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就这样轻易穿越了一个人的灵魂,成全了一生的梦想。只要与之有过一次邂逅,今生便再也没有可以将其取代的风景。风沙遍野、辽阔无边的撒哈拉,给人一种绝望的守候。可总有那么多人,甘愿舍弃烟水繁华,行走万里,来这里寻觅遗世的苍凉。
时常认为,至美的风景可以疗伤。人处绝境,方能深知生活的艰辛,从而可以坚忍勇敢地活下去。三毛来到撒哈拉,不仅是为了寻找前世的乡愁,她亦是在这里修复自我。尽管,满目苍凉的沙漠,风格迥异的民俗人情,在慢慢消磨三毛的棱角。但她愿意,为这片神奇的土地,作出一些妥协。
暂放简单的行囊,回到阿雍城外的家。远行了二十余天的三毛,突然觉得这间简陋的居所,竟是那么甜蜜温馨。也许每个飘萍客,都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巢。待到走不动的那一天,找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再也不言离别。
在这沙漠荒原,一间小屋,于三毛,已是可以遮风挡雨的家了。结束了蜜月,她行将开始两个人的漫长生活。三毛说过,结婚,小半是为荷西情痴,大半仍是为了父母,至于自己,本可以一辈子单身下去。怎么活,都是一场人生,原不该在这事上谈成败,论英雄。
但三毛还是住进了那座城,只是她依旧做自己,不肯让步。她心灵的全部,不对任何人开放,荷西可以走进去小坐,甚至占据一席。但有一个角落,始终是她一个人的。倘若谁要自作主张去惊扰,那是她所不能容忍的。
他们之间原本就没有海誓山盟,郎情妾意,结婚是想找个伴,一同走完人生之路。三毛不愿意时刻不离,难分难舍地粘腻在一起,许多时候,她更喜欢独自捧书静读,把荷西当做一个影子。也许有些情感,就是如此寻常。因为平淡,便少了许多烦恼和心痛,亦无太多遗憾。
许多人,爱上了这么一句话:“繁华尽处,寻一无人山谷,建一木制小屋,铺一青石小路,与你晨钟暮鼓,安之若素。”可见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座桃源,惧怕飘忽不定的世事,渴望宁静如水的生活。三毛的放逐,又何尝不是为了找寻心灵的净土,不负一世华年。待到有一天将风景看透,便是细水长流的日子。
她来到沙漠,这天地洪荒之处,曾经发生过的事,犯过的错,爱过的人,都薄如青烟,那么地缥缈,不真实。她拥有的是当下,和一个愿意陪她天涯的男子,在这里,努力优雅地活着。
三毛希望在这片荒原,遍植草木,长出繁花。陋室虽简,但经过三毛细心的装扮,后来她居住的小屋,成了沙漠里最富有诗情画意,明朗美丽的房子。她就是这样的女子,纵算是漂泊,也不能改变生活的态度。看似风中来去、随性散漫,内心深处却始终简净如水。
荷西领到了月薪,结婚补助,房租津贴。三毛用这些钱,细致地装扮沙漠的家。当初那个伶仃破旧的小屋,就这样一砖一瓦,一景一物丰满起来。里里外外洁白的墙壁,在坟场区内那么骄傲地伫立着。屋内,自制的沙发、书架、陶土茶具,甚至还有三毛母亲寄来的中国棉纸糊的灯罩。这个家,开始有了说不出的情调和雅致。
余下来的日子,三毛更生了精益求精的心情。荷西上班去了,她就去对面垃圾场拾荒。许多废弃的旧物,被三毛拣去家中,重新赋予了使命。曾经一度以为行将丢失的风花雪月,如今被她渐次找回。她希望,缺失的文明,可以用心来填补。
苍茫无边的沙漠,千万年来,被赐予了贫瘠与干涸。三毛的到来,给这里增添了妩媚与柔情。她曾说:“我常常分析自己,人,生下来被分到的阶级是很难再摆脱的。我的家,对沙哈拉威人来说,没有一样东西是必要的,而我,却脱不开这个枷锁,要使四周的环境复杂得跟从前一样。”
以往我认为,痴恋沙漠的三毛,只需一个帐篷,几件薄衫,便可简约度日。却不知,她竟有那般的万种风情,把沙漠的家,装点得洁净而美丽。她希望在沙漠,建一所桃园,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书香,有音乐。用情怀料理生活,用故事装饰人生。
