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生物学家的分类,世界上有六大类生物。前三种是微生物,后三种依次是菌类、植物和动物。
亿万年来,这六大类生物一直在“共生进化”,且彼此交叉、缠绕,形成姿态万千的生态圈。
凯文·凯利注意到,一切生物都有天然的“借助外力”的本领,比如繁衍、筑巢、觅食、迁徙,以及标记自己的领地,这个本领其实与类人猿、人类使用工具毫无二致。在“技术元素”伴随语言、工具的诞生成为人类不可缺少的“伙伴”的同时,它仿佛有了自己的灵性,成为独立的“生命体”。
这个被凯文·凯利称为“技术元素”的“观念有机体”,伴随着生物的进化,特别是人的进化过程,被人发现、发明、打磨、雕琢、替换、更新,成为与生物行为密不可分的组成部分。这是“技术元素”起源的第二层。
“技术元素”的演化过程,仿佛有自己的生命周期,从语言到符号、文本,再到印刷品、留声机、电视;从犁铧、刀斧,到水车、磨盘、唧筒,再到手工织机、蒸汽机、汽船和飞艇。“技术元素”已成为“第七个生命王国”。
高度拟人化的比喻,贯穿凯文·凯利这本书的始终。他试图说明的是:与真正的生命物质不同,作为人类观念、工具、方法的复合体,“技术元素”似乎有更加旺盛的生命力,“几乎从来不会灭绝”;就算它的具体样式可能会在某个特定地区短暂“失传”,但只要下工夫,一定能在别的地方发现雷同、甚至完全一样的科技方法。
这种“相伴而生,相伴而行”的感觉,或许正是“技术元素”的独特之处。那些经年累月在人手中摩擦、抚摸、携带、使用的科技工具,仿佛有了某种灵性,与人的关系已经不单单是毫无生机的、可随时弃之如屣的外在之物。
回顾旧石器时代,我们可以观察到这样一个进化时期,当时人类的工具还很原始,技术元素处于最小化状态。可是,由于科技先于人类甚至先于灵长类动物诞生,所以有必要超越我们人类的起源去了解科技发展的真实情况。科技是人类的发明,也是生命的产物。
如果给迄今为止在地球上发现的各种生物分类,可以分为6大类。这6大类——或者说生物王国——中所有的物种都有共同的生物化学结构。其中3个王国是极小的微观生命体:单细胞有机体。其余3个是我们常见的生物王国:菌类(蘑菇和霉菌)、植物及动物。
这6个王国中的所有物种——应该说今天地球上生存的所有有机体,从海藻到斑马,都是同步进化的。尽管生命形式的复杂性和发展程度不同,但所有存活的物种从祖先那里进化而来,用了同样长的时间:40亿年。所有生物每天都要经受考验,努力适应环境,延续数亿代,组成一条从未间断过的生命链。
很多生物学会建造住所,这些住所有助于主人获得身体组织所没有的能力。白蚁的殖民地是两米高的硬土堆,它们像白蚁的外部器官一样发挥作用:土堆的温度受到控制,出现损坏后,白蚁会进行修理。干泥本身似乎就有活性。我们认为是珊瑚——石质的树状结构——的东西是几乎不可见的珊瑚虫的栖息地。珊瑚和珊瑚虫行为一致。它也会生长,呼吸。蜂巢光滑的内表面,或者鸟巢的纤细构造,以同样的方式发挥功能。因此鸟巢或蜂窝最适合被看做修建出来——而不是生长而成——的躯体。居所是动物的技术,是动物的延伸部分。
