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离开之后,我和医生又坐着聊了一会儿。显然能从医生的话里听出,他对去监牢里写书越来越向往。这所房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不能让他专心写作,所以待在家里他肯定什么也写不出来。此刻,他觉得他的书比之前或之后的事情都更加重要。同时,他又不肯离开他的病人,这正是他矛盾的地方。现在他把他的忧虑都说了出来,让我帮忙想想如何处理。噢,这位大人物居然想听我的意见,我开心极了。
“医生,”我说,“我觉得你应该先回答这个问题,是病人重要还是你的书更重要?”
“一点不错,斯塔宾斯,”医生说,“矛盾就在这里,我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你看,就像我跟你说过的,这么多生病的动物都来找我治疗,而且它们只能找我。”
“你说得对,”我说,“但是就算你不在,它们该怎么生活还得怎么生活。医生,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由你来看护全世界的人和动物呢?事情那么多,总会超过人的能力范围,人永远也做不完的。你不会一辈子都写书的,这段时间里病人也大多可以对付着过去,就跟你去月亮上的那段时间一样。”
他耸耸肩膀,没有回答。
第二天,我跟嘎嘎说了这件事情。
“汤米,”嘎嘎说,“马修·麦格虽然是个无赖,但是他并不笨。可能监牢不是这个世界上最愉快的地方,但如果约翰·杜利特不去个什么地方的话,你看不出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问。
“他会打算两件事情一起做,”嘎嘎说,“他会试着继续照顾所有的动物——要知道,那些动物并不全是真的生病,它们只是过于虚荣,想来看看这位了不起的人,回去和自己的朋友吹嘘一番——同时他也会尽力抽出时间来写书,两件事情同时做。这样的话,他很快就会因为疲劳过度而病倒的。不行,我越想越觉得害怕。约翰·杜利特应该去监牢,只有在那里他才会平安无事。”
在那个星期的周末,医生终于做出了决定。那天来找他看病的动物非常多,排成了长队,比平时还长。它们的病都不重,但是却让医生从早上起床忙到夜里上床时——那时已经过了半夜很久了。除此之外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四只新来的狗请求加入杂种狗之家;下午时小白白又发现两窝新的野老鼠,它们想加入老鼠俱乐部……那天夜里,我陪着医生上楼进入卧室时,他被累坏了。
“斯塔宾斯,”他累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我在这里待不下去了,我得走。”
“是的,医生,”我说,“我觉得你是对的。”
“斯塔宾斯,”他说,“明天我们就动身去加尔斯博罗。你帮我约一下马修,虽然我害怕他会做出过激的行为,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不如他有经验。因此我觉得让他跟咱们一起去,应该会有所帮助,你觉得呢?”
“是的,”我说,“我也觉得如此。”
“无论怎样明天一早叫醒我,好吗?”他说,“那些笔记需要尽快整理好,我猜进监牢不能带太多行李。所以我们得把棕榈叶上的笔记抄在普通的纸张上——这样就能减小体积了。你知道,我从月亮上带了很多棕榈叶笔记下来。”
“好的,”我说,“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很容易。医生,你赶紧休息吧,现在已经是十二点三刻了。”
第二天,我起了一个大早,自以为是家里第一个起床的。谁想到,当我蹑手蹑脚地穿过屋子去找马修时,却愕然发现一家子动物都已经围坐在厨房的桌子旁吃早饭。
“嘎嘎,”我说,“他要走了!”
“谁要走了?”卡普卡普问。
“医生。”我说。
“他要去哪里?”小白鼠问。
“监牢。”我说。
“去监牢做什么?”接下来是吉格。
“因为他想去,而且非去不可。”我忍住性子说。
“什么时候去?”吐吐问。
“能去的时候就会去。”我说。
可想而知,我的话引起了轩然大波,动物们纷纷把问题抛向我,就跟我以前宣布医生的消息时一样。
“你们都听我说,”嘎嘎大声说道,“你们别再麻烦汤米了,医生决定去监牢,好脱身出来。”
“脱身——去监牢!”小白白尖叫。
“就是这样,”嘎嘎说,“他需要安静。你们都要清楚这一点——对他去了哪里要保密。”
“我的天!”小白鼠叹口气说,“就好像我们总得需要保密似的。”
“这不是‘好像’,”嘎嘎说,“约翰·杜利特外出的消息绝对不能走漏风声,你们都清楚了吗?这一段时间里医生需要在这个世界里消失——动物的世界和人的世界。我们都有义务不能让任何人……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匆匆地喝了一杯牛奶,就赶快去找马修了。马修答应今天下午会去加尔斯博罗和我们——我和医生——会面。
我回去后便按照医生的吩咐整理好笔记。这么多笔记,我们并不打算全都带去监牢,而是等医生需要时由我陆续给他送去更为稳妥。因此我们步行去加尔斯博罗时,只带了一小包笔记。那个小镇离帕杜尔拜镇大约有七英里。
我得承认,出发时我忍不住偷笑起来。约翰·杜利特——一位做过多次惊险旅行的伟大旅行家,居然这次是去一个奇怪的地方旅行——监牢!而更逗人发笑的是,他还在担心自己到不了那里。
加尔斯博罗是个不错的地方,在许多方面比帕杜尔拜镇更重要。它是英国一个古老的城镇,过去都称呼它为“百户邑”的中心。一座方形尖塔的小教堂坐落在镇里的橡树之间,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这个镇里每逢星期五都有市集,附近的农民会把各种上等牛羊赶到这里来交易——泽西钟乳牛、羊和巴克夏猪等等。一年一度的九月二十九日米迦勒节前夕,这里会举办鹅集市,会吸引十里八乡的人们都来此赶集,是全郡的一件盛事。
我以前来过这里。我喜欢看那些总是乐呵呵的农民和他们的脸颊好似苹果的妻子,他们总是在白哈特酒馆或者菲兹修旅馆对市场中的羊、附近农民新近卖高价的牛评头论足一番。他们驾驭着好马拉双轮马车进城——一定得是好马,至于马车则显得无关紧要,哪怕是明显需要修理、上漆和清洗都没有关系。总之,加尔斯博罗是英国的古迹之一,很多人都喜欢来这里游玩。
这个星期五,我和医生下午才赶到那里。市集都已经结束了,农民们正在酒馆里休息,在回家之前他们要喝最后一杯苹果酒。卖猫食的正在约好的地方等着我们,他早就来了。
“马修,你听我说,”医生说,“你知道,我对砸窗户的事情很为难,我不愿意砸穷人的窗户,他们修不起窗户的。你懂吗?”
