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汗漫九垓

1917年的暑假到了,萧三回了老家,子升一个人待在楚怡小学自己的房间里正看书,毛泽东却拿着一张报纸进了门。

他把那张《民报》摆在子升面前,手指敲打着一则报道的标题:“《两学生徒步漫游中国》,看看人家,一分钱不带,一双光脚杆,走遍全国,一直走到了西藏边境的打箭炉,厉害吧?”

子升读着报道,不禁露出了佩服之色:“还真是的啊!嗯,值得佩服。”

“莫光只顾得佩服喽,见贤要思齐嘛!人家走得,我们为什么走不得?当年太史公不是周游名山大川,遍访野叟隐老,哪来的煌煌《史记》?所以,还是顾炎武讲得对,欲从天下万物而学之,正当汗漫九垓,历游四宇,读无字之大书,方得真谛!”

子升不禁点了点头:“嗯,览山川之胜,养大道于胸,以游为学,是个长见识的好办法。”

“所以啊,趁着放暑假,我们也出去游,好不好?”

“一个暑假,走不了那么远吧?”

“远的去不了,我们去近的,中国游不完,我们游湖南嘛。我跟你讲啊,我都想好了,要学,我们就学个作古正经,跟他们一样,不准带一分钱,凭自己的本事,走多远算多远。”

“那不成了讨饭当叫花子?”

“讨饭怎么了?一不偷二不抢,讨得到也是你的本事,锻炼生存能力嘛。话又讲回来,你我总还读过几本书,写得几个字,两个读书人,未必还真的饿死在外面?那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子升犹豫着。

毛泽东激将他:“怎么,不敢去啊?”

“游就游!谁怕谁啊?我就不信我会比你先饿死。干脆,叫上蔡和森,三个一起去。”

“老蔡就算了,人家就靠暑假做事赚点钱,莫害得人家下个学期过不下去。你要是拿定了主意,我们明天就出发,好不好?”

“好,我就陪你去当这回叫花子,一起走遍湖南!”

第二天,俩人收拾停当准备开拔了,临出门才发现:准备还是不充分,子升与往常一样,一身笔挺的长衫,脚下布鞋整洁,上过油的头发一丝不苟,手里是结实的大皮箱;毛泽东却一身旧得不能再旧、还打了补丁的白色短布褂,一个瘪瘪的布包袱挑在油纸伞柄上,脚上穿着一双草鞋。

毛泽东看着子升,大笑:“哈,你这是去走亲戚啊,还是去拜岳父老子?”

子升看看毛泽东,再看看自己,也笑了:的确,自己这哪是去“叫花讨饭”呀,赶紧重新换上一身旧短布褂和草鞋,找了个师傅把头发理成极短的平头,背着油纸伞和简单的蓝布包袱。等他打扮得和毛泽东一样时,两人这才开始他们的正式行程。

到了江边,正有船要离岸,毛泽东一拉子升:“走。上船喽,不坐船怎么过江?你又不肯游泳。”

子升看了看船,说:“这是私人的渡船,要钱的,还是多走几里路,到那边搭免费的官渡吧。”

“搭免费的船算什么本事?我们出来干什么,锻炼生存能力嘛,当然要舍易求难,怎么难搞就怎么搞。他的船要钱,我偏要不花钱去坐坐,那才是叫花子的搞法嘛。”看看子升还在犹豫,毛泽东拉起子升就走,“走喽,你还怕他把你丢到江里去啊?”

江水如蓝,船篙轻点,渡船平稳地行驶在江心。“口当啷啷”,乘客们依次将铜板投进了收钱的小工手中的那面破铜锣里。挤在二十来个乘客当中,子升被越来越近的收钱声逼得忐忑不安。身边的毛泽东却大大咧咧,昂头打量着浩浩江水。铜锣伸到了二人面前,帮工等了一下,没见二人有反应:“哎,交钱啦!”

子升瞄了毛泽东一眼,毛泽东仰着脸看着帮工,说:“对不起,没带钱。”

“没带钱?”帮工眼睛瞪了起来,“没钱你坐什么船?”

毛泽东笑嘻嘻地说:“那我坐都坐了,怎么办呢?”

撑船的船夫火了:“嗨,没钱坐船你还坐出道理来了?我跟你讲,一人两个铜板,赶紧交钱!”

毛泽东继续笑嘻嘻:“老板,我们两个是叫花子,半个铜板都没有,你就行个好,送我们过去算了嘛。”

“我凭什么白送你们?没钱啊,”船夫看了看他们身上,说“没钱用雨伞顶!”

“你就想得好啦,一把雨伞四毛钱,你船钱才两分,用雨伞顶,你也想得出!”

子升有些不好意思了,劝毛泽东:“算了润之,要不,就给他这把雨伞?”

