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90年代初期,备受赞誉的电影导演斯坦利·库布里克从助理那儿听说有人假冒他。冒充斯坦利·库布里克的这个人(真名叫作艾伦·康威,与留着黑胡须的导演斯坦利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在伦敦四处活动,告诉大家他就是(其实不是)著名的斯坦利。因为真正的斯坦利·库布里克很注重隐私,总是躲着娱乐记者,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的长相。因此,当一些容易上当的人知道能够“认识”这位著名导演时都非常兴奋,结果上当受骗。负责资助和推广斯坦利电影的华纳兄弟电影公司几乎每天都要打电话到库布里克的办公室,询问“斯坦利”为什么没有与他们合作。毕竟,他们为他提供了饮料和晚餐,还为他付了出租车钱,而他也承诺会在下一部电影中为他们分配角色。
一天,弗兰克·里克(曾任《泰晤士报》的剧评家和专栏作家)与他的妻子和另外一对夫妻在伦敦一家餐馆用餐。碰巧的是,假冒库布里克的那个人就坐在他们旁边,他正在向一位有爵位的议员和几位年轻人夸耀他的电影。当这个骗子看到里克就坐在他的邻桌时,他走到里克面前,告诉这个剧评家他正准备控告《泰晤士报》,因为《泰晤士报》称他正处于“创作低谷期”。能碰到深居简出的库布里克,里克感到很兴奋,想对他进行一次采访。康威让里克给他打电话,并给了他家里的电话号码,然后……消失了。
这次碰面之后不久,里克和其他人就知道自己被骗了。最后康威把一切都告诉记者时,终于真相大白。康威声称自己是处于恢复期的精神病患者(他说,“这很不可思议。库布里克左右了我的身心。我真的相信我就是他!”)。康威去世时是个穷困潦倒的酒鬼,恰好比库布里克早去世4个月。
尽管这件事十分极端,但康威在伪装时很可能深信自己就是库布里克,这也引出了一个问题:我们是否比其他人更容易相信自己的谎言。为了研究这个问题的可能性,我们设计了一项实验,其根本目的就是研究自我欺骗,但这次我们还测试了参与者对自己的失误视而不见的普遍倾向。为了测试这种倾向,我们问参与者是否认同几个陈述,例如“我对人的第一印象通常是正确的”和“我从不掩饰自己的错误”,我们想知道,在大多数的问题中都答“是”的人,在我们的实验中是否有自我欺骗的倾向。
与先前的实验一样,我们发觉这些有参照答案的参与者的欺骗性最高,也因而得到较高的分。他们预测自己在下一次测试中的答题正确率也偏高。由于夸大了成绩又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他们还会损失一些钱。那么那些对大多数陈述性问题都回答“是”的人,情况又如何呢?很多人都选择了肯定答案,而预测自己在下一次实验中会发挥最高水平的也正是这些人。
1959年,美国“最后的内战老兵”沃尔特·威廉辞世。他的葬礼非常隆重,有好几万人观看了仪式,还有为期一周的哀悼。然而,许多年以后,一位名为威廉·玛沃尔的记者发现,内战开始之时,威廉只有5岁大,这也意味着在内战期间他绝不可能符合参军的年龄。这还不止,沃尔特·威廉去世时接受的错误头衔是由一个名叫约翰·赛琳的人转授给他的。但玛沃尔发现,这个人称自己是“最老的内战士兵”也不是真的。事实上,最后一批所谓的“最老的内战士兵”都是假的。
这样的故事不胜枚举,甚至在近代发生的战争中(人们普遍认为在近代战争中编造这种谎话更难),情况也是如此。有这样一个例子:士兵托马斯·拉雷兹在阿富汗对战塔利班时因为转移一名受伤的战士而中了几枪。拉雷兹不仅救了战友的生命,还不顾伤势杀死了7名塔利班武装分子。达拉斯新闻频道报道了拉雷兹的功绩,但后来又撤回了这条新闻。因为,虽然拉雷兹确实是一名士兵,但他从未到过阿富汗,整个故事实际上只是一个谎言。
记者经常揭露这种错误的言论。但有时,他们正是制造谎言的人。资深记者丹·拉瑟,声泪俱下地描述了自己在海军陆战队工作的情形,而实际上他从没在那儿接受过基础训练。显然,他欺骗自己相信他的确参与到这件事中。
人们夸大自己在军队服役的记录,可能有很多原因。但人们频繁地伪造简历、学历以及个人经历的这种现象,就引出了一个有趣的问题:我们在公共场合说的谎言是否可能成为一种成就标志,而这种标志会“提醒”我们注意伪造的成就,帮助我们将这些虚构的事实融入现实?所以,如果战利品、绶带或是证书能代表我们从未取得过的成就,那么这些成就标志会使我们认同对自身能力的错误认知吗?我们取得的某种成就证书能提高我们的自我欺骗能力吗?
在为你讲述关于这些问题的实验结果之前,我应该说明一点,我自豪地在办公室的墙上挂了两个证书。一个是“麻省理工学院礼仪学本科证书”,另一个是“麻省理工学院礼仪学博士证书”。麻省理工学院会在又冷又令人痛苦的一月开设礼仪学校,而我这两个证书都是由礼仪学校授予的。为了达到课程要求,我必须上很多课,如交际舞、诗歌、打领带以及一些令人振奋的动作技巧课。实际上,我将证书挂在办公室的时间越久就越相信自己很有魅力。
我们通过让参与者在第一次数学测试中有作弊的机会,来验证证书的影响。在参与者夸大了自己的表现之后,我们为其中一些人颁发了证书来表彰他们在测试中的(假的)优异表现。我们甚至还在证书上写上了他们的名字和分数,并印在了一张看上去既漂亮又正式的纸上。而其他参与者就不能得到这张证书。成就标志会使参与者对其夸大的表现信心大增吗?毕竟,他们表现好的一部分原因是参考了标准答案。另外,证书会使他们相信自己的分数的确是他们能力的真实写照吗?
