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兵入关后,耶稣会教士有毕方济、瞿纱微等继续活动于南明宫廷,而北方教务,由汤若望等留居北京,随机应付,以免被清廷所禁绝。汤若望因而成为清初在华耶稣会教士中最负盛名者。汤若望,德国科隆人,1620年随法国传教士金尼阁来华,1622年抵达广州,随即到北京学习汉语,后被派往西安传教。1629年,徐光启主持修历,举荐龙华民、邓玉函参与其事。次年,邓玉函死于北京,经徐光启推荐,从开封、西安两地调罗雅谷、汤若望进京,参加《崇祯历书》的编辑工作。汤若望受命管理历局,制造天文仪器,推演算术,翻译西书。同时,他利用为太监讲解天文的机会,在宫中进行传教活动,领洗入教的有御马太监庞天寿等。1636年,汤若望奉旨督造战炮,两年中铸炮20门。为了替各省的天主教徒谋取合法地位,他在1638年奏请明思宗赐题“钦褒天学”四字,并制匾分送各地天主教堂悬挂。1640年,因再铸火炮而立功。两年后,奉旨将造炮技术传授兵仗局,并译述《火攻挈要》。1644年3月,李自成率领起义军进入北京,命汤若望留任钦天监。4月,清兵攻陷北京,汤若望随辅臣李建泰降清。
汤若望
清兵入驻京城后,下令城内居民三日内迁居城外。汤若望为保全历书书版、天文仪器、传教经典、历法书籍、供像礼器等,上疏摄政王多尔衮给予保护,获得特许。多尔衮下令保护其地,不准士兵滋扰。1644年6月,汤若望进呈预推8月朔日食分秒时刻及起复方位。7月,进呈所制浑天星球、地平日晷、窥远镜、舆地屏图等,并上书修订历法,进呈新编历书一册。8月,经观象台测验,汤若望的新法推算,密合天行,从此受到新王朝的信任,与龙华民一起奉命“依西洋新法”测验天象,改订历法。11月,汤若望掌管钦天监印信,历局并入钦天监。1645年,汤若望将徐光启主编的《崇祯历书》改订易名,以《西洋新法历书》进呈,顺治帝亲批“依西洋新法”,定名为《时宪历》,下令印造颁行天下。汤若望就任清朝钦天监第一任外国人监正,次年加太常寺少卿衔。1651年,顺治亲政,常召汤若望进宫咨询,呼其为“玛法”(满语:亲爱的神父)。8月,诰封为通议大夫,封其祖父与父为通奉大夫,祖母与母为二品夫人。1653年赐号“通玄教师”,以为褒奖。
汤若望身为耶稣会北京会长,随其政治地位的上升,北京的传教活动也逐步发展。1650年,顺治赐汤若望宣武门内原天主堂旁空地一块,重建新教堂。皇太后为修教堂赏赐银两,王公大臣相率捐助。1652年新教堂落成,顺治御笔亲题“钦崇天道”匾额。1654年又赐阜成门外利玛窦墓两旁土地为日后教会墓地,汤若望在其地建造圣母堂一座。1657年,顺治又亲笔题写“通玄佳境”,赐为宣武门教堂堂额,并有御制天主堂碑记,以示宠信。此后,汤若望先后获准邀请传教士约20人分批到各地公开传教。
汤若望等教士取得朝廷信任和执掌钦天监后,蓄意排斥“大统”、“回回”及“东局”三家历法,从而引起新旧历法之争。1657年,革职回回科官员吴明烜〔xuan选〕首先发难,两次上书言汤若望推算舛谬。经大臣测验,吴明烜所言多不符实,因而获罪。汤若望被授通政使司通政使,晋一品。次年皇帝复授汤若望光禄大夫,并恩赏其先世三代一品封典。1661年4月,汤若望70大寿,不少大臣赠诗相贺,顺治因潘尽孝之子为汤若望义孙,准入钦天监。在吴明烜疏劾汤若望时,徽州新安卫杨光先起而响应。1659年他写出《辟邪论》、《距西集》、《摘谬十论》等文,攻击天主教教义及西洋历法之谬误。1660年,他又上书礼部,控告新历封面刻印“依西洋新法”,是暗窃正朔之权以予西洋。疏上未准。1664年,杨光先继续论战。杨光先指出,“向盘踞京师者止若望四人,今则群聚数十尚不知避忌,今知秘其机缄,金多可役鬼神,汉人甘为线索,往来海上,暗通消息……况其教以谋夺人之国为主……其谋夺日本国也,有舶商之口可凭;其已夺吕宋国也,有故明礼部臣沈(氵隺)之参疏可据。如此狼子野心之凶人,又有火器刀甲之铦〔xian鲜〕猛,安可与之同中国哉?”(《阍辞疏》)这已经不是历法之争,而是政治上的激烈斗争了。