“一个令人尊敬的想法,”马修说,“十分令人尊敬!我猜你更愿意去砸富人的窗户。我也这么想,那么砸银行的窗户如何?比如加尔斯博罗投资公司的,他们很有钱,而且一定会起诉。这个很重要,他们喜欢控告别人。是的,医生,我们就去砸银行的窗户吧!它们都是平板玻璃,很漂亮。现在银行虽然打烊了,但是职员们还在里面。现在就让我们去打破它的玻璃,怎么样,够气派吧?好了,我来看看哪里有石头。在这里……给你几块,装在口袋里,我也拿几块。笨手笨脚可不行!”
马修从路上捡起几块石头,给医生几块,自己口袋里装了几块。“行了,”他说,“现在我们就沿着街道走,好像慢慢地散步。等走到银行前面,我们就……”
“等一下,”医生说,“是由你打破银行的窗户还是由我做呢?”
“医生,”马修说,“这得看银行前面有多少人,或者你说的那种词——人口密度,懂吗?”
“不,我不能说懂……不太明白。”医生说。
“这些事情需要你准确判断,”卖猫食的说,“你得有技巧才行。你知道,在你和银行之间可能有许多人,那么你很可能扔不准,而我呢……如果你扔不准,我就找机会扔,明白了吗?笨手笨脚可不行!医生,你就跟我学吧,保证你能进入监牢!”
马修走在前面,我和医生紧随其后,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十分害怕。
“斯塔宾斯,我无论如何也不喜欢这种做法,”医生说,“不过我想马修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也希望如此。”我说。
我们走到银行前面。这里是个大广场——巴盖特广场,很多人走在人行道上。医生伸长脖子,左盼右顾,希望能越过人们的头顶看到银行。这时我们忽然听到哗啦一声,接着又听到玻璃掉下来碎裂的声音。
“我感觉应该是马修在帮我们的忙。”医生说。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话,就听见周围有人在喊:“抓住他!抓住那个贼!是他在砸银行,别让他跑了!抓住他!”
“天啊,”医生说,“他们是在抓马修吗?”
我们看见几个人在我们前面扭打起来。
“是的,没错!”医生喊道,“就是他,是马修打破了银行的玻璃。斯塔宾斯,跟我来!”
我们挤进密集的人群中。一点不错,我们看到的正是马修,他被一个警察捉住了。
“对不起!”医生礼貌地拍拍那个警察的肩膀,“扔石头的人是我……嗯,是我打破了银行的窗户。”
“先生,我应该相信你的,”警察说,“因为你看上去是位诚实的绅士。不过我亲眼看见是他从口袋里拿出石块,砸向银行的窗户,玻璃都碎了——当时我正在他的身后。而且我知道他的底细,他是帕杜尔拜镇那边一个惯于偷猎的家伙,是个坏蛋。年轻人,乖乖跟我走吧!这是我的职责,警告你不要乱说话,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在法庭中对你不利!”
“警察先生,听我说,”医生急着说,“你必须相信我,是我……”
“没关系!”马修悄悄地打断了医生的话,“医生,你不能去法庭,不能在那里被公众认出来——还没到时候。你不用为我担心,我还没被他们关起来,就已经能重获自由了。所有的门锁我都有对付的办法,明白吗……好了,我来了,你这老滑稽脸!不用拉我,在送我去断头台之前,请允许我跟我的朋友说上两句话吧,可以吗?真没想到会碰到你!”马修转而压低声音对我们说,“医生,咱们还会再见面的。今天只是一个小小的失误,懂吗?如果开头没有成功,不用忧虑,继续努力就好了!我还得老生常谈一下——你得等等,让我来帮你的忙,笨手笨脚可不行!你知道,我会把你送进监牢的,别担心。”
马修被一个警察捉住了。