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黄侃的研究者会将黄侃的嬉笑怒骂的性格,归结于乃父黄云鹄之真传。说是黄翔云老先生的生前,官至四川的按察使,贵为清政府的二品大员和著名学者,一生著述甚多,却为人极是淡泊闲逸。黄老先生曾经在为清廷经手一件极正经的差事之事,为四川雅安金凤寺的恬静风光所吸引,一踏足进入寺内,与寺内的一位能文善诗的和尚酬唱甚欢,流连多日,竟把自己正经的差事丢到了脑后。上司颇是恼怒,仍动手参劾他。执笔的幕僚潦草地将此事归结为“流连金凤”四字。朝廷误以为“金凤”是妓女名。当年,清朝的官吏都是明令不容许狎妓的。黄云鹄差一点为此遭到了朝庭的严谴。所以,一般的时论,都认定黄侃不仅是继承了父亲的“痴”的,他还将之发扬阐发为“癫”与“狂”了。
黄侃在北大任教时,慕其名,从其学者甚多。人称黄门子弟为“黄门侍郎”。傅斯年在结识胡适之前,曾为“黄门侍郎”中的侍郎之一。
黄侃行事颇怪,在北大授教时,很是喜欢一名叫郑奠的学生。每次黄出门,郑常常为其拿皮包。郑奠毕业后,留任北大。一日,北大讲授诗词的黄节教授在家里请客吃饭,黄侃和郑奠同时是被邀请的对象。见面后,黄见郑穿一件皮袄,便大为不悦地说:“我还没有穿皮袄,你就穿皮袄了?”郑回答:“我穿皮袄,你管不着我。”黄听了很是生气,从此便与形同陌路。
黄侃讲学,听者甚众。一日,他对主持者说:“来者听讲虽勤奋,而我教桌上似缺少两事。”问:“两事是什么?”即笑而答:“清茶一壶,瓜子一碟耳。”
在中央大学兼课的名流颇多,教授们大都西装革履,汽车进出,最起码也有黄包车。唯黄侃进出,每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长衫或长袍,一块青布包几本常读之书。
黄侃曾在中央大学开设“文学研究法”课程,用《文心雕龙》作课本。他平时只管讲课,一向不给学生布置作业。临到期末考试,他又不肯看考试卷子,也不打分数。此做法在教务处那儿可过不了关,一再催促。最后,黄侃被逼急了,就给教务处写了一张纸条,上书“每人八十分”五个大字。他的意思是学生总想得甲等,给九十分嫌多,七十分又非甲等。八十分正合适。教务处也无可奈何,就不再提起这事了。
程千帆曾记载,他在成都一位学者家里读到老师黄侃答复这位学者的信,措辞极其谦和。这位学者去信赞赏黄侃所撰《音略》,黄侃回信说:“尝自笑非经略之略,乃疏略之略也,何意先生称道之乎?”程千帆于是感慨,老师脾气坏,爱骂人,所以人们常忽略他性格中非常谨慎谦虚的一面。
黄侃处处维护国故。他认为木板书便于批点、执持和躺着阅读,讥讽精装的西式图书为“皮靴硬领”,又说中装的文明和舒适远胜西装,一边说一边将脚上的布鞋脱下来又穿上,并指着一位同学说:“看,你穿皮鞋,就没有这么方便!”