康熙即位之初,以鳌拜为代表的守旧势力辅政,与西方传教士不合。杨光先在1664年7月向礼部控告汤若望等潜谋造反,邪说惑众,历法谬误。他在《请诛邪教疏》中说:
……西洋人汤若望,本如德亚国谋反正法贼首耶稣遗孽,明季不奉彼国朝贡,私渡来京。邦臣徐光启贪其奇巧器物,不以海律禁逐,反荐之于朝,假以修历为名,阴行邪教。延至今日,逆谋渐张。历官李祖白,造《天学传概》妖书,谓东西万国,皆是邪教之子孙,来中华者如伏羲氏;“五经”、“四书”,尽是邪教之法语微言,岂非明背本国,明从他国乎?如此妖书,罪在不赦。主谋者汤若望,求序者利再可,作序者许之渐,传用者南敦伯、安景伯、潘尽孝、许谦。又布邪党于济南、淮安、扬州、镇江、江宁、苏州、常熟、上海、杭州、金华、兰溪、福州、建宁、延平、汀州、南昌、建昌、赣州、广州、桂林、重庆、保宁、武昌、西安、太原、绛州、开封,并京师三十堂。香山(山奥)〔ao奥〕盈万人,据为巢穴,接渡海上往来。若望借历法以藏身金门,窥视朝廷秘密。若非内外勾连,谋为不轨,何故布党立天主堂于京省要害之地,传妖书以惑天下之人?……种种逆谋,非一朝夕,若不速行翦除,实为养虎贻患。
8月,礼部提审73岁的汤若望,汤若望突患痿痹,不能答话。到10月,照谕旨将信教职官李祖白、潘尽孝等拘捕,南怀仁、利类思、安文思等锒铛入狱,汤若望监押礼部。两个月后,议处汤若望革职监候绞,移押刑部大狱,其他职官革职充军,各省教士也拘禁候处。杨光先又著《西法十谬》、《选择议》两书,并一再上书指责西方传教士,修历不辨吉凶,故清世祖幼子荣亲王出生三个月而殇亡,钦天监又对殡葬时刻选择不利,汤若望误用《洪范》五行,连累其母和顺治而死。礼、刑两部因此以弑逆罪议处汤若望以凌迟刑,李祖白等七人同罪议处,潘尽孝等五人俱斩立决。1665年3月,辅政大臣鳌拜召集大臣200余人共同定案,适逢北京连续地震五日,因请顺治生母太皇太后定处。太皇太后命令开释教士,各省拘禁教士送广东安插,在钦天监任职的30多名人员或革职,或流徙,历科李祖白、春官正宋可成、秋官正宋发、冬官正朱光显、中官正刘有泰等五名教徒处斩,信教大员如御史许之渐、臬台许缵〔zuan攒〕曾、抚台佟国器均被免职。汤若望免处,1666年7月病故于宣武门内天主教南堂。
钦天监教案期间,各省督抚也拘捕教士,1665年5月解京审办。山西金尼阁、陕西李方西、山东汪儒望、江西聂伯多、浙江聂度贞等均被拘押。各省解京教士共31人,其中耶稣会25人,多明我会四人,方济各会二人。不久,这些教士获释,25人被圈禁在广州耶稣会教堂内,不准传教。
杨光先宣称:“宁可使中夏无好历法,不可使中夏有西洋人。无好历法,如汉家不知合朔之法,日食多在晦日,而犹享四百年之国祚。有西洋人,吾惧其挥金以收拾我天下之人心,如厝〔cuo错〕火于积薪之下,而祸发之无日也。”(《日食天象验》)汤若望去职后,杨光先补为钦天监副,不久升为监正,将汤若望居住的南堂夺为私宅。监副一职则由吴明烜充任。可是,旧法乖疏已是不可掩饰的事实,他们所造1669年历差误不少。1668年,康熙命杨光先与南怀仁各据所学,同测正午日影,杨光先所测不验,而南怀仁推算不差分毫。后赴观象台实测星象,也是西法为准。对此,杨光先强辩说:“中国乃尧舜之历,安有去尧舜之圣君而采用天主教历?且中国以百刻推算,西历以九十六推算,若用西洋历,必至国祚短促,不利子孙。”但康熙仍以诬妄罪先后革除杨光先、吴明烜官职,重新起用南怀仁供职钦天监。1669年鳌拜集团被除后,南怀仁等上书陈冤,朝廷议处杨光先死刑,因年老免死,归里途经山东德州,病发而死。汤若望恢复原有职衔和通微教师称号(因避讳改“玄”为“微”),李祖白等俱照原官恩恤,许之渐、潘尽孝等以原官复职。解送广州的传教士,在1670年12月奉命开释,通晓历法的闵明我、恩理格来京供职,其余送归各省本堂居住,康熙亲书“奉旨归堂”四字分谕教士。对于传教活动,除南怀仁等数人可照常自行传教外,其他各省为防止教民建立教堂、发展教徒,颁布告示,继续严格禁止传教活动。
南怀仁
