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失意隐居 永失所爱

曹操打算辞去议郎职务,在家中闭门读书。当他回到洛阳,没想到小妾刘春在几天前难产去世,留下小儿子曹铄。时值盛夏,为防止尸体腐烂,棺材里放了很多石灰和大粒盐,把刘春的尸身保存了起来。因家中尚有长辈在世,棺椁只能停在南门外天宁寺,专等曹操回家处理丧事。

曹操看到年仅六岁的曹昂和还在襁褓的小儿子给刘春戴孝,抱着一对娇儿给刘春跪拜。长子曹昂跟曹操的早期命运如此相似。曹操的母亲也是因为难产去世,不过连腹中胎儿也一起死亡。

刘春在世时,丁蕙跟她是冤家。当刘春成为死者,所有的怨恨和不平都烟消云散,她平静地跟曹操讲述,刘春难产时,极力要求保住孩子,她说要让孩子代替她报答曹家。

原本强忍悲痛的曹操,再也忍不住,抱住曹昂痛哭失声。

家中长辈尚在,丧事必须从简。简单得如同死了个仆人,曹嵩大发慈悲,说已经给刘春在西南山坡买了一块坟地,将以曹家儿媳妇的名义下葬。

曹操跟曹嵩说,刘春自从嫁到曹家,还没去过故乡谯郡。曹操在跟她谈起小时候在谯郡的生活有那么丰富多彩时,刘春曾经提出过要去看看。曹操数年在外为官,没能实现愿望。如今,曹操想要将刘春带回谯郡,让她以曹家人的身份安息在宗族墓地。

当一天早晨曹操将这个决定告诉曹嵩,曹嵩站在院子里撩着还没梳理的长发,猛地吐出漱口盐水,嘴角挂着水痕,像是不认识曹操:这么大热的天,那么远的路,开什么玩笑?

曹嵩没当着全家说出下面的话——为一个妾?值得吗?

曹操说出准备好的第二句话:我是顺便带春儿回去。我要到谯郡去,春夏读书,秋冬狩猎。

曹嵩反问:那你的工作怎么办?

曹操摇头:已经辞了!

曹嵩近几年发胖得厉害,听到这话拎起长衫抬脚走来伸手想揪住曹操的耳朵。

曹操灵活地歪到一边。

曹嵩没够着,手臂停在半空骂道:是不是去了趟汝南,你就?又在犯什么痴病?好好的工作怎么就给辞了?

曹操按下曹嵩的手臂:没有。我想了好久。就是想找个地方好好读书。我觉得我懂的太少,就像你原先说过,我还很幼稚,根本不熟悉官场的规则。我想补补学问,提高提高。

曹嵩摇头:要不再等等,我一直在给你找人想办法。

曹操叹息:不用,儿子已经决定,谢谢父亲。

曹嵩想要缓冲,再争取点时间:要不等到秋天再走?

曹操说:春还在天宁寺等着呢。再说我正好乘着这时候回去盖屋子,冬天之前能盖好。

曹嵩说:我不是早已在老家盖了四十多间房子,还有个百十亩地的大院子吗?

曹操摇头,我想在涡河边结庐苦读,绝宾客、止亲朋。

曹嵩看着曹操:如果你果真想要用心苦读,那倒也好。我给你找机会,等有了消息你就回来。

第二天,曹操要曹嵩按照蔡邕给开列的毕业后必读书目准备,特别加上韩非的《说难》。

由于书本材质是竹简,平常高官贵戚家,若不是有意为之,一般只有少量要紧书籍,曹家也一样。

都是竹简镌刻书籍,制作工艺艰难,耗费人力财力。很多时候有钱也办不成事,跟国家以及地方图书馆或档案馆搭不上关系,谁肯借出那些孤本、残片给你临摹?