人类的延伸部分是技术元素。马歇尔·麦克卢汉以及其他一些人认为,衣服是人的延伸皮肤,轮子是脚的延伸,照相机和望远镜是眼睛的延伸。科技发明是我们的基因创造的肉体的伟大外延。这样,我们可以认为科技是我们的延伸躯体。在工业时代,以这种思维理解世界是很容易的。蒸汽铲、火车头、电视机以及工程师的杠杆和装备,构成巨大的外骨骼,将普通人变成超人。进一步的分析揭示出这个类比的缺陷:动物的延伸外壳是来源于它们的基因。它们将自己所造之物的基础设计遗传给后代,人类不是这样。我们外骨骼的结构产生于我们的思维,这也许会自然地创造出祖先从未制造过甚至想象过的事物。如果说科技是人类的延伸,那也与基因无关,而是思维的延伸。因此科技是观念的延伸躯体。
技术元素——观念有机体——的进化与基因有机体相似,差异很小。二者有很多共同的特性:两种系统的进化都从简单到复杂,从一般到个别,从统一到多元,从个体主义到互利共生,从低效到高效,从缓慢变化到更大的可进化性。科技有机体随时间变化的过程符合一种与物种进化的系统树相似的模式。不过,科技表现的不是基因性状,而是观念。
但是观念从来不是孤立的。它们被嵌入一个由辅助观念、推论、支持性概念、基本假设、副效应、逻辑结果和一大堆后续可能性构成的网络。观念结伴而行,脑子里有一个观念意味着有一批观念。
大多数新观念和新发明是由不相干的观念汇聚而成的。时钟的创新设计启发人们制造更加出色的风车,原本是为了酿啤酒而建造出来的火炉被证明可以在钢铁行业发挥作用,用于风琴制作的机械原理被用在织布机上,而织布机的机械原理后来演化出计算机软件。通常无关联的元件最后构成紧密整合的系统,采用更加先进的设计。大多数发动机综合采用发热活塞和散热器,而精巧的风冷发动机将两种理念合二为一:发动机保留活塞,同时使之兼做散热器,将活塞产生的热量散发出去。“就科技而言,共同改进是最佳的办法,也是常见的,”经济学家布莱恩·阿瑟在《科技的本性》(The Nature of Technology)一书中写道,“一项技术的许多组成部分被其他技术共享,因此随着这些成分在主技术‘之外’的其他应用上有所改进,大量进步就这样自动产生了。”
这些联合就像交配。它们创造出继承古代科技的系统树。诚如达尔文的进化论所言,微小的改进得到更多的复制,创新就在人类世界稳定传播。早期的观念孵化新观念并融入其间。技术不仅形成相互支持的生态联盟,而且指引进化的方向。技术元素的确只能被理解为一种正在进化的生命。
我们可以按照几种方式讲述生命故事。一种方式是生物发展里程碑的编年史。生命发展分为很多百万年级的段落,处于段落列表顶端的是有机体从海洋迁徙到陆地的那个时刻,或者说是它们长出脊柱的那个时期,也可以说是眼睛进化出来的时代。其他标志性时期包括有花植物的出现、恐龙灭绝以及哺乳动物的兴盛。这些是生命史上的重要分水岭,也是远古生命遗迹讲述的现在得到公认的故事。
但是,既然生命是自发的信息系统,那么一个更具启发作用的考察生命40亿年历史的办法是标示出生命形式的信息组织的重大转变。哺乳动物与其他事物——例如海绵——的不同点有很多,其中一个主要差别是信息在有机体内部流动时所依托的附加层。为了观察生命发展的各个阶段,我们有必要引用生命结构在进化过程中的重大转变作为说明。这是生物学家约翰·梅纳德·史密斯和厄尔什·绍特马里的方法,最近他们发现了生命史上生物信息发展的8个开端。
他们总结了生物组织的重大转变,如下:
单一可复制分子→可复制分子互动群落
可复制分子→由可复制分子串成染色体
RNA酶型染色体→DNA蛋白质
无核细胞→有核细胞
无性繁殖(克隆)→有性重组
单细胞有机体→多细胞有机体
单一个体→群落和超个体
灵长类群体→以语言为基础的群体