事实证明,我并不是唯一一个受证书影响的人。与没有证书的参与者相比,得到证书的参与者在第二次测试中预测自己答对的题数更多。看起来拥有一个“干得不错”的成就标志会使人认为他们的成就都是自己取得的,而实际做得如何则无关紧要。
19世纪的作家简·奥斯汀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例证,说明了我们自身的利益以及周围人的鼓吹可能使我们真正相信自私是宽容与大方的标志。在《理智与情感》中,有这样一个情节:约翰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因此他也是财产的合法继承人。他曾向自己的父亲许下诺言,在父亲临终之前,约翰向父亲保证他一定会照顾他善良却贫穷的继母和继母的3个女儿。约翰自愿给继母和她的女儿们3000英镑,这对于他继承的财产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但已经足以让她们过得很好了。他和蔼地解释道:“我可以毫不费劲地省出这么一笔钱。”
尽管约翰很满意这个想法,也觉得给出这样一笔钱并不困难,但他聪明而自私的妻子却轻而易举地劝服了他,说他给自己继母的任何一点儿钱都将使他及其妻儿“穷得叮当响”。就像童话故事里邪恶的女巫一样,约翰的妻子争辩道,父亲一定已经头脑不清了。毕竟让约翰做出承诺的时候,约翰的父亲已经快去世了。之后,妻子喋喋不休地抱怨约翰的继母有多么自私。约翰的妻子认为,继母和她的女儿们凭什么得到财产呢?为什么约翰要将从父亲那里继承的财产浪费在他贪婪的继母和她的女儿们身上呢?约翰被劝服了,他总结道:“如果不是太不合礼数,的确没有任何必要为这个寡妇和她的3个女儿做得太多……”于是,良心做出了让步,贪婪被合理化,财产也没有损失。
所有运动员都明白使用兴奋剂不仅违规,还会给他们的声誉及这项运动抹黑。但是,想要创造新的纪录、吸引媒体关注和博得观众喜爱的意愿,促使许多运动员以服食兴奋剂的方式作弊。这个问题很普遍,在各项运动中都存在。在2006年的环法自行车赛上,弗洛伊德·兰迪斯就因服食兴奋剂被取消冠军资格。加拿大滑铁卢大学的足球队在8名队员被检测出类固醇呈阳性后,整个球队被禁赛一年。某保加利亚籍足球教练遭禁赛4年,因为他在2010年的某场比赛之前向队员提供了兴奋剂。我们只能猜想这些服食兴奋剂的运动员,在赢得比赛或领奖牌时在想些什么:他们会认识到自己得到的表彰不是应得的吗?或者,他们真的会相信自己的优秀表现完全是因为技术高超?
当然,棒球也不例外。如果马克·麦奎尔没有服食兴奋剂,他还会取得那么优秀的成绩吗?他认为取得好成绩都是因为他的技术好吗?在承认服用类固醇后,马克说:“我相信大家一定很想知道,如果我从未服用过兴奋剂,是否能打出这些全垒打。在没有服用兴奋剂的那几年,我有时打得好,有时打得不好。在服用兴奋剂的那几年,我也是有时打得好,有时打得不好。但不管怎样,我都不应该那样做,因此,我感到十分抱歉。”
马克也许很后悔,但最后,无论是他的球迷还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其真实水平到底如何。
正如你看到的那样,人们很容易相信被自己夸大了的成就。人们是否有可能停止或减少这种行为呢?通过提供报酬让人们更准确地判断自己的表现,似乎也不能降低自我欺骗的程度,所以,我们决定在人们受到有作弊机会的诱惑之前对他们进行干预。(这个方法与我们在第2章中提到的十诫实验有关。)由于参与者显然会忽略参考答案对于他们分数的影响,所以我们很想知道,如果让他们在作答时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借鉴了参考答案,结果会如何呢?如果参与者明显地意识到自己是靠偷看答案才得高分的,他们还会相信自己并使参看答案的情况减少吗?
在我们的初步实验(答卷依托型)中,我们很难判定参与者是何时看的答案,也无法判断他们能从答案中得到多大程度的帮助。所以,在下一个实验中,我们让参与者用电脑完成相同的测试。这一次,屏幕下方的答案最初是看不见的。如果参与者想要参考答案,就必须将光标移动到屏幕下方,移走光标后,答案又会被隐藏。通过这样的方法,我们强迫参与者思考他们使用参考答案的确切时间和时长,他们也就无法轻易地忽略这种明确而刻意的行为。
虽然绝大部分参与者至少都参考了一次答案,但我们发现做这次实验时(相对于用答卷做实验),他们并没有在第二次测试中高估自己的表现。尽管他们仍然作弊了,但这次却是有意识地决定使用参考答案,而不是仅瞥一眼答卷下方的参考答案以排除他们自我欺骗的倾向。如此看来,如果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作弊了,我们就很少会将功劳算在自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