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常说,要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那么,什么是内心的声音?就是你的感觉,你那些说不出来但却又模模糊糊捕捉到的信息。这种声音,要学会聆听它,并尊重它。
如果你听不到这种声音,你的意识和潜意识就会出现形形色色的分裂。
情人节期间,泉邀请菲儿去阳朔玩。
泉喜欢菲儿,已经追她几年了。菲儿对泉的好感也与日俱增,认为他又帅气又有能力,能节俭过日子,又会几门乐器,颇有艺术细胞,是他们朋友圈中公认的才子。
看上去,泉唯一的缺点是性格有点怪,他似乎一个知心朋友都没有,而且自我评价很低,常说自己“一钱不值”。
不过,泉对菲儿好得不得了,堪称百依百顺、随叫随到,而且菲儿随后求他做的事情他常做到百分之一千。譬如,一次约会,菲儿嘱咐他在路上一家店里给她带一份她钟爱的糕点。结果,泉带来了12份糕点,理由是“你没有给我说具体带哪一款,每个种类我就都买了一份”。
泉一直这样对自己,菲儿自然常常被感动。并且,她认为泉绝对不是一钱不值,相反是非常好的人,她很想挽救他,甚至有时想,如果嫁给他,能把他孤僻的性格改造过来,那也是可以考虑的。
所以,她答应了泉的要求,决定两人一起去阳朔,不过“咱们说好了,谁也不能动那方面的念头,我们只是以朋友的身份去”。泉只求和菲儿在一起,所以和往常一样,答应了她的要求。
就在出发前的一个晚上,菲儿见了好友丽。丽也认识泉,勉强算是泉的一个朋友。见到丽,菲儿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多好啊!于是求丽和他们一起去。丽当然不愿意做电灯泡,但熬不过菲儿的死缠烂打,最后还是答应了。
临出发前,泉开着自己的别克车赶到菲儿的楼下,才知道,现在是三个人去阳朔了。不过,他仍然没意见,或起码没有表现出有什么不满。于是,三人还是按照计划上路了。
不过,车刚开出广州,菲儿突然惊叫一声:“糟糕!我想我没有把我的车门关好,怎么办?”
当然要回去检查一下,泉说。三人又返回广州,赶到菲儿的家。菲儿检查了一遍,却尴尬地发现她的车门关得好好的。于是,三人再次上路。
然而,当车再次开出广州的时候,菲儿又强烈地怀疑她的车的窗户没有关好。当她把她的怀疑很不好意思地说出来后,泉和上次一样回答当然要回去检查一下。
由此,三人又一次返回菲儿家,但菲儿又一次尴尬地发现,她的丰田花冠的窗户关得很严实,没有任何问题。
“我怎么得了强迫症了?老了,请你们原谅我!”菲儿满怀歉意地对泉和丽说。
“不必道歉,”泉说,“总不能让你担心,反正我们回来一趟也很简单。”
三人再次上路,这一次,菲儿没有再闹出故事来。其实,车离开广州的时候,她又开始担心,她的车好像还是有些地方没关好。不过,她这次知道是瞎担心,强忍着没有把它说出来。
三个人在阳朔一起过情人节,那种感觉的确怪怪的。因此,菲儿、泉和丽三人在阳朔待了一个晚上就回来了。那以后,菲儿分明觉得,尽管她和泉还是会约会,但两人的距离显然远了。
春节后,菲儿约我出来,谈起了这件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怪事儿。
“我到底怎么了?难道真得了强迫症不成?”她问我。
“还有过这样的事情吗?”我反问她。
“没有,就那一次。”她说。
“那就不是强迫症。”我解释说。这的确是强迫症的症状,不过,既然只有那一次,那就远达不到强迫症的诊断标准。
“但是,这个症状一定是有特殊意义的,你想过它的意义吗?”我再次问菲儿。
她回答说,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当时她强烈地感觉到不安全,她一定要回去检查一下她的花冠车的门和窗有没有关好。
“花冠车有没有关好,只是象征意义,”我解释说,“你真正担心的,或许是其他地方有没有关好。”
我这句话令她愣了好一会儿,她开始沉思,大约过了几分钟后,才回过身来说:“我想,我是担心,泉和我走得是不是太近了。”
正是这个意思,菲儿表面上担心的是车门和车窗有没有关好,但她真正担心的,是自己的心有没有关好。
为什么要关好呢?因为她的内心深处感觉到,泉走近她,是一种威胁。那么,菲儿为什么要用强迫症一般的症状来拉开泉和她的距离呢?
答案就是,在泉和她的关系上,菲儿的理性和感性、意识和潜意识常常是分裂的。她的潜意识、她的感性明确地感觉到,和泉在一起会不好,但是她的意识和她的理性却认为,泉很棒,和他在一起会很幸福。
并且,在这件事情上,菲儿的理性太强大,这让她的感性所捕捉到的信息不能被她的意识所接收到。但如果看不到这个信息,菲儿和泉的关系就会进一步发展,令菲儿陷入困境。因此,这个信息仍然要千方百计地冒出来,告诉她,和泉发展下去会很不好。
但潜意识的表达,一定是象征性的,我们如果硬要通过意识去看,理解起来很困难。
这正是菲儿两次要检查自己的车有没有关好的深层心理原因。
再回到菲儿和泉的关系上来。泉对菲儿,的确是百分之一千的好,他真心喜欢菲儿,而且菲儿也堪称是他唯一的亲密关系。除此以外,他没有一个好的亲密关系,既没有可以称兄道弟的同性朋友,也没有一个能谈谈心里话的异性朋友,已经34岁的他,到现在为止甚至都未曾谈过一次恋爱。
这不是优秀不优秀的问题。如果只从表面上看,泉看上去够优秀了,前面已说到,他帅气能干、节俭、懂数种乐器。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就是出在他的自我评价上。泉的的确确认为自己“一钱不值”。一次,他对菲儿说,只有当用“你就是一团狗屎”这样的话来形容自己的时候,他心里才感觉到一种舒畅。
为什么会这样?