这个体系中的每一层都标志着生命复杂度的重大进步。性的出现很可能是生物信息重新排序的最大一步。由于受控的特征重组(双方各有一些特征)——而不是变异造成的纯随机多样性或者严格的同质性克隆——得以实现,性行为使可进化性最大化。采用基因有性重组的动物比它们的竞争对手进化更快速。其后的多细胞体的自然产生,以及更后面的多细胞有机体群落的产生,都证明了达尔文的生存优势理论。但更重要的是,这些创新作为平台,促使生物信息片段以更新、更易组织的方式构成整体。
科技的进化与自然的进化相似。主要的科技变革也是从一个组织层次过渡到另一个层次的通道。按照这样的观点,与其给铁、蒸汽动力和电力这样的重要发明分类,不如根据新科技如何重塑信息结构来编目录。举一个典型的例子,字母(与DNA有相同之处的符号串)转变成高度组织的知识,这些知识存在于书本、索引和图书馆等系统中(与细胞和有机组织相似)。
参照史密斯和绍特马里的方法,我根据信息组织达到的层次整理出科技的重大转变。其中每一步,信息和知识的处理都达到前所未有的层面。
技术元素的重大转变如下:
灵长类交流→语言
口头传说→文字/数学符号
手稿→印刷品
书本知识→科学方法
手工制造→批量生产
工业文化→无所不在的全球通信
没有哪一次科技转变像第一次——语言的发明——那样全面地影响我们的物种和世界。语言作为存储器保存信息,比个人回忆更加适宜。以语言为基础的文化保留传说和口头知识,传授给子孙。有些人还未生育后代便死亡了,但他们的学识将被铭记。语言使人类能够比基因更快地修改和传播知识。
语言文字系统和数学的发明进一步构建前人留传下来的知识。观念可以编成索引被人们检索,更方便传播。文字让信息系统得以渗透到日常生活的很多方面,它加速了贸易、历法的发明和法律的形成——所有这些又在更大范围内丰富了信息。
印刷术让文化广为传播,再次扩充了信息的组织。与印刷品一样,文字符号处理也变得无处不在。图书馆、目录、交叉索引、字典、重要语汇索引以及简评出版物遍地开花,导致信息的普遍性达到新的高度——以至于今天我们甚至没有留意到印刷品在支配我们的视觉感官。
印刷术之后出现的科学方法在处理人类造成的知识大爆炸方面更加精准。通过同行评议及后面出现的期刊,科学提供了一种方法,可以提取可靠信息进行检验,然后使之与越来越多的其他经过检验、相互佐证的事实联系起来。
这种经过重新整理的信息——我们称之为科学——可以用于物质结构的重组。它可以产生新物质、新的制造流程、新工具和新观念。当科学方法运用于实业时,我们发明了可互换零件的规模化生产、装配线、效率和专门化。所有这些信息组织形式推动了生活标准的极大提高,我们欣然接受。
最后,知识系统的最新转变目前正在进行。我们制造的所有物品都包含条理性和设计规划。我们还在知识系统中添加了微芯片,这种技术可以进行小规模计算和通信。即使是最微小的带条形码的一次性用品也反映出些许集体思维。无孔不入的信息流不仅体现在人类身上,而且扩展到制造品。它通过大型网络在全球传播,而这一网络将成为最大规模的(但不是最终的)信息梳理场所。
技术元素递增的轨迹与生命发展的轨迹一样。在生命系统和技术元素中,某个层次的相互关联性不断增强,在此基础上衍生出新一层组织。记住下面这一点很重要,那就是技术元素的重大转变的开端正是生物转变停止的地方:灵长类群体导致语言的产生。
语言的发明标志着自然界的最后一次重大转变,人类社会的第一次转变。文字、观念和概念是社会动物(例如人类)创造的最复杂的事物,也是任何类型科技最简单的基础。因此,语言为前后两次重大转变牵线搭桥,使之整合为一个连贯体,这样自然进化汇入技术进化中。历史重大转变的完整序列如下:
单一可复制分子→可复制分子互动群落
可复制分子→由可复制分子串成染色体
RNA酶型染色体→DNA蛋白质
无核细胞→有核细胞
无性繁殖(克隆)→有性重组
单细胞有机体→多细胞有机体
单一个体→群落和超个体
灵长类群体→以语言为基础的群体
口头传说→文字/数学符号
手稿→印刷品
书本知识→科学方法
手工制造→规模化生产
工业文化→无所不在的全球通信
这些逐步升级、递增的转变揭示出一段漫长的历史。我们可以认为技术元素是信息——始于6个生命王国——的进一步重组。从这个角度说,技术元素成为第七个生命王国,它扩展了一个40亿年前开始的进程。正如现代智人的进化树很早以前从动物祖先那里偏离一样,技术元素现在也偏离了其前身,也就是人类的思维。从它们的共同根部向外涌出新物种——锤子、轮子、螺钉、精炼金属和农作物,还有稀有物种,如量子计算机、基因工程、喷气式飞机和互联网。
技术元素在几个重要方面与其余6个王国有所差别。与后者的成员相比,技术元素形成的新物种是地球上最短命的物种。狐尾松目睹了所有门类的技术潮起潮落。我们制造出来的物品没有一件在持久性上接近存在时间最短的生物。很多数字技术的生命周期比单只蜉蝣生物还短,更不用说与这个物种相比。
但是大自然不能预先计划。它不会储藏创新,以备将来之需。如果自然界的变异不能提供即时的生存优势,维持这种变异的代价太大,那么随着时光流逝它就消失了。可是,有时有利于解决某个难题的特性被证明同样有助于解决下一个未曾预料到的难题。例如,羽毛经过进化,可以为冷血的小恐龙保暖。此后,曾经长在四肢上用于保暖的同一种羽毛被证明有利于短距离飞行。翅膀和鸟类不是计划中的产物,而是从新的保暖工具发展而来。这些“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创新在生物学中被称为延伸适应。我们不知道自然界中的延伸适应有多么普遍,但是就技术元素来说,延伸适应是常见的。技术元素正是延伸适应,因为创新成果容易离开诞生地,被别处借用,或者穿越时空,被赋予新的用途。
奈尔斯·埃尔德雷奇是分段式进化理论的共同创立人之一(另一位是斯蒂芬·杰·古尔德)。他的专业特长是三叶虫历史,这是一种古代节肢动物,外表像今天的潮虫。他的业余爱好是收集短号,这种乐器与小号非常相似。埃尔德雷奇曾经运用专业分类学方法对收集的500个短号进行分类,其中有些可追溯到1825年。他选择17个属性来区别这些乐器,例如号嘴的外形、活塞的放置、管长和管径,与他应用于三叶虫的度量项目极其相似。他研究短号的发展历程时,采用的技术与运用于古代节肢动物研究的技术类似。他发现短号的传承模式在许多方面同生物有机体十分相近。例如,短号的发展表现为分段式改进,和三叶虫很像,但是乐器的演进也是非常独特的。多细胞生命的进化和技术元素的进化的关键区别在于,生命领域中特性的融合大多数是即时“垂直”发生的。创新从活着的亲代那里通过后代留传下来(垂直地)。而在技术元素领域,多数特性融合是在接触一段时间后横向发生的——这种情况甚至出现在“已灭绝”的技术上,或者从非亲代那里传承下来。埃尔德雷奇发现,技术元素的进化不是重复被认为与生命树相似的分叉模式,而是一种不断扩展的回归路径网络,它经常回溯到“已死亡”的观念,或者恢复“失传”的特性。换个说法就是:早期的特性(例如延伸适应)已提前做好准备,促使后人采用,得以传承。这两种模式的差别很大,埃尔德雷奇认为,人们可以据此来鉴定一棵进化树描述的是某个生命家族还是科技家族。
