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国维 婚姻

王国维先后结过两次婚。第一次在1896年,当时他20岁,因受甲午战败的刺激,一心想到日本去留学。可是他父亲坚决不同意,说现在首要的是“求度衣食”,至于求学,那是十年后的事情。王国维只好谨遵父命“成家立业”——他结了婚,并且到本城沈家去当塾师。

王国维的新婚妻子姓莫,她家世代经商,家境似乎比王家要好一些。王、莫两家早就定了亲,当王国维十四岁便以“海宁四才子”之首名震乡里的时候,他的岳父对这个未来的女婿简直是赞不绝口。老泰山当然不会想到,女儿出嫁之后,女婿却因“家贫不能以资供游学,居恒怏怏”,并且两年后就去上海《时务报》馆打工,从此与他的妻子当了十年的“牛郎织女”。

王国维与这位莫氏夫人的感情非常好,尽管找不到任何直接的文字证据,但我们从他留下的那些温柔缠绵的词中,还是不难看到这位身在他乡的牛郎对家中织女的殷切思念:

《清平乐》

樱桃花底,相见颓云髻。的的银缸无限意,消得和衣浓睡。
当时草草西窗,都成别后思量。料得天涯异日,应思今夜凄凉。

王国维在苏州师范教书时经常“填词自娱”,也常在词中表达队妻子的四面,如三迭的《西河》:

垂柳里,兰舟当日曾系。千帆过尽,只伊人不随书至。怪渠道着我侬心,一般思妇游子。
昨宵梦,分明记,几回飞度烟水。西风吹断,伴灯花摇摇欲坠。宵深待到凤凰台,声声啼鸩催起。
锦书宛在怀袖底,人迢迢,紫塞千里。算是不曾相忆。倘有情,早合归来,休寄一纸无聊相思字!

自从王国维22岁离开家乡,此后便奔走东西、辗转南北,回海宁的时候很少。在家呆的最长的一次是为亡父“守制”——从1906年8月到1907年4月,总共八个月的时间。当时家乡父老曾联名邀请他出任海宁州劝学所学务总董,他坚决地推辞了。谁知他回到北京才三个月,便得到妻子病危的消息,又匆匆赶回来,十天以后,妻子就去世了。

妻子去世后,王国维徘徊在江边,面对潮涨潮落,他心中一片空虚,眼前却尽是妻子临终的情景,于是写下了《虞美人》:

杜鹃千里啼春晚,故园春心断。海门空阔月皑皑,依旧素车白马夜潮来。
山川城郭都非故,恩怨须臾误。人间孤愤最难平,消得几回潮落又潮生?

夫人莫氏扔下了三个男孩,最大的八岁,最小的才三岁。王国维把孩子们托给继母叶太夫人照料,暂时回到他供职的学部,但他始终打不起精神来。

王国维为妻子写过许多悼亡词:

《浣溪纱》

漫作年时别泪看,西窗蜡炬尚。不堪重梦十年间。
斗柄又垂天直北,客愁坐逼岁将阑。更无人解忆长安。

《蝶恋花》

落日千山啼杜宇,送得归人,不遗居人住。
自是精魂先魄去,凄凉病榻无多语。
往事悠悠容细数:见说他生,又恐他生误。
纵使兹盟终不负,那时能记今生否?

《谒金门》

孤檠侧,诉尽十年踪迹。
残夜人间无气力,绿窗寒恻恻。
落叶瑶阶狼藉,高树露华凝碧。
露点声疏人语密,旧欢无处觅。

《苏幕遮》

倦凭栏,低拥髻,丰颊修眉,犹是年时意。
昨夜西窗残梦里,一霎幽欢,不似人间世。
恨来迟,防醒易,梦里惊疑,何况醒时际。
凉月满窗人不寐,香印成灰,总作回肠字!

胡适曾说,读了王国维的词,起先以为他是个风流才子,后来见了他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王国维于词,多是发自肺腑的哀歌。

几个月后,王国维的继母叶太夫人也离开了人世,这回连孩子也没人照管了。亲戚们都劝他再娶,他自己则拿不定主意。最后,由他的岳母莫太夫人作主,为他续定了一门亲事。

王国维的第二任妻子姓潘,是前妻莫氏的远房表亲,据王国维的女儿王东明说是莫氏的表甥女。这位潘氏夫人就像苏东坡的第二任妻子一样,一辈子辛辛苦苦、任劳任怨,为丈夫操持家务、养育孩子,是标准的贤妻良母。除了前妻所生的三个儿子外,潘氏后来又生了三个儿子、五个女儿(其中夭折两个)。王国维一生不问家务,家中事无巨细,全归潘氏料理。从王国维致罗振玉的信中可以看到,潘氏在王家实在是个顶梁柱。有一次她害牙疼,疼得要命,可当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发烧时,她的牙病竟“霍然而愈”!

罗仲安谈到王家事时说“家中遇有纠纷,先生不作左右,袒护潘夫人,人谓其如‘金人’”,王国维的女儿王东明女士解释“金人”指王国维沉默不语,只是缄默。

潘氏对前妻生的三个儿子如同己出。王国维50岁自杀时,他的第三子贞明还不到娶亲的年龄,后来贞明的婚事,也是潘氏一手操办的。老二高明曾告诫他的妻子:“吾辈弟兄,赖继母抚育成长,费尽心思。汝须尽子妇之德,毋得相慢!”

这个不幸而又坚强的妇人在丈夫死后独自支撑着多子女的家庭,她比王国维多活了将近半个世纪,据陈鸿祥《王国维传》:“潘夫人名丽正,1975年病卒于台北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