“开什么玩笑?下雨怎么办,你不打伞啊?你愿意给,我还不愿意亏这个本呢!”

船夫一听毛泽东这样说,脾气一下子上来了:“哎呀,你这个家伙是存心坐我的霸王船啊?!小五子,把船撑回去,让他们两个下去!”

他真的调转船篙,要把船往回撑。船上的其他乘客顿时急了,纷纷嚷了起来:“哎哎哎,怎么回事,怎么往回开?我们怎么办?不行不行,我还有急事。”

毛泽东乘机说:“看到了吧看到了吧?这里还有一船人,你不顾我们也要顾大家嘛。再说了,这船都走了一半了,你往回撑,湘江上又不是只你一条船,那边的生意不都让其他的船抢走了?为了个几文钱,划不来喽!”

子升也帮着腔:“是啊,老板,你就当做回好事吧!”

毛泽东:“你要是还想不通,我来帮你撑船,就当顶我们两个的船钱,这总可以了吧?”

看看满船的人,再看看身后远远的江岸,船夫没辙了:“碰上你们这种人,算我倒霉!”

下了船,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回味着刚才坐船的经过,毛泽东开心的笑声把林间的小鸟都吓得四处乱飞。

子升白了他一眼:“坐人家的霸王船,你还觉得蛮光彩啊?”

“我们是叫花子,有什么光彩不光彩?再说了,他的船反正是过江,多我们两个不多,少我们两个不少,总共四文钱,他还发得财到?”

“我看啊,你不是舍不得出钱,你是天生喜欢跟人对着干。”

“这句话你还真讲对了。他不是犟吗?我比他还犟,看谁犟得过谁?人嘛,什么事都顺着来,那还活个什么劲?哎,这方面,上个礼拜我还在日记里头专门总结了三句话,叫作‘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山野宁静,树影斑驳,毛泽东的声音在山冲里响起一阵回声。

子升当然不赞成毛泽东这样说,反驳道:“你这种话不对!人,应该是一个世界和谐的组成部分,人与自然,应该和谐,人与人,更应该以和谐互补为目标,君子周而不比嘛,怎么能以互斗为乐呢?”

“达尔文怎么说的?优胜劣汰!你说的清静无为,躲到山里当道士可以,在这个世上,它就行不通!”

“反正我相信这个世界只有和谐才能发展,那些不和谐的互斗与纷争,终归没有前途。”

“事实胜于雄辩,事实证明我斗赢了嘛,你还有什么话说?”

“好好好,我不跟你争。”

这天傍晚,两人便露宿江边。江水潺潺,一轮圆月亮如银盘,镶嵌在暗蓝暗蓝的夜空。月光映照下,宁静的夜空是那样纯净无瑕,那样深邃无边,仿佛要将一切人、一切事、一切烦忧融化在其中……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子升枕着双手,躺在毛泽东身边,遥对夜空,吟起了陈子昂的诗。

毛泽东最不耐烦子升来这一手,抗议道:“莫动不动就涕下涕下喽,清风明月,水秀山青,哪那么多眼泪鼻涕?”

“那你想起什么?”

“我想起啊?‘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怎么,想当神仙了?”

“神仙是修不成器了,不过,对着这么好的月亮,还真是想飞上去看看。看不到嫦娥,也可以看看吴刚砍桂花树嘛!”

“那我宁愿看嫦娥。”子升突然转过了身子,撑着脑袋,问毛泽东,“哎,你说,我们在这儿看月亮,有没有人也在看着月亮想起我们?”

毛泽东会心一笑:“谁会吃饱了没事,想你想我?不过,也难说,杨老师肯定会想我们的,我们到了前面镇子,给他寄封信吧?”

他们的信很快就到了正在板仓老家过暑假的杨昌济的手上。油灯下,向仲熙正坐在杨昌济身边,与他看着一封信。开慧趴在一旁,急不可待问道:“爸,毛大哥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说了一下路上大概的经历,再就是问候大家。”

“有没有提到我?”

“有哇,最后一句:代问师母及和森、斯咏、警予、子暲、叔衡、蔡畅、开慧小妹好。”

“就一个名字啊?”

看到女儿嘟起了小嘴,向仲熙开导她说:“总共一页纸,你还想他写多少?”

“那萧大哥呢?”开慧想,毛大哥不记得我,萧大哥该记得吧?

“子升倒是来了封长信,不过信里一大半内容是问候斯咏的,我已经叫人转给斯咏了。”

爸爸的回答,让小开慧更失望:“一个个都不记得我,没劲!”

