地望着梁子。梁子也是那样深深地爱着李真,她曾想“只要能想着你我就满足”,如今她怎能拒绝这双眼睛,这双曾让她魂牵梦绕的眼睛。
李真说:记得第一次握你的手,失去方向不知道该往哪走;第一次你躺在我的胸口,那时第一次知道天长地久……感觉你属于我,看着你的眼眸,第一次就决定不再回头。
梁子轻轻地伏在他的胸,轻轻地说:“我相信你,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我支持你。”说完深情地吻着李真。看着梁子,李真为自己有男子汉的胸膛而骄傲。男子汉是要做大事的,李真暗暗地想,我要让你为我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