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嵩和两个仆人生活在曹腾墓旁,家里事务暂时托付给兄长们处理。曹操处于爱玩爱闹的年龄,生怕他扰乱墓地清净,就将他和继母安顿在曹庄。
京都洛阳高官云集,没有人把太监跟太监的养子养孙们放在眼里,再大的太监也是个奴才。在谯郡可就不同了,曹家是大户,在京城都有份儿的官宦人家,曹嵩还是个不折不扣的侯爷,贫民百姓自然当曹家是“高干”,小觑不得。可这只是有等级观念的成人们的态度,对于懵懂无知的孩子们,恐怕未必。
曹嵩守丧,过着如同清修徒的生活,不能有笑容,不能吃荤菜,不能有宾客来往,不能和妻子同房。每天必须早晚在曹腾坟前点三炷香,上两顿饭,并且祷祝,跪拜一阵后,还得等会儿,把饭和碗都收回去,作为下一顿自己的食物,要给父亲重做新的。
曹庄和曹腾墓地所在守孝之地大约相隔半个时辰的步行路程。曹嵩此间可以回家,比如看看孩子和妻子,问问家中诸事,顺便拿些粮食和油盐。
从洛阳到谯郡,从都市到乡村,使得曹操的生活轨迹发生重大转变。这段时间的曹操以“放养”为主,不再有奴仆围着他转的情景。一天除了吃饭和睡觉在家,其他时间一律见不到他的踪影。
六岁的曹操来到谯郡农村广阔天地,突然间有了很多伙伴,有三个叔祖父家的孙子和以曹洪为首的七八个小男孩,整天玩闹在一起。还时常去姑祖母(曹腾唯一的姐姐,嫁给夏侯家)家,初识表兄弟夏侯渊、夏侯惇等。
阳春三月,田里的麦苗起身,深绿的麦叶衬托着浅绿色麦秆,在阳光下绿油油地耀眼。小麦秆像是被小嘴巴吹了气,一根根麦秆都鼓起一个个小包,在春风中摇曳着。野草夹杂着黄的、红的、白的小花暖暖地绽放着。
曹操最喜欢跟着孩子们在麦田间的田埂上猛跑,喜欢隔着麦田追击、拦截和阻击。这其中大多数孩子和他们的子孙,日后都跟随曹操走上了统一帝国的战场。
一年下来,曹操的口音已经褪尽洛阳官话味道,一口地道的谯郡方言,说每句话的末尾音调都上扬。穿着、动作、身形也逐渐跟村民的孩子们相同,脸上、手上、衣服上不时有泥污、绽线、破洞,头发披在脑后。刚开始,曹操和玩伴们只是掏麻雀、捉蟋蟀,晚上掏鸟窝,夏天舀干池塘里的水抓鱼。渐渐地痴迷于跟在稍大的少年们后面走村窜屋,遇到问死吊丧,结婚迁居这样的红白喜事,他们更是有事帮闹,无事帮闲。少儿的懵懂与热情,必须隔三岔五找谁打上一架,生活才有滋味。见谁不顺眼上去就骂,遇到不平事挥拳踢脚……惹得邻村的男孩见了他们就躲,猫狗听到他们的声音就提前跑开。
由于曹嵩没条件管,邹氏不敢管,曹操如同五月蒿草般放纵地生长。一举手一投足,充满野性。谯郡属沛国都城,数百年来的富庶之邦,有着令曹操感到新鲜的事物。谯郡是平原,粮食丰产,是南北有名的牲口集散地,又是皮货之乡。田野间、栅栏内随处可见成群的牛羊猪狗,还有超过四个品种的鹿,一来可以做成肉制品,二来皮子用途广泛。最令曹操难忘的是跟同伴们骑驯鹿时的样子。鹿群奔跑在原野上,加上几朵祥云,好似身在云端。
除了畜牧业,还有令曹操震惊的是故乡的泡桐树,一到花开季节,房前屋后,道路旁,水沟边,到处开遍紫色的花,香气弥漫得到处都是,连天空都被染成了紫色,仿佛是天地间举办盛大的花开庆典!
那花,一直开,一直开,开到天那边。曹操在田野里奔跑,跑过紫色的花树下,又跑过白芍花开,于飞雪中迎来新的一岁。
公元161年正月,当曹嵩从墓地回到曹庄,竟然没能从十来个大小不同的男孩子中认出儿子。还是曹操一声叫唤,曹嵩走上前蹲下身,为他整理被汗水贴在额头的乱发时,怒气横生。分别一年,且不论他吃些什么,过得怎样,就凭让曹操蜕变成一个彻头彻尾、野性十足的小男孩,曹嵩也不肯原谅续弦邹氏。
邹氏不想成为人皆憎恨的继母,没曾想遭到丈夫怨恨。曹嵩临别时只冷冷地留下一句话:十五一过,就送阿瞒去学堂。
东汉的贵族或官宦子弟,六岁开始学习生活规范、称呼、礼仪、洒扫、应对、进退等一系列复杂严格的基础知识。曹嵩决定送他去当地口碑甚好的卞家学堂,至少不让他继续野下去,还能学些礼仪。
卞先生名泽,字仲开,世代说唱,人到中年嗓音毁坏,开个学堂谋生。他那极富说唱情趣的神态和动作,不仅表现在给孩子们讲神话故事时,教知识也是如此,很令爱听故事的曹操和孩子们着迷。
谯郡可不是洛阳的金乌巷,人们对曹腾尊敬,从不在曹家人面前说起“太监”、“宦官”等敏感字眼。但曹操入学没几天,当他跟其他小男孩一样,站在茅房里撒尿时,为首的男孩钵子抱住曹操撩起他的袍子,拽住他的小鸡鸡,大喊“太监老公的孙子安了个假鸡鸡”。
曹操大叫着一把推开他,他便跑到茅房外面继续喊叫说笑。曹操顺手操起一根棍子,冲出去对着钵子的后脑勺猛打,结果打得他颅骨裂缝。曹嵩被人叫去,先把钵子送到华佗的祖父开的医馆治疗。后来赔了钵子家两千八百钱,三石粟米才算了事。
这是曹操第一次让曹嵩花血本,并且落下病根。只要一听到曹操闯祸,他的胃就疼痛难忍,焦躁不安,并且从此伴随终身。
曹嵩不敢送曹操去上学,免得他再闯祸。同时很为他那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感到担忧。受到羞辱后的曹操,简直如同一只小刺猬,动不动就会跟刺猬一样竖起针刺。不把他带到身边管束,恐怕耽误对他的教养。曹操先是死活不肯,迫不得已到了墓地,只花了半个时辰熟悉环境,便把这当成了游乐场,一会儿骑上石马背做驰骋状,一会儿要爬到石人的肩膀上坐着。死气沉沉的墓地传来曹嵩的责备和埋怨,倒有了几分生机。
守墓岁月相当无聊,对死者的悼念已经成为依伴。曹嵩从洛阳带回来的竹简已经看得差不多,对仕途的担忧,如同柳芽初发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