开慧没有收到问候失望,斯咏收到了问候也一样很失望。在精致的台灯下,斯咏轻轻放下了子升的长信,目光却移到桌上那本《伦理学原理》上。她打开的扉页,看看是那句“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叹息一声,轻轻把书合上了,又抬头望着窗外的月光

在这样的夜晚,照耀着毛泽东的,不仅仅有月光,还有如空气一样存在着却看不见的母爱。在韶山冲毛家的厢房里,一盏调得小小的、微弱的油灯光闪动着,门口,半就着油灯光,半就着月光,文七妹正在纳着一只布鞋。她身边的小竹椅上,摆着已经做好了的两双崭新的布鞋。

毛贻昌来到门口,在门槛上磕去了旱烟锅里的烟灰。拿起崭新的布鞋打量了一眼,他把布鞋扔回到竹椅上,想要关心妻子,但说出口的语言却是生硬的:“半晚三更,觉不睡觉,你怕是没累得?莫做哒。”

文七妹头没抬,手没停,嘴里却答应着:“好了,就完了。”

毛贻昌在她的身边蹲了下来,没头没尾地说:“一个暑假,人影子都没看见,做做做,做给鬼穿?”说是这么说,他却从口袋里摸出了半包皱巴巴的香烟,放在鼻子下闻——毛泽东进一师后第一次回家过年给他买的烟,他居然还没抽完!

看到老婆微微地笑着看着自己,毛贻昌觉得有点尴尬,把烟往口袋里一塞,装起了一锅旱烟。看到老婆又埋头去纳鞋,他想了想,含着烟嘴,把油灯调亮了些。

炽烈的正午骄阳下,毛泽东与子升到了安化县境,来拜访安化县劝学所所长、学者夏默安。

安化县劝学所坐落在一片青翠宁静的山坡旁。门人进去通报了,毛泽东和萧子升扎在门外,看里面藤萝蔓绕,绿杨依依。院子一旁,池塘青青,荷叶田里,夏季盛开的荷花中,蛙声句句,更衬托出这书香之地的恬静清雅。

正在看书的夏默安一身雪白的绸衫,戴着眼镜,摇着一把折扇,他六十来岁,表情古板,是个性格执拗沉闷的老先生。听了门人的通传,他继续看着书,头也不抬地说:“不见。”

大门“咣口当”关上了。毛泽东与子升面面相觑。

子升叹了口气:“唉,早听说夏老先生的大名,还想着当面求教一番,没想到却是闭门不纳啊!”

“人家饱学先生,那么大的名气,你讲两个毛头学生来拜见,也难怪他没兴趣。”

“也是啊,只好打道回府了。”

“打道回府?开什么玩笑?来都来了,他不见就不见啊?”毛泽东沉吟了一会,说,“他不见,是不晓得我们有没有真本事,值不值得见,我们写个帖子递进去,让他也看看,我们不是个草包。”

很快,两个人写的一首诗送进了劝学所内,送信的年轻门人给夏默安读了出来:“翻山渡水之名郡,竹杖草履谒学尊……”

夏默安的头突然抬起来了,手一伸:“拿来我看。”

诗递到了他的手上。纸上,子升漂亮的字体,首先已让夏默安眉心微微一挑,他继续读:“途见白云如晶海,沾衣晨露浸饿身。”

他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说:“请他们进来。”

进了门,毛泽东与子升正襟危坐,有些局促地看着对面的夏默安。夏默安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眼睛盯着手里的书:“萧子升,毛泽东?”

“是。素仰夏老先生大名,所以特来拜见。老先生的《默安诗》深得唐宋大家之意,遣词凝练,立意深远,《中华六族同胞考说》更是洋洋洒洒,考证古今,学生在长沙,就早已心向往之……”

夏默安根本没理子升的赞誉,随口打断:“省城呆得好好的,为何出来游学啊?”

讲了半截话就被打断了,子升被弄得一噎。

毛泽东不像子升那样文绉绉的,他大声回答:“游学即求学。”

“哦?有书不读,穷乡僻壤,山泽草野,有何可求?”

毛泽东依然大声回答:“天下事,事皆有理,尽信书,不如无书。有字之书固然当读,然书中不过死道理,世事洞明皆学问。故学生二人,欲从山泽草野,世间百态中,读无字之大书,求无字之真理。”

夏默安的头终于抬了起来,脸上,也现出了笑容:“上茶。”

两杯清茶摆在了毛泽东与子升面前。

窗外,绿杨轻拂,鸟鸣声声。

夏默安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突然提起笔来:“老夫有一联,请二位指教。”

他挥笔写下,将上联移向毛萧二人这边,上联是“绿杨枝上鸟声声,春到也,春去也。”

子升不禁与毛泽东交换了一个商量的目光。

窗外,蛙声阵阵,毛泽东的高个子使他恰好能将一池碧水,夏日荷花,一览无余。

“晚生斗胆一试。”毛泽东拿起笔,在纸的另一半上写了下去。

一副对联顷刻已成,呈现在夏默安面前。

“清水池中蛙句句,为公乎,为私乎?”夏默安读出下联,黯然半晌。

移目窗外,鸟鸣蛙声,相映成趣,这上下联与眼前景象,当嵌合得天衣无缝,而下联的立意之深,也显然远超上联。

他突然转头向外,提高了嗓门:“准备晚膳,收拾客房!”