原来,泉的家庭极有问题。他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婚,他跟爸爸生活,先是成了爸爸的出气筒,爸爸常一边用言语侮辱他一边暴打他。后来,他爸爸再婚,脾气有所改善,但从此以后,爸爸将泉当作自己未来的唯一指望,对泉的教育非常严格。泉也算争气,一路重点小学、重点中学、重点大学走过来,最后还找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现在,他每个月一半的收入给爸爸,另外一部分给妈妈,他自己则节俭度日。
泉对父母没感情,他的节俭也有特殊意义。他对菲儿解释说:“我不想再欠那两个人(指他父母)一分钱,所以我把多数钱都给他们,自己过得苦一点儿,那样看到他们不知廉耻地享受,我就会舒服很多。”
也就是说,泉过着一种自虐的生活,他表面上把自己贬低到极点,而且也过着一种苦行僧似的生活。但实际上,他这样自虐,是一种精神胜利法,那意思就是:“我挣钱养你们,你们奢侈,你们不知廉耻地乱花钱,但我节俭,那么我永远是正确的,你们永远是错误的。”
这显然是一种大有问题的心理状态。
但是,菲儿意识上看不到这一点。她只看到,泉很优秀,泉很真诚,泉对她好得不得了。
当然,她看到泉的性格有问题,但她认为,她能拯救他、改变他糟糕的自我评价,让他知道他有多么棒,他有多么优秀!
菲儿的这种想法,是一种严重的自恋。因为,如果泉自己拒绝改变,那么即便世界上最优秀的心理医生使出百分之一千的力量,也无法改变泉。菲儿只看到泉的这种心态对泉的伤害性,却没有看到,泉内心深处是在享受这种自虐,因为这种自虐,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圣人。
这样的一个人,尽管无比爱菲儿,但一旦他们建立起亲密关系,十有八九也会陷入施虐和受虐的情感状态。也即,因为泉内心中有一个“内在的父母”施虐与“内在的小孩”受虐的关系模式,他也会把这个关系模式套到他与菲儿的关系模式上。
其实,这种迹象已经显现出来,譬如泉对菲儿绝对地顺从。在恋爱前期或恋爱早期,菲儿或许会享受这种方式,但等两人一旦建立起深度的亲密关系,菲儿会感受到这种关系模式的痛苦。
从意识上,菲儿看不到这种危险。但菲儿的潜意识感受到了这一点,于是最终跳出来,阻止了菲儿继续靠近泉。
我们常说,要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那么,什么是内心的声音?就是你的感觉,你那些说不出来但又模模糊糊捕捉到的信息。这种声音,要学会聆听它,并尊重它。
其实,在与泉交往的过程中,菲儿也常有不对劲的感受。但是,等这种感受出现后,她不懂得尊重。相反,她会对自己说,你怎么回事,他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还能这么挑剔他?有谁对你这么好过?
这种自我对话的过程,最终的结果就是:菲儿用理性压住了感性,用意识压住了潜意识。但幸好,她的潜意识还是表达了出来,于是,在去阳朔前,她莫名其妙地先是拉上了丽一起去,接着闹出了那样两个小小的笑话。
这样的例子看似神奇,但实际上数不胜数。譬如,一女孩怕蛇怕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来看心理医生时,她说:“我怕一种动物,我不敢说出它的名字,一说出来我就会被吓死。”说完这番话后,为了说明她怕什么,她开始对心理医生描述,那个动物是“爬行动物,长长的,是这样爬行……”
她都能描述蛇的样子,却不能说出“蛇”这个字眼。这看似是非理性的,也就是理性所不能直接理解的。于是,心理医生试着去理解她的潜意识,最终发现,她不敢说出“蛇”这个秘密,实际上是不敢说她曾经被最亲密的人性侵犯的秘密。
再如,还有一个女孩,性格豪爽大气,但却怕蚂蚁,所以不敢穿裙子,也不敢坐在草地上,因为怕蚂蚁爬到她身上。这种怕,自然不是源自意识,而是源自潜意识。最后,通过心理治疗发现,她讨厌的原来是整天对着她唠叨的妈妈。
后面这两个女孩,她们的问题已经到了疾病的程度,都可以被诊断为恐怖症。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她们的潜意识与意识之间的裂痕太深,那些潜意识的内容,被她们的意识绝对否认。前面那个女孩彻底忘记了那次被亲人性侵犯的事情,但那个事情严重影响到她,潜意识总是要浮出水面来表达一下,但因为被意识排斥得太过于厉害,于是只能用很荒诞的方式表达。后面那个女孩,不能接受自己对妈妈的讨厌,结果这种讨厌就转移到了无辜的蚂蚁身上。
不过论危险程度,或许,相对于这两个可以被称为“病人”的女孩,菲儿所面临的危险更大,因为一旦她也彻底拒绝聆听发自内心的声音,她丧失的就是一生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