图3-1 短号的进化树
每种短号传承的设计特性显示了各分支如何借鉴以前的样式或者不相邻的分支(点线表示),与有机体进化不同
技术元素和有机体进化的第二个不同之处是:渐进式演变是生物界的法则。革命性步骤极少,一切进化都是通过一长串小步骤完成的,其中每一步都必须适应当时的生物体。与之相对,科技可以跳跃式发展,出现突然的跃进,省略渐进式步骤。正如埃尔德雷奇所指出的:“比目鱼的双眼同在一侧,这是从古代鱼类的初始双目对称结构演变而来,但晶体管绝不是以那样的方式从真空管‘演变’而来。”比目鱼经历了数亿次渐进式改良,而早期的真空管跳跃式地发展为晶体管,最多只有几十次的迭代。
不过,科技和生命在进化问题上最大的差别——比其他差别大很多——是:与生物物种不同,科技物种几乎从不会灭绝。有些以往的技术被认为已经失传,但是详细调查显示,地球上某些地方某些人仍在使用这些技术。一项技术或一件手工艺品也许在现代城市属于稀有品,但在不发达的乡村十分普遍。例如,缅甸到处都有牛车,篮子在非洲大部分地区随处可见,手工纺织在玻利维亚依然兴旺。一项被认为已经消失的技术可能受到现代社会中某个以传统为根基的少数群体的热烈欢迎,只是为了获得某种宗教仪式般的满足感。想一想阿米什人的传统生活方式,或者现代部落社会,还有狂热的旧式长篇文学收藏者。老技术或许过时了,也就是说,不是很普及,或者属于次等,但仍然被小范围采用。有很多这样的例子,其中一个晚至1962年,在那个所谓的原子时代,波士顿某个街区内的许多小企业使用蒸汽动力,经上方的传动轴来操作机器。这种旧时代的技术可一点也不少见。
图3-2 头盔1000年的演变
美国动物学家和中世纪盔甲专家巴什福德·迪安手绘了这幅中世纪欧洲头盔演变的“家谱树”图,起始年份为公元600年
在环游世界的过程中,我对这一现象感到震撼,那就是古代技术具有强大韧性,在能源和现代资源匮乏的地区通常是第一选择。对我来说,似乎从未有技术消失过。一位声望很高的科技史学家不假思索地对我的结论予以反驳:“瞧,他们不制造蒸汽动力汽车。”嗯,用谷歌搜索了一会儿,我很快找到有人正在生产全新的斯坦利蒸汽汽车零件。漂亮的闪闪发光的铜质阀门、活塞,要什么有什么。只要有足够的钱就可以组装起一辆崭新的蒸汽动力汽车。当然,成千上万的业余爱好者依然在手工打造蒸汽汽车,还有成百上千的人在驾驶老式汽车。蒸汽动力是一项非常纯正——尽管罕见——的科技物种。
我决定调查一位居住在大都会(例如旧金山)的后现代城市居民能够找到多少老技术。100年前,还没有电能,内燃发动机还未问世,公路不多,远距离通信方式很少,除了邮政网络。可是,通过邮局,可以订购蒙哥马利·沃德公司产品目录上的几乎所有产品。我复印了该目录,上面褪色的油墨带着一丝早已灭亡文明的陵墓的气息。然而,很快我就惊讶地了解到,100年前出售的上千种商品中大多数——在本书中列举出来——现在依然有售。尽管样式不同,但基本技术、功能和形式不变。带有小装饰品的皮靴仍然是皮靴。
我给自己设置了一个难题,即找出1894~1895年蒙哥马利·沃德公司产品目录某页上的所有产品。我快速浏览了这本600页的目录,选择了相当典型的一页,上面主要是农业用具。今天,找到这些过时的工具类型,要比寻找其他各页上的锅灶、灯、钟、铅笔和锤子困难得多。农业用具看起来就像某些恐龙。手动发电的玉米脱粒机,还有涂料磨,不管其功能是什么,谁会需要?假如能够在农业时代买到这些被淘汰的工具,就可以强有力地证明失传的技术并不多。