转向毛萧二人,一揖手,脸上已满是敬意:“两位小学弟,如蒙不弃,今晚便留宿寒舍,与默安畅论古今,对谈学问,谈他个痛快,意下如何啊?”

拜别了夏默安,第二天,毛泽东与萧子升进了安化县城,这县城虽不大,却是街道古朴,店铺毗接,一派质朴的祥和。虽是一路同行,子升却仍然保持着清洁整齐,远不似身边的毛泽东,衣服皱巴巴的,脚下沾着泥点。

“嗯!”毛泽东使劲地吸了吸鼻子,“好香啊,红烧肉,肯定是红烧肉!”

子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对面恰好是一家饭馆,挂着“醉香楼”的招牌。

子升问:“嘴馋了?”

“二十几天嘴巴就没沾过油,未必你不馋?”

“馋有什么用?还不是白馋?”

毛泽东咽了一口唾液:“也是啊,再大方,也不会有人给叫花子打发红烧肉啊!哎呀,越闻越流口水,走!离它远点!”

两人正往前走,只听“乒乒乓乓”,一家新开的店铺前,一串鞭炮正在热烈地炸响,门上是崭新的招牌,两旁是崭新的对联,店老板打躬作揖,正在接待到贺的街坊。

“来去茶馆?”路过的毛泽东也看着热闹,“这是新开张啊。”

子升眉头皱了起来:“哎,你看那副对联,平仄不对啊。”

毛泽东一看,对联写的是“有茶有酒,香飘满楼”,不禁头一摇:“何止平仄?根本不是那回事嘛。”

这话却让店老板听见了,他一拱手:“两位,我这副对联对得不好吗?”

毛泽东:“你这个,不是对得不好,只怕连对联都算不上。”

店老板:“哎哟,你看,我也没读过什么书,这副联是请别人写的,见笑了,两位既然是行家,就请赐一副联怎么样?”

毛泽东一拍巴掌:“你算找对人了,我这位朋友对对联的本事,长沙城里都是有名的。”

店老板一听,越发客气起来:“原来是省城来的秀才啊?那更要请你们留个墨宝了。”他一个劲地向子升拱着手,“这位先生,帮个忙帮个忙。”

子升一时盛情难却,也便拿出了笔墨,店老板也赶紧裁来了红纸,子升仰头看看“来去茶馆”的招牌,略一沉吟,落下笔去,一副对联一挥而就:

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喝杯茶去

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拿壶酒来

旁边的观众们一片啧啧称奇声,就算看不出意思好坏,子升的一手字也已令大家叹为观止。

店老板双手捧上了一个红包:“这位先生,多谢多谢,谢谢先生了。”

子升赶紧推让:“这怎么好意思?”

店老板:“些许心意,权作润笔,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子升还想推辞,毛泽东伸手把红包接了过来:“老板的心意,我们也莫讲客气了。”

红包里倒出的,居然是两块光洋!站在街拐角,毛泽东和萧子升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满街毗接不断的各种店铺,眼睛都亮了。

两人当下就用这两块大洋买来红纸,租用了一个 “代写书信”的字摊,抄来一些比较像样的店铺的名称,开始“做生意”了,对联由子升写,讨钱的事情由毛泽东去做。

他们的“生意”果然还不错,子升挥笔如云烟,毛泽东则一家家店铺跑去,一个下午,眼看着满街渐渐都换上了子升写的新对联,对联摊子前,看热闹的路人也越挤越多,子升的构思和书法成了当街最精彩的表演。

便在这时,只听得一阵吆喝:“让开让开,都让开!”一个剽悍的家仆扒开了围观的人群挤了进来。

子升停住了笔,抬起头,看到人群外停着一乘轿子,一个六七十岁、一身长袍马褂,翘着稀疏的山羊胡子的干瘪老头,正昂着脑袋大模大样地走了进来。

这人显然来头不小,围观的人们都赶紧退让,几个士绅忙不迭地点头哈腰:“丁老爷……丁老爷好……”

老头眼睛斜也没斜那些讨好打招呼的人一下,径自来到摊前,斜睨着写好的两副对联。看着看着,他昂得高高的脑袋突然低下了,神情一下子专注起来,拿起了一副对联,架起挂在胸前的眼镜,仔仔细细,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仿佛是有些不敢相信一般,目光转向了子升。

子升问:“这位老先生,这对联有什么不妥吗?”