好在曹嵩在经学院做过博士,现在又是大司农,为几十卷古籍找上门来,没谁不给面子。在曹嵩的主持下,请了三十多个刀笔吏,加紧工作,突击为曹操临摹古籍。

曹操前去拜别桥玄,时光如同落山的太阳,在垂暮的桥玄身上,表现得极为快速。没有梳理的头发散乱着,即使曾经令他引以为傲的及胸胡须也罩上雪白飞霜。

曹操讲述完去汝南的经过,沉思再三,还是把青玄剑从腰间解下来双手奉给桥玄。

桥玄纳闷地看着曹操,似乎不明白他的用意。

曹操解释:学生这一去,也许今生永远当不了官,有违先生意愿,特来将它归还。

桥玄爽朗大笑,用力推青玄剑:我已老朽,把他给你,就是为它找个称意的主人。

曹操捧着剑,迟疑地点点头。

桥玄叹息,带着知道结果的释然:哎,阿瞒,我已经老透了,差不多也快熟了。至少还拉了王甫父子垫背,此生已没什么遗憾。如果活不了多久,就去那边找阎王爷告状,早早拿了曹节到阴曹地府受刑!阎王爷定恰如桥玄所说,不但有战争法则,还有做人方法……

曹操若有所思:他看起来还挺正直。也许……有他的难处。

桥玄摇头:就因为高明的伪装,才使他活到现在。他和王甫等人有太多不可告人的内幕,说出来会让所有人都想杀了他。

曹操皱眉,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相信,那些外人不能理解的内幕,就是黑幕?还是因为消息不对称,像桥玄这样的老臣,因为知道得太少,所以抱怨得太多。而无论是曹节还是皇帝本人,不可能把朝中每一件事跟所有大臣解释,于是误会就会产生,隔阂平地而起。

曹操刚想要说以上的见解,桥玄突然倾身问曹操: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重新任职吗?

曹操想了想:朝廷升任您为少府,可是九卿之职。好像,在此之前,您还赋闲在家吧?

桥玄略微尴尬一笑:那倒是。不过,我就是为了铲除朝中作乱太监,为无辜受害者报仇雪恨而来。

桥玄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曹操大感意外。眼前的这位老人,有多少雄心壮志掩藏在他的花白须发里,又有几人能看得透?曹操正在思量,听见桥玄一声叹息:哎,像你祖父那样的……不会再有了。

曹操竟然从桥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欣慰地抿唇点头。

桥玄突然话锋一转:其他太监都该杀!每个小皇帝在太傅等人教导时,都还能开明心智。一旦交到太监手中,就成了猪油蒙脑七窍离体的废物。太监不绝,国务不宁!

曹操被桥玄说得瞪大眼睛,神思全无,只能当一名毫无发言权的听众。

桥玄换了个姿势歪靠着,本想要对太监祸国这方面的言论多加厥词,可曹操毕竟是太监之后,不得不换个话题:不说那些了,阿瞒,想要做个好官,并不需要用假大空的言论造势,更不要做表面文章,应该实实在在去做。百姓受灾,你会减灾济困;百姓饿肚子,你会想办法让他们吃饱;百姓饱受盗贼之苦,你会嫉恶如仇。在一方为官,当百姓是家人,要把心和他们放在一起。

桥玄喝一口茶躺下去,满意地看着曹操,陷入遥远的回忆:记得我从汉阳辞官,正好是当地橙子、柚子成熟时节。老百姓从四面八方送来的橙子、柚子、橘子几乎能装几十车,我不肯要,可百姓们非要我带上,说要送给我的父母尝尝,直到快把船压得过吃水线了。

曹操好像看到拎着篮子和筐的百姓站在岸上,眼巴巴舍不得桥玄离开的神情。

桥玄叹息:作为儿子,没有使父母为自己蒙羞,也算是尽孝了。

曹操不免想起了顿丘,百姓们在大顺节上叫他“阿瞒”的情形。他给父亲带来那么多麻烦,也因为“教子有方”让曹嵩倍感殊荣,这算是“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