图3-3 耐用商品目录
左边是1894~1895年蒙哥马利·沃德公司产品目录的第562页,通过邮购出售农业用具。右边是2005年网上各种来源提供的对应的全新产品
从eBay上寻找古玩显然是愚蠢的行为。我的考验是找到这些器具的新式版本,因为这将表明,这些技术物种仍然有生命力。
结果令我大吃一惊。数小时内我找到了这本百年老册子第562页列出的每个商品单项。可以在网上购买到经过改头换面的所有老式工具。它们都还“活”着。
我没有通过研究查明每种物品都还在使用的原因,但我推测这些工具大都有相同的历程。当正常经营的农场彻底丢弃这些过时的工具,几乎完全实行自动化作业时,许多人仍然用非常简单的手持工具从事园艺,仅仅是因为这些工具管用。只要后院的西红柿味道比种植园的鲜美,原始的锄头就有生存空间。显然,自己动手收割农作物是一种乐趣,即使收割量很大。我猜测有些这样的工具是阿米什人和其他怀有回归大地思想的人购买的,他们认为不靠燃油的机器干活是一种美德。
但是1895年也许还不算太遥远。我们来看看最古老的技术:燧石刀和石斧。哦,事实证明你可以买一把崭新的燧石刀,手工磨薄,用压制过的皮带精心地系在鹿角手柄上。从任何方面看它确实和3万年前制作的燧石刀属于同一种技术。得到这把刀需要花费50美元,多家网站有售。在新几内亚的高原,20世纪60年代之前部落居民一直在制作石斧作为自用工具。现在他们仍然按照同样的工艺为游客制作石斧。石斧迷向他们学习,一条未曾断裂的知识链保证了这门石器时代的科技经久不衰。今天,仅在美国就有5000名业余爱好者手工打造全新的弓箭头。他们周末聚会,在燧石打磨俱乐部交换成果,向纪念品中间商出售自己做的箭头。专业考古学家和燧石打磨人约翰·惠特克(John Whittaker)研究过这些业余爱好者,他预计这些人每年能够制作出超过100万支崭新的矛和箭头。这些新箭头与真正的古代箭头难以区分,即使对惠特克这样的专家来说也是如此。
少数技术永远地从地球上消失了。希腊人的战争技巧遗失了几千年,不过现在有个好的研究机会让它重见天日。印加文明的记账系统采用绳上打结——被称为结绳文字——的方式,其实际操作方法被遗忘了。我们有一些古董样品,但是对它们的实际用法一无所知。这也许是个案。不久之前,科幻小说作者布鲁斯·斯特林和理查德·凯德利编制了一份“死亡工具”名单,该名单关注的是一些受大众欢迎的器具昙花一现的状况。最近,诸如海军准将64型计算机和雅达利系列计算机这样的已经消失的发明被添加到一份记录陈旧技术的长名单中,名单上包括幻灯机和电传簧风琴。不过,事实上这份名单中的大多数条目并没有消失,只是少见而已。一些最古老的工具制作技术被地下室工艺师和狂热爱好者保留下来。很多时间上更靠近今天的技术仍在用于生产,只是更换了商标和外形。例如,大量应用于早期计算机的技术现在可以在手表或玩具上找到。
除了极少的例外,各种技术都没有消失。在这方面它们与生物物种不同,后者从长远来看不可避免地走向灭绝。技术以观念为基础,以文化作为存储器。它们被遗忘了,可以复活,还可以被记录下来(通过越来越先进的方式),这样就不会被忽视。技术永存于世。它们是第七生命王国的永久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