老头没答他的话,却冒出一句:“你多大了?”

“晚辈今年22岁。”

“22岁?”老头又打量了子升一眼,问,“从哪里来?”

“长沙。”

“萧菩萨,写完了没有?”毛泽东风风火火,一步冲进人群,“那些我都送完了,收获不小啊!”

他“哗啦”一声,把一大堆光洋、铜元堆在了桌上,忙不迭地收拾着剩下的对联:“剩下这两副赶紧送掉,我们好好吃一顿去!哎,不好意思啊!”

他顺手把老头拿在手里的那半副联扯了过来。

那名悍仆登时就要发作,老头却用目光制止住了仆人,他皱着眉头,打量了毛泽东一眼:一身皱巴巴,草鞋、裤脚上还沾着泥点的毛泽东,与文雅洁净的子升实在不像一路人。

“在这儿等我啊。”毛泽东又急匆匆地冲出了人群。

子升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老先生,我这位同学性子急,失礼了。”

老头:“这是你同学?”

子升:“是,我们一道游学,路经贵县,行囊拮据,故出此下策,让老先生见笑了。”

老头瞄了桌上那堆钱一眼,再看看桌上笔墨与子升白净秀气的手,摇了摇头:“可惜了。”

他大咧咧地出了人群。

子升全然摸不着头脑:“这位是谁呀?”

一名士绅对他说:“他你都不知道?丁德庵,我们安化有名的丁老爷,两榜进士,做过翰林的。”

子升愣住了。直到毛泽东回来,他还没从刚才的惊讶中缓过来:“想不到是位进士翰林,这回我们真是班门弄斧了。”

毛泽东只顾数着钱:“你管他翰林不翰林?他又不请你去做客。再说了,你那手字,未必会比翰林差。走走走,红烧肉兑现。”

两人刚刚起身,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这位先生,请留步。”

两个人回头一看,刚才那名跟着老头的仆人正恭恭敬敬地向子升拱着手,后面还跟着一乘小轿:“我家老爷看了先生的字,对先生的书法十分佩服,专程叫我来请先生过府做客,谈书论道,请先生务必赏光。”

子升不禁有些惊喜:“丁老爷客气了,晚辈怎么敢当?”

“先生就不必客气了,我家老爷最喜欢的,就是有本事的读书人。请先生赏个脸吧。”

子升动心了:“润之,不如咱们去一趟?”

不等毛泽东开口,那个仆人先抢着:“对不起,我家老爷只吩咐了请先生,没提别的人。”

“这样啊……”子升不禁有些为难。

毛泽东倒是无所谓:“哎呀,人家请你你就去嘛,反正我又不想见什么翰林。我吃我的红烧肉,饭馆里等你啊。”

他径直向醉香楼走去。

仆人将子升引入一扇朱漆大门,门上铜钉闪亮,门外镇府石狮威风凛凛,家丁排列,气势逼人。

古色古香的丁府书房里,两壁皆书,精致的文房四宝,排列在檀木书桌上。正南墙上,挂着一个清朝官员的画像,提着“故中丞丁公树卿老大人遗像”,两旁挂着“诗礼传家”的中堂、“仁义乡里,忠烈遗泽”的对联,和“林隐乡居图”等等字画条幅,芝兰盆景,点缀其间,处处透着显赫的家世和归隐农田的文人雅致。

“老先生原来是为国尽忠的丁中丞大人后人?”子升不由肃然起敬,“晚生真是失敬了。”

“哪里哪里。”提到家世,丁德庵显然颇为自得,“丁某不肖,愧对先祖遗泽,倒是这诗礼传家的祖训,未敢轻忘,但求守几亩薄田,温几卷旧书,处江湖之远而独善其身而已。”

他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虽说隐居林下,老夫倒是最喜欢跟肚子里有真才的读书人交朋友,今天有幸一睹萧老弟的书法,颇有汉晋古雅风范,令人耳目一新啊!”

“雕虫小技,贻笑方家了。”

丁德庵却话锋一转:“只不过……”

子升赶紧站起身:“老先生指教!”

丁德庵挥手让他坐下:“以如此书法,竟当街卖字,不免有辱斯文了吧?”

子升道:“晚辈倒是记得,昔时板桥先生亦曾将字画明码标价:大幅六两,中幅四两,小幅二两,扇子斗方五钱。可谓书生亦须作稻粱之谋,子升愚钝,困于行旅,只好斗胆学样而已。”

丁德庵吃了一惊,倒笑了起来:“如此倒是老夫拘泥了。哎,萧老弟书倒是读得很杂呀,连这些野趣杂典也记得,不容易。”

“当着老翰林之面,晚辈岂敢谈读书?”