“长久被封闭在这只有一条街的小镇上,就好似一个断了腿的人又偏偏住在一条没有出口的巷子里一样的寂寞,千篇一律的日子,没有过分的欢乐,也谈不上什么哀愁。没有变化的生活,就像织布机上的经纬,一匹一匹的岁月都织出来了,而花色却是一个样子的单调。”
她的生命,不是一座残骸的荒城。所以在垃圾场、坟地,三毛都可以寻找到遗落的文明,典雅的艺术。那日,三毛经过一座大坟场,看见一位极老的沙哈拉威男人正在认真地雕刻石头。几十个石刻,有立体凸出的人脸,有小孩的站姿,有裸体妇女的卧姿,还有许多动物,羚羊、骆驼等。
三毛惊叹着,在这荒芜之地,竟有如此粗糙又精致的自然创作。她毫不犹豫地花钱买了几个,回到小屋细心地玩赏,内心被这份无名的艺术,深深打动。她的家,就这样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艺术宫殿。这是她的城,清苦又荣华的城,寂寞又喧闹的城。她是这里的主人,哪怕只住着自己一个人,她亦会守候到地老天荒。
但三毛没有在自己的城里,故步自封。因为房子装扮得美丽奇特,许多邻居总爱来串门。热心的三毛,还教了临近妇女的功课。这些女子,不关心卫生课,不在乎认识不认识钱。她们来到三毛的家,就是借穿她的衣服、鞋子、口红、眉笔。因为这些东西,对她们来说,是极为新鲜的物品。
她们一来,三毛整洁的家,就混乱起来。衣服鞋子被穿在她们身上不告而取,看到喜欢的东西,顺手带走。看到杂志上喜欢的图片,直接撕下来。有时候,她们集体睡在三毛的床上,感受着床架子的舒适。她们不懂艺术,却能够深刻地感受到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丽,并陶醉在这座装载幸福的城里。
后来,远近住着的邻居都会来找她。尽管三毛恪守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规则,但这些芳邻却不愿意与他们疏离。三毛与荷西都是随性之人,对人和气,邻居也恰好利用了他们的缺点,总有妇女和小孩不断地找他们借东西。
那些零碎的小物件,在镇上都可以买到,可他们偏生就喜爱三毛的家,灯泡、洋葱、汽油、钉子、火柴、红药水,甚至连吃饭的刀叉,他们都不厌其烦地上门寻借。倘若不借,他们就说一句话:“你拒绝了我,伤害了我的骄傲。”三毛认为,每一个沙哈拉威人都是骄傲的,所以她不敢轻易伤害他们。
尽管有时候,三毛被他们的无理与纠缠,弄得苦恼至极。但后来三毛都会把这一切,当作是他们自然淳朴的天性,而宽容相待。住在那一年多,荷西成了邻居的电器修理匠、木匠、泥水工。三毛则成了老师、护士、裁缝。
沙哈拉威的年轻女子,脸孔都长得极为好看。平日里她们在族人面前蒙着脸,到了三毛家则取掉面纱。有位叫蜜娜的女子长得甜美可人,她对荷西颇有好感。荷西在家时,她常把自己打扮得十分整洁来做客。时间久了,则找借口让荷西去她家里,修门修窗。
三毛对此事甚为不快,她告诉荷西,当蜜娜是雾里花、水中月。好在这个美丽的女子,只是荷西生命里的刹那惊鸿。没有徘徊许久,有一天她突然结婚了,三毛很乐意,送给她一大块衣料。这就是三毛,在这辽阔的大漠,她愿意用宽厚的襟怀,来善待每一个沙哈拉威人。
三毛的撒哈拉故事,也就是从这里开始。她让自己深入大漠,走进沙哈拉威人的生活,才有了对当地民俗风情的了解,有了感动万千读者的一篇篇真实作品。也许一个真正的作家,要有博大的胸怀,明净的思想,还有对万物深情的关爱,才能写出真善美的文字。
三毛是这样的作家,她不仅亲历打磨生活,还融化于文字里。她的作品,无需曼妙语言的修饰,一字一句自然天成。读者可以随着她的真性文字,自然而从容地走进大漠,在撒哈拉的故事里,做一个多情又随意的看客,品味别样风俗,见证多彩人生。
三毛说,感谢这些邻居,因为他们,沙漠的日子,从此五光十色。而寂寞,早已渐行渐远。划着缘分的舟楫,让原本隔了万水千山的人,相聚到了一起。任何的珍惜,不是为了地久天长,而是希望离别的那一日,可以心安理得地挥手,道声珍重再见。
“我们一生复杂,一生追求,总觉得幸福遥不可企及。不知那朵花啊,那粒小小的沙子,便在你的窗台上。”
人生至简,大爱无言。是我们,把日子过得那样惊心,把岁月看得那般无常。流年,在指尖缓缓滑过。只愿明月长存,心静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