康熙年间天主教的重振,得力于比利时教士南怀仁。南怀仁在1669年任钦天监监副,掌钦天监监务。1674年,制成观象台天文仪器六件:天体仪、赤道经纬仪、黄道经纬仪、地平经仪、地平纬仪、纪限仪,并著《新制灵台仪象志》,绘图解说。同年,南怀仁升任钦天监监正,加太常寺少卿衔。1678年撰《康熙永年历法》,加通政使司通政使衔。自1674年至1676年,清廷为镇压三藩的叛乱,授命南怀仁督造西洋新式大炮,大小共120门。1680年,奉旨铸造战炮320门,次年完成,并著《神威图说》于1682年进呈,深受康熙赞赏,复加工部右侍郎衔。此后,传教士常常借工部侍郎亲属身分进入内地传教。南怀仁在1676年出任耶稣会中国传教会副会长后,积极要求耶稣会派教士来华,开展传教工作。正好法王路易十四为了对抗葡萄牙,扩张法国的势力,设法同中国、沙俄联络,特从法国耶稣会教士中选派白晋、张诚、李明、刘应、洪若翰来华。五人都精通天文、历算、地理等,与新成立的法国科学院有联系。白晋等在1688年携带天文仪器来到北京,经在钦天监供职的葡萄牙教士徐日昇引见,张诚、白晋奉旨留京效用,其他三人往各省传教。1689年,徐日昇、张诚奉旨参加《中俄尼布楚条约》谈判,任拉丁文翻译。1690年,白晋、张诚继徐日昇任宫廷教师,入宫为康熙讲授西学,并在宫中设立实验室。1693年,康熙在研究解剖学时忽患疟疾,张诚、白晋以所带金鸡纳霜进呈,使其恢复健康,康熙因此对传教士更有好感。前一年,多明我会教士在兰溪新建教堂被浙江巡抚所禁,徐日昇、张诚等上奏缕述传教士制造火炮、办理外交等功绩,要求解禁。是年,康熙颁布谕旨,许“将各处天主教堂俱照旧存留,凡进香供奉之人,仍许照常行走,不必禁止”。1697年,康熙命白晋出使法国,招聘博学的教士来华,在1699年同雷孝思、马若瑟、巴多明等10名法国教士来到中国。此后,又有蒋友仁、冯秉正、钱德明、宋君荣相继来华。1708年,康熙令白晋、杜德美、雷孝思、费隐等传教士赴全国各地测量绘制《皇舆全览图》,历时九年方告完成。在这些传教士倍受重用的同时,传教活动也有很大进展,在1664年至1701年不到40年的时间里,受洗教徒几乎增加了一倍。据1701年的统计,全国13行省共有传教士117人,教士住屋114处,大小教堂250处,教徒达30万人。
这一时期,基督教的另一派系东正教中的俄罗斯正教,也从我国东北地区逐步侵入内地。1665年,俄国武装人员侵占我国黑龙江左岸的雅克萨地区,俄国基廉斯克修道院长叶尔莫根在该地建基督复活教堂。1671年,他又在该地磨刀石山建仁慈救世主修道院。这是东正教进入中国的开端。1685年,清军收复雅克萨,东正教修士马克西姆·列昂节夫随同部分战俘来到北京,驻在城东北角胡家圈胡同。为照顾战俘的宗教生活,清政府将该胡同内一座关帝庙改建为东正教堂,命名为圣索菲亚教堂,因堂内挂有一幅尼古拉圣像,故又称尼古拉教堂,俗称罗刹庙,也称俄罗斯北馆。1700年,沙皇彼得一世发出派遣俄罗斯正教驻北京传教士手谕。1715年,第一个传教士团随俄国商队进驻罗刹庙,自称北京东正教总会。1727年《中俄恰克图界约》签订后,传教士团变为常设机构,代行官方外交职能,并在北京东交民巷再建奉献节教堂,又称俄罗斯南馆。至1860年,沙俄共向中国派遣13批传教士,共计155人。自1807年起,沙俄外交部向每批传教士团都委派监护官。据1780年俄罗斯正教最高宗教会议的指示和1818年沙俄政府的训令,传教士团的任务主要是办理中俄外交事务和收集情报资料。因此,他们对传教的兴趣不大,至1860年,在中国有记载的东正教教徒人数只有200名左右。但在逼迫清政府签订不平等的《中俄瑷珲条约》和《中俄北京条约》时,他们却为沙俄政府起了重要的参谋作用。1860年以后,驻北京传教士团由过去沙俄政府直接委派,改为俄罗斯正教最高宗教会议派遣,其外交职能转归俄国驻华外交公使。此后,他们才开始利用不平等条约所攫取的权利,大规模向内地传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