“哎,要谈要谈,读书人不谈读书,难道还谈种田挑粪那些下贱之事么?对了,老夫近日,正在重读老庄二经,不知萧老弟对这两本经熟吗?”

子升道:“也略读过。”

“以你之见,此二经,历代注解,谁的最好?”

“晚辈浅见,注道德经,无过于王弼,注南华经,无过于郭象。”

丁德庵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子升他显然又高看一眼了。

“方才看老弟的对联,构思奇妙,老夫平时也好对句,正好拟了几副上联,还请指教一二如何?”丁德庵说着,起身踱了两步,手指室内花草盆景:“我这上联曰:室有余香谢草郑兰宝桂树。”

子升几乎是张口就来:“晚辈对:身无长物唐诗晋字汉文章。”

丁德庵不由得点头,他略一思索:“这句难一点:劝君更饮一杯酒。”

子升思索了一阵:“晚辈对:与尔同销万古愁。”

“嗯,以李白诗对王维诗,上下嵌合,天衣无缝,好,好,好!”丁德庵也颇有了知音之感,情绪上来了,“老夫还有一联,是三十年前翰林院的同仁出给我的,当时满朝翰林无人能对,一时而称绝对,萧老弟大才,今日老夫献丑,请教方家了。”他来到书桌前,铺纸提笔写下了上联,“出题之人,原是游戏文字,故意要弄出副绝对来,老弟若是为难,也不必放在心上。”

“‘近世进士尽是近视’,四个词读音全同,词性各异,还是个全仄联?”子升思索着,这副联显然让他一时无从下手,沉吟中,他无意间又看见墙上那幅中丞遗像,突然灵机一动:“晚辈倒是可以斗胆一试,不过这下联要从老先生的先祖大人那儿来。”

丁德庵扶着眼镜,读出子升的下联:“‘忠诚中丞终成忠臣’?对得好,对得好,对得太好了!”他猛然向子升一揖手,“萧先生大才,德庵佩服!”

“润之,”辞别了丁府,子升兴冲冲进了醉香楼,看见毛泽东,他一脸的兴奋莫名,“太可惜了,你没去真是太可惜了!这位丁翰林真是位雅人,学识过人,渊博风雅,不见一面真是可惜了。”他拉过长凳坐下,将一封光洋往毛泽东面前一放:“你看看,这是人家奉送的仪程,一出手,就是二十块光洋,大方吧?”见毛泽东只是“哼”了一声,没有接腔,子升不禁愣住了,这才发现气氛不对,毛泽东的身边,还站着互相扶持着默默抽泣的父女二人。

看着子升不解的眼光,毛泽东义愤地告诉子升:“那位丁德庵的田,不管你丰年灾年,那是一粒租子都不能少。这几年,年景不好,这位老爹欠了他十担谷的租还不上,利滚利,驴打滚,就算成了一百多担的阎王债。这位老爹进城来求他姓丁的宽限宽限,他却看上了老爹的女儿芝妹子,逼他拿芝妹子抵债,芝妹子还不满十四岁,居然要去给他七十岁的人做第十三房,他也下得了这个手啊!”

“爹……”芝妹子扑进父亲怀里,父女二人抱头痛哭。

子升一脸的难以置信:“怎么会是这样?”

酒楼的老板叹了口气,证实道:“你们两位是外乡人,不晓得底细,这位丁老爷,那是我们安化最大的一霸,家里的田,数都数不清,光佃户都有好几千。这种事算得什么?他家里逼租逼债,哪年不要逼出几条人命哦?”

一位食客道:“丁德庵丁德庵,安化人人都喊他‘丁刮干’,不把你刮得干干净净,他从来就不会松手的。”

其他围观的人或是面露不忍,或是默默点头,丁德庵的恶劣,显然为大家所公认。

子升简直不敢相信:“满口礼义诗书,道德文章,居然……居然为人如此卑劣!”

“他不在脑袋上贴个仁义道德,还贴个我是坏蛋啊?我告诉你,越是这种道貌岸然的读书人,越不是个东西!”毛泽东转向那父女俩,“我说,这个租,你们也不用交了,田是你种的,凭什么给他交粮?”

老农却直摇头:“不行啊,丁老爷养了家丁,家里又有人做官,欠他的债不还,一家人活活打死的都有啊!”

毛泽东火了:“他打你?你不晓得打他?他再养家丁,未必比你们几千佃户还多?你们几千人,一人一根扁担,冲到他家去,吃他的大户,你看他还耍什么威风?”

子升急了:“润之!你这不是鼓动人家聚众闹事吗?”

“聚众闹事怎么了?跟这种土豪劣绅,就是不能客气,大家一条心,谁怕谁呢!”

“可你这不是搞暴动吗?真要惊动了上面,吃亏的还不是这些农民?”