大学者杨树达要杨伯峻(古文史学家)拜黄侃为师,杨伯峻只肯送贽敬,不肯磕头,杨树达说:“不磕头,得不了真本事。”杨伯峻不得已,只好磕头如仪。拜师完毕,黄侃笑道:“我的学问也是从磕头得来的,你不要觉得受了莫大委屈。”
黄侃才华横溢,文思敏捷过人,凡领教过的人都为之佩服。有一次,有人请他代写一篇碑文,约好五六天以后来取。等一连过了四天,他都没有动笔。直道第五天,取碑文的人来了,他才让弟子研磨铺纸,并吩咐把纸打好格。格打好之后,他挥毫一蹴而就,连上下款带正文刚好写道最后一格,一字不差。
叶楚伧与苏曼殊、黄侃同宴醉酒,已是子夜,自驱马车至味莼园再饮,时月明夜好。黄侃诵龚自珍《写神思铭》中文句:“楼中有灯,有人亭亭;未通一言,化为春星。”徘徊久之,始归。为此,叶写有一诗:
放马月光似水,明灯人影留夜,
安垲第前燕子,衔泥投止朱门。
黄侃在北京时,借住在吴承仕(简斋)的一所房子中,二人本来都是章太炎的学生,相交甚厚。黄侃恃才傲物,在课堂上经常放言无忌,一次被女生告到系主任吴承仕那里。吴知道黄的脾气,委婉地请他注意,一言不合,两人便闹翻了。不幸的是,这年七月,黄侃在北大读书的长子念华突然病逝,念华年仅十九,“性行和厚,能读父书”,黄侃闻讯后悲痛欲绝。
后来黄侃搬走时,不仅不付房租,还在白色墙壁上用毛笔写满了许多带鬼字旁的大字,画了许多黑色叉叉,爬到房梁上写了一行大字:“天下第一凶宅”,然后掷笔而去。吴向他索要房租时,他不仅拒不支付,还理直气壮地说,再要房租,须还我儿来!吴见他如此不讲理又有丧子之痛,只得作罢。
黄侃珍视图书,胜过他物。某日整理书籍,发现《古书丛刊》第二函不见,便怀疑是某人所取。便在当天日记中记道:“此儿取书,从不见告,可恨可恨!”并写一贴条,粘于书架之上。其辞曰:“血汗换来,衣食减去。买此陈编,只供蟫蠧。昼夜于斯,妻孥怨怒。不借而偷,理不可恕。”第二天,《古书丛刊》第二函在别的书架上找到了,黄才怒气全消。
黄侃讲课,颇多奇行怪举。田炯锦《北大六年琐记》中回忆:“有一天下午,我们正在上课时,听得隔壁教室门窗有响动,人声鼎沸。下课时看见该教室窗上许多玻璃破碎,寂静无人。旋闻该班一熟识同学说:黄先生讲课时,作比喻说:好像房子要塌了。方毕,拿起书包,向外奔跑,同学们莫明究竟,遂跟着向外跑。拥挤的不能出门,乃向各窗口冲去,致将许多玻璃挤碎。”
黄侃曾在金陵大学兼课,慕名来听课者甚众。孰料该校农学院院长某君,刚从美国获农学博士头衔回来,不可一世。某日,此君忽发奇想,要在校本部礼堂公开表演“新法阉猪”。海报贴出,全校轰动。当日恰逢黄侃上课,学生因去观看“新法阉猪”者特多,故上课者寥寥无几。黄便问明缘由,便宣布:今天上课者不多,大家都去凑凑热闹。在“阉猪”表演现场,院长某君先是得意洋洋地让学生捆出一头大肥猪,紧缚在手术架上,然后开肠破肚,谁知折腾半天也未能找到猪卵巢在哪里,被“阉”之猪不久就一命呜呼。“阉猪”表演却变成了“宰猪”演示。黄侃很快就吟成一阕词,以讽其人其事:
大好时光,莘莘学子,结伴来睹。佳讯竟传,海报贴出,明朝院长表演阉猪,农家二畜牵其一,捆缚按倒皆除。瞧院长,卷袖操刀,试试功夫。
渺渺卵巢知何处?望左边不见,在右边乎?白刃再下,怎奈它一命呜呼,看起来,这博士,不如生屠。
刘成禺在《世载堂杂忆·纪黄季刚趣事》中写道:“黄季刚侃平生有三怕:一怕兵,二怕狗,三怕雷。”其中怕雷更是怕到“蜷踞桌下”的地步。黄侃留下了八十万字的《日记》,从中看出怕雷、怕兵、怕狗之说乃是千真万确的。黄侃还交代了他怕雷的原因,主要是受了《论衡·雷虚》和文学书的影响,因而落下了心悸的病根。
黄侃作一首七律《闺情》,诗中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半、双、两等数词,一气呵成,颇为有趣。诗云:
一丈红蔷荫碧溪,柳丝千尺六阑西。
二情难学双巢燕,半枕常憎五夜鸡。
九日身心百梦杳,万重云水四边齐。
十中七八成虚象,赢得三春两泪啼。
黄侃晚年喜好《周易》,尤精于爻卦卜算之辞,自诩别有会通,可借此致富。一日,卜得上上卦,便去都买彩票,竟然得中头彩。黄异常得意,逢人便说:“今日所获,稽古力也。”后用彩票收入购置了新屋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