“那你说怎么办?”

子升略一沉吟,起身,向围观的众人抱了个拳:“各位先生,这对父女的遭遇,大家也都看在眼里。我这儿呢,倒是有个主意,希望能帮他们一把,只是要有劳各位一起帮个忙,不知大家肯不肯?”

丁府书房,丁德庵正在欣赏子升写的那副对联,仆人一把推开了房门:“老爷,大喜了!”

丁德庵边扣马褂最上头一颗扣子,边匆匆迈出大门。门前的情景让他愣住了:黑压压一片都是县城里的商号老板和街坊们,簇拥着正中的一块匾,五六个吹鼓手还在起劲地吹吹打打。

子升上前一步,手一抬,鞭炮、鼓乐齐止。

子升朗声:“安化各界商民代表,为感本县世家丁氏诗礼教化,表率乡里,特向丁老夫子德庵先生献匾。”

丁德庵一时乐得合不拢嘴:“哎哟哟哟……这怎么敢当……怎么敢当?”

子升依旧大着嗓门:“老先生不必过谦,丁氏一门,既承忠烈遗泽,又秉仁义家风,道德廉耻,无所不备,高风亮节,泽被闾阎。晚辈受安化乡民之托,特书此匾,唯求略表全县乡亲敬慕仰仗之情于万一也。”

他伸手掀去匾上蒙的红绸,露出了“造福桑梓”四个大字,与此同时,锣鼓、唢呐各色乐器同时大作。

喜出望外之下,丁德庵只顾一个劲地抱拳拱手:“哎哟哟,这个这个……德庵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就在他伸手要接匾之际,人群中的毛泽东悄悄向旁边一让,一推躲在身后的那父女二人,父女二人一头扑了出来,扑通跪在丁德庵脚下,拼命地磕头:“丁老爷,您行行好,我求求你了,行行好啊,丁老爷……”

丁德庵措手不及,吓得倒退出两步,两边的家丁一看不对,当场就要冲上来,毛泽东却抢先扶住了那老农,扯着嗓子:“哟,这位老伯,您这是干什么?有话慢慢说,丁老爷可是大善人,万事都有他老人家做主。”

子升也上前来:“对对对,有丁老爷在,不管什么难处,您放心大胆地说。”

看看四周人群,丁德庵赶紧用眼睛瞪住了家丁们。

那老农抬头欲诉,看见丁德庵和身后气势汹汹的家丁,吓得又把头低下了,他女儿急了,头一扬:“我、我们是丁老爷家的佃户,年景不好,欠了老爷的租还不起,老爷他、他……”

毛泽东:“老爷他怎么了?”

女孩:“老爷……我爹说丁老爷要我去做小。”

丁德庵的脸登时挂不住了。

毛泽东:“胡说八道!丁老爷怎么会是那种人呢?”

子升:“就是嘛,丁老爷是什么人?读书人,大善人,怎么会乘人之危呢?丁老爷,您说是不是?”

当着众人,丁德庵的脸不禁涨得通红:“嗯,对呀,老夫什么时候说过那种话了?简直……简直一派胡言!”

毛泽东:“听到了吧?人家丁老爷根本没有那么想。你这个当爹的也是,欠债还不起,可以来求丁老爷宽限嘛,就算免了你的债,那也是丁老爷一句话的事,怎么能拿女儿来抵债,这不是败坏丁老爷的名声吗?”

子升:“这话说得是啊。丁老爷的为人,安化全县上下,谁不知道?你看看你看看,‘造、福、桑、梓’,你有难处,丁老爷还能不帮吗?”

人群顿时一片附和之声。

子升笑吟吟盯着丁德庵:“丁老先生,您的意思呢?”

丁德庵的目光,从子升笑吟吟的脸,转到毛泽东,转到父女二人,再转到眼前黑压压的人群和那块崭新的匾上,他这才醒悟过来,眼前这一幕原来是专门给他下的圈套。

“那个……啊,不是欠了点租吗?我丁某人怎么能逼佃户的租呢?那个那个……来人啦,把他家的借据找出来,还给人家。”

他身边的仆人似乎还不敢相信:“老爷?”

“快去!”

“丁老先生的慷慨仗义,真令晚辈五体投地啊!”接过了仆人拿来的借据,子升转手将那块匾捧到了丁德庵眼前,“那,以后呢?”

“以后……”丁德庵一咬牙,“以后的租子,也减半,一律减半。”

毛泽东赶紧扯开了嗓门:“老人家,丁老爷的话你听见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可是亲口答应,把你家的债全免了,还减了一半的租,丁老爷可是要面子的人,他说话,一定算话,你该放心了吧?”

颤抖着手接过那张借据,父女二人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两人同时重重磕下头去,泣不成声:“谢谢萧先生,谢谢毛先生……”

子升与毛泽东赶紧拦住了父女二人:“怎么成了谢我们呢?谢谢丁老爷!”

父女二人这才想起来,赶紧给丁德庵磕下头去:“谢谢丁老爷!”

“免了,免了免了。”丁德庵捧着那块匾,笑得比哭还难看。

离了安化县,那一路,毛泽东与萧子升还在为白天发生的事争执着,农民的疾苦,让两个人的心情都无法平静。

“一个芝妹子,我们救得了,可还有成千上万个芝妹子,她们怎么办?”毛泽东思考着。

“人力有时而穷,我们也只能救一个是一个。”子升也只能这样回答。

“不,这是不负责任!你那一套仁义道德,你那一套温柔敦厚,解决不了农民的问题,也消灭不了这个社会的黑暗!”

“可社会进步需要时间,完全的公正、完全的平等只能是不现实的空想。”

“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有完全的公正、完全的平等?”

“人终归是有私欲的嘛。”

“那我们就打破这个黑暗的现实,那我们就消灭这些无耻的私欲,把一切的不合理、一切的不公正、一切丑恶的人丑恶的事统统埋葬掉,这个世界自然会迎来大同。”

“你那是理想主义,只会破坏社会的和谐。”

“不公平不合理的所谓和谐,我宁可它统统被砸碎!”

夕阳映在他们一样年轻的脸上,让他们彼此都看到了对方心里深深的疑惑。

这满心的疑惑一路困扰着两个年轻人,直到五天后,他们来到了宁乡沩山寺。这沩山寺的住持证一和尚乃是佛门有名的大德,两人便专程登了门,想听听佛门中人对这俗世中的不平有何见解。

进了证一的禅房,却见一床一几,此外便是四处堆积的书,把间禅房衬托得倒更像一间书房。那证一和尚年近七十,一身青衣短褂,如果不是光头上烫着戒疤,看上去简直就像一个和善的老农。

听二人讲明来意,证一只是微微一笑,道:“佛门讲的是出世之理,二位施主的困惑,却是人间之事,只怕和尚是帮不上啊。”

子升便道:“出世之理,亦由世上来,所谓万理同源,无分佛门与世俗,还请大师不吝指教。”

证一没有答话,停了一停,端起茶壶,说:“先品新茶吧。”

他将壶中茶水向子升面前原已倒好茶的杯中倒去,杯中水满,很快溢了出来。

子升赶紧道:“大师,水溢了!”

证一倒茶的手停住了:“水为什么会溢?”

“这……因为杯中已经有茶了。”

“是啊,旧茶不倾,新茶又如何倒得进去呢?我佛门禅宗,于此即有一佛理。”证一放下茶壶,铺开纸,提起笔,在纸上写下四个字,将纸转了个边,面向萧子升和毛泽东,写下了:不破不立。

证一解释道:“所谓魔障所在,正见难存,旧念不除,无以证大道,不除旧,则无以布新,是当以霹雳手段,弃旧而图新也。”

毛泽东一拍巴掌:“此言正合我意!佛门普度众生,与我辈欲拯救国家、民族,道理本来就一样,只有驱除腐恶,尽扫黑暗,彻底打破这个旧世界,才能迎来真正的光明,才能建立普遍的幸福,正如凤凰自烈火中涅槃,重得新生!”

子升却不能接受:“可是新难道一定要从旧的废墟上才能建立吗?旧世界的问题,我们为什么不能徐图改良,为什么一定要毁灭旧的一切,这样的新,代价不是太大了吗?”

证一想了一想,徐徐道:“两位所言,一则疾风骤雨,一则和风细雨,老衲以为,若无疾风骤雨,当头棒喝,则魔障难除,然先贤亦曰:飘风不终朝,暴雨不终夕,疾风骤雨,终难长久,破旧以骤雨,立新以和风,相辅相成,原是缺一不可的。取彼之长,补己之短,则新可立,道可成。”

说罢又提起了笔:“老衲赠二位施主各一个字吧。”

他先写下一个“动”字,转过来移到子升面前: “萧施主和风细雨,君子气节,独善己身足矣,但欲图进取,变世道,化人心,还须振作精神,勇于任事,以动辅静。”

证一又写下一个“静”字,转过来推到毛泽东面前:“毛施主骤雨疾风,汹涌澎湃,以此雄心,天下无不可为之事。但世事无一蹴而就之理,施主于翻天覆地中,亦当常记,一动须有一静,一刚须有一柔,有些时候,是要静下来方好的。”

子升和毛泽东互相看了一眼,都似乎有所领悟,但又似乎并未领悟得透彻,看看证一已然收了茶具,有起身送客之意,只得道了